联军用三天时间清通翼谷,八万主力终于进入关内,随后吴王带领剩余的八万多人继续向临淄进发,联军未逢一战,直接攻至临淄城下。吴王下令围困临淄城,两个月之后,齐国投降。
经此一战,吴、鲁、陈、越,四国联军共损失八万兵力,其中吴国损失最大,共死伤近五万人。虽然齐国赔付了不少金银和粮草,但与这场大战的消耗比起来,几乎不值一提。
至此,诸侯列国听闻吴国便闻风丧胆,吴国终于成为了华夏大地上新的霸主。
九月中旬,时值金秋,吴王率领六万大军回到姑苏。
张循因为战功卓越,被重新提升为大将军,官复原职的基础上,又进三级爵位,位极人臣。
班师当晚的庆功宴上,众官员纷纷向张循敬酒,张循表面上弹冠相庆,内心却莫名烦躁,每次饮酒也是浅尝辄止,好不容易挨过宴席,张循才回到府中休息。
偌大的大将军府,除了仆从之外,再无一人。张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仅毫无醉意,而且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他穿上衣服,独自一人离开了府邸。
夜晚已经有些寒冷,凛风吹来灌进衣袖,令他打了个寒颤,张循缩起脖子,裹紧衣领继续向前。姑苏街道上空无一人,显得格外萧条。走着走着,他看到一支桃枝伸出院墙。
到了,那座熟悉的院子。
张循轻轻敲门,“公皙兄,睡了么?”
没多久,门开了。
“小循,你来了。”
“嗯,公皙兄,我……我睡不着,过来找你说说话。”
“进屋说吧。”
“好……”
走进院子,看着熟悉的景象,张循的脚步停住了,他抚摸着那棵桃树,突然回想起那年大家在桃树下面打雪仗的情景。只不过现在树枝上并没有晶莹的霜雪,有的只是金黄的枯叶。
“进屋吧,外面冷。”公皙然拍了拍张循的肩膀。
“哦……”
公皙然的房间依然如记忆中那样干净整洁,房间里陈设简单,除了床和柜子,就只剩下堆满几案的竹简。窗户边的炉火上悬着一只铜壶,壶嘴咕噜咕噜冒着蒸汽,漫溢着温馨的花香。
“好香啊,这个味道我有印象!”
“嗯,这个茶名为百花,你喝过的。”
“对!我记得每当天冷了,公皙兄都会煮百花给我们喝。”
“是啊,百花茶性温,最适合寒冷时节饮用。”
公皙然说罢,拿出一块白色手帕,叠了两次之后,捏住壶盖将其提起。然后,他取来一只精致的木盒,放入了一些新鲜的谷物。
“这是什么?”
“这是刚刚打出来的谷物,十分新鲜。谷物最补中气,与百花茶同煮,很是相得益彰。”
“哦,原来是这样,公皙兄果然厉害,喝茶都有这么多讲究!”
公皙然却摇了摇头,说道:“只不过是喜欢人世间一些美好的事物罢了。”
过了一会儿,小壶沸腾起来,百花争艳的芬芳里茗茶飘香,现在再混入一些谷物的醇味,房间里几乎充盈着整个大地的味道。
公皙然摆出两只小碟,说道:“好了,可以喝了。”
张循急不可耐,伸手就要去抓壶柄,公皙然却轻轻拍开张循的手,微笑道:“烫。”
公皙然用手帕垫好,提起铜壶,然后将两个小碟斟满。
张循端起小碟,放在鼻子前面深深吸了一口。
“啊!真香!”
张循使劲朝小碟吹了几口气,急不可耐的忍烫喝了一口,脸上不禁露出幸福的表情。
“好温暖啊。”
公皙然也抿了一小口,说道:“嗯,多喝一点吧,你今天没少喝酒,这能让你的胃舒服一点。”
“哎,我今天根本没怎么喝,现在一点醉意都没有。”
“是么?我看你喝得不少。”
“才没有,我都是放嘴边比划一下而已,反正那些人也不敢说什么。”
“嗯,你现在身居高位,那些人只求攀附,又怎么敢逼你喝酒呢?”
