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空下细雨纷飞,树木被雨水浸透,挂满雨露的枝叶更显青翠,姑苏城外的一座小土山上,盛开着一支洁白的伞花。
公皙然独自撑着伞,默默站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坟前,雨水斜飞,浸湿衣衫,他注视着墓碑,那冰冷的墓碑上只落了四个字——“嫔妃郑旦”。
公皙然在雨中伫立了很久很久,细雨依然淅淅沥沥,他却始终一动不动,黯然凝视着碑文上的名字。
“公皙先生,回去吧,娘娘会心疼的。”不知何时,小美撑着一把伞走来公皙然身边。
“小美姑娘,你来了。”公皙然行了个礼。
“我来看看娘娘。”小美说着,蹲下身来,将墓碑上的泥点擦掉,“先生在这儿站了很久了,快回去吧,娘娘真会心疼的。”
公皙然没有说什么。
小美轻轻在碑前放下一束不知名的野花,“先生不知道,其实那一次,娘娘是真的下了决心,只要先生答应……”
“我知道。”
“娘娘命苦,本就是痴情的人,却……”小美说着说着,就抽噎起来,她跪在墓碑前,用脖子夹住雨伞,两只手一起擦墓碑的底座。
“要是没有碰到先生,娘娘还能活,但……呜呜……但娘娘说,能遇见先生,呜呜,是她,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事情。”
雨伞从脖子上滑落,掉进了一旁泥泞的水洼里,她顾不上雨伞,只是用沾满污泥的袖子擦拭着哭红的眼睛,“那是娘娘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呜呜,唯一的一次打算为自己活着,我多希望,呜呜,多希望先生能答应啊!”
“对不起……”公皙然将伞伸出去,打在小美身上,雨水很快浸透了公皙然的头发,顺着他的眼角和脸颊,缓缓流下。
“娘娘不怪你,娘娘说先生没有错,错就错在她不该向先生提出那样的要求,她很后悔……呜呜……娘娘说,她那样做,让先生为难了……”
公皙然闭上眼睛,用力摇了摇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
“那以后,大王把她关在后宫,再也没理过,娘娘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可是……呜呜,先生知道么,娘娘最大的心愿,呜呜,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再看一眼先生啊,可是……可是却再也见不到了!呜呜,呜呜……”小美紧紧抱住墓碑,终于泣不成声。
公皙然深深叹了口气,雨水中凝结出冰冷的寒雾,空寂的山丘上,流云缓缓飘逝,仿佛云上长亭,连接着天涯两方……
数日之后,张循回到院子里向公皙然告别,这一次,大王命他带兵出征攻打鲁国。自从哈娜出事以后,张循再不敢回到院子,起初他终日泡在工坊研制重黎剑,而后就彻底搬进了司马府。
张循望着院子里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不禁摇头叹了口气,随后说道:“三万大军已经整装待发,这次攻打鲁国可能要半年时间。”
“嗯,衣物带足了么?”公皙然关切的问道。
“放心,我也不是第一次带兵出去了。”
“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
公皙然拍了拍张循的肩膀,“不过这场仗可能并不好打,鲁国比陈国要强大很多,而且齐国也会支持鲁国,此次还要多加小心才是。”
“哎,这次出征又是无名之师,大王越发好战,争霸之心日益彰显,只怕不是好事。好在这次我们也有盟军,越国出兵一万,由萧摄将军协领,陈国出兵五千,由莫华将军协领。一个月之后,三国军队在鲁国边境会师。”
“小循,所谓盟军无非是利益使然或者不得已而为之,不可不用也不可不防。”
“我知道,不止外部如此,就连我军内部也得有所提防。前年黄蕴侵吞礼金一事大王并未从严处理,多少是碍于皇后的面子,最后只是将他革职查办,关了几个月后又给放了。去年皇后又生一子,大王一高兴,就把黄蕴官复原职了。这次大王又命黄蕴为偏将,可能是希望他能将功赎罪,以便恢复爵位吧。”
“所以你更要小心行事,虽然经过前年那事黄蕴在朝廷中的力量被大大削弱,但他依然有可能在暗中对你下手。”
“呵呵,我倒是希望他有这个胆量,毕竟这仇还不算完,他不动手,我也会动手。”张循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笑容。
“还是小心为上吧。”公皙然反倒有些担忧。
六月中旬,酷暑难耐,吴、越、陈三国联军对鲁国的攻势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月,此时联军已经撕破了鲁国的外围防线,在鲁国都城——曲阜城南五十里安营扎寨。
张循召集了三国领将,商议军机事宜。
老将余兰作为副将,首先向张循说道:“将军,我们已经攻下了曲阜以南的所有城镇,眼下就只剩下这座都城了。”
莫华指着沙盘说道:“如今曲阜已是一座孤城,但城高粮足,恐怕守上三两年没有什么问题。”
张循盯着沙盘点了点头,他深以为然,余兰和莫华均是老将,他们的意见很有价值,此时萧摄始终站在一旁,并不言语。张循便抬头问道:“萧将军,你怎么看?”
萧摄道:“曲阜易守难攻,此外,据探马来报,如今齐国已经决定出兵救援鲁国,大军进入鲁国境内,距离曲阜只有二百余里了。齐军的出现令我们十分被动。”
张循很是焦急,“是啊,眼下局势扑朔迷离、瞬息万变,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才是。”
萧摄道:“在下以为,务必赶在齐国军队到来之前打下曲阜,明日一早就发兵攻城,一举拿下曲阜,不然等到齐军赶来,我们会更加被动了。”
莫华瞥了眼萧摄,不屑的说道:“哼,一举拿下?哪有那么容易?哦,我都忘了,萧将军没守过城,不知道这城该怎么守,所以萧将军说出这种不知深浅的话也属正常,呵呵。”
“莫将军倒是守过宛丘,结果呢?不还是被张将军一举拿下了?