张循把碟子里的茶喝完,皱着眉说道:“最近,总感觉酒越来越难喝了。”
“是么?”公皙然又给张循斟满百花茶。
“也不是……其实酒是越来越好了,或许只是没心情了吧……我还记得刚来姑苏的时候,咱们三个大街上随便打些散酒,再买一点小吃,就能开心聊上一整晚。什么君王啊,诸侯啊,功名利禄啊,都不如酒杯里的天地。还记的有一次,早上起来才发现,我和小姬居然一人脸上扣了一个酒坛子。哈……”张循嘴角刚要上扬,笑声却戛然而止,接下来便是低眉沉默。
铜壶咕噜咕噜翻滚着,沸腾的声音在这片沉默中显得格外响亮。
良久,公皙然终于开口问道:“姬兄现在怎样?”
“他……嗯……他现在……”张循看着公皙然,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怎么也组织不好语言,最后只能点头道:“他挺好的。”
“哦……那就好……”
“这次又是他救了我。”
“嗯,第三次了。”
“是啊,第三次了,哎,恐怕没有下一次了……”
公皙然注视着张循,心里有很多话,却一句也没有说。因为他知道现在的张循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张循很多道理想不明白,需要他来指点,但现在,张循的心里和他一样清楚。
张循一口喝下碟子里的百花,起身说道:“好了,公皙兄,我回去了。”
“这么晚了,不如就别走了,你的房间我还留着呢。”
“嗯……”张循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道:“算了,我还是回去吧。”
“也好,我送送你吧。”
“不用了,公皙兄,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也不算远。”
“好。”
公皙然送张循走出院门,二人行礼挥别之后,张循转身离开,刚走出两步,张循又转过身去,对公皙然说道:“公皙兄,下次我来找你喝酒吧。”
“好的。”
随后,张循转身离开,公皙然也关上了院门。
十天后,会稽城外。
秋风萧瑟,树叶凋零,姬政带领军队回到会稽城。越王早已摆出仪仗,带领百官在城下迎接,姬政翻身下马,刚要行礼,越王便快步上前一把将他扶住,拉着他的手,大笑着对众官员说道:“哈哈!祝贺姬大将军凯旋而归!”
“祝贺姬大将军凯旋而归!”百官齐声贺道。
姬政受宠若惊,连忙向越王行礼。
“大将军不必多礼!快随我来,今天我们君臣不醉不归!”
酒席上,越国君臣觥筹交错,一派喜庆。
越王举杯道:“此次出征,姬大将军大获全胜!战功卓越!实在是可喜可贺!来!姬大将军,本王与你同饮!”
姬政连忙也举起酒杯,“末将惭愧。”
越王一抬手,便与姬政共同饮下杯中酒。
越王放下酒杯,笑道:“大将军何必惭愧?”
“我军并非主力,臣也不是主将,所以实在不敢妄自居功。”
“哈哈!大将军此言差矣!若不是大将军及时赶去翼谷救援,此役必然功亏一篑!就连夫差也要死无葬身之地!哈哈!”
范蠡也举起酒杯,笑道:“大王,如果仅仅以此来评判大将军的功劳,未免也太小看大将军了,其实,对于我越国而言,大将军的功劳可远不止于此。”
“哦?”越王来了兴致,“此话怎讲?”
范蠡却不直接回答,而是转向姬政,笑问:“大将军,当时你帅军前去翼谷救援,是否遭遇了阻击?”
姬政点头道:“当时齐军有四万兵力与我联军两万精锐对峙,张将军帅两千轻骑离开时,四万齐军就侦查到了我军动向,并立即对我率领的支援部队进行了封锁。”
“嗯,那么……大将军,面对四万人的阻击,你又是如何摆脱封锁前去救援的呢?”
“我从剩余的一万八千人中分出八千精锐,命令其向临淄方向全力突进,那四万齐军害怕都城有失,只得固守阵地。虽然八千精锐全部牺牲,但也为我争取了时机。”
“然后呢?”
“然后我带领剩下一万人焚烧剩余粮草,丢弃全部辎重,尽全力向翼谷方向开进,这才及时赶到。”
越王听罢,举杯大笑道:“哈哈哈!大将军果然用兵如神!来,再与本王同饮。”
姬政也举杯,刚要向越王敬酒,却见范蠡突然起身,捋须大笑道:“大将军避重就轻了。”
姬政面色难堪,放下酒杯低声问道:“范大人何意?”
“呵呵,据我了解,大将军率领一万人全力奔袭,刚过中午就已经到达翼谷附近,只不过大将军居然在那里迷了路,行军速度骤降,最后十几里路愣是走了整整一下午!”
姬政低下头,神情凝重,紧锁眉头,他狠狠捏住酒杯,迟迟不发一言。
越王不解,问道:“大将军应该不会迷路吧?怎么回事?当时境况可谓十万火急啊。”
范蠡大笑:“哈哈,大王!这就是我们姬大将军的过人之处啊!”
“哦?”
“据我了解,到达翼谷附近之后,大将军加大了侦查力度,实际上大将军对翼谷的情况了如指掌。之所以到了晚上才出击,正是为了将吴国和齐国的兵力消耗到最大限度,进而坐收渔翁之利啊!哈哈!大将军救援的时机恰到好处,一个下午,齐国和吴国一共拼掉了六七万的兵力,现在两国都已经实力大损,再也无回天之力了!”
“原来如此!哈哈!大将军深谋远虑,实在是天下第一名将!来!本王敬你!请!”
“谢……谢大王。”
姬政勉强做出一丝喜悦,举起酒杯,大口喝光了杯中琼浆。
宴席结束,姬政大醉,青门搀扶姬政回到府邸。青门把姬政扶到床边,帮他脱下衣服。
姬政迷迷糊糊就推开青门,大肆笑道:“我……我,呵呵,我没醉……”
青门还是帮姬政脱下了衣服,恭敬行礼道:“大将军,早点休息吧。青门告退了。”
“呵呵,我……我没醉……”
青门轻轻出了一口气,便准备转身离开,刚走到门边,却听到姬政一声干呕。青门立即折回,见姬政趴在床边似乎要吐,青门赶忙取来一只痰盂,轻轻拍打姬政后背。
姬政难受的干呕了一会儿,却并没有吐出东西来,他摆了摆手,示意青门扶他躺下。
青门将姬政扶好,依靠在床头,然后取来一碗水喂姬政喝下。姬政灌了两口水,长舒了一口气,这才舒服了一些。
姬政躺在床上喘着粗气,渐渐安静了下来。
青门坐在床边守了好一会儿,觉得姬政入睡了,这才起身准备离开。没想到青门刚一起身,却被姬政抓住了手腕。
“大将军,有何吩咐。”
姬政迟迟没有说话,只是死死抓着青门的手腕。
许久,姬政才开口道:“青门……”
“属下在。”
“你说实话,张循是不是差点就没命了。”
青门沉默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道:“大将军,这个……嗯……张将军他……他吉人天相,并无大碍,最终也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而已。”
“不对,我问的不是这个。”姬政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话语说着说着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怒吼:“我不是问你他最后怎样了!我是问你!他!张循!是不是命悬一线!是不是差点就死了!是不是!”
“大将军,张将军他没事……”
“回答我!!”
“是的!大将军!是属下无能!没能保护好张将军,多次置张将军于险境!请大将军责罚!”
“哈哈!哈哈!不!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哈哈!是我故意把循弟置身死地的!是我故意拖延救援的!哈哈!都是我的错!”
“大将军!您没有错!”
“不对!如果我没有错,那是谁的错?!”
“谁都没有错!大将军!”
“呵呵……”姬政突然平静下来,苦笑道:“呵呵,谁都没有错?呵呵,谁都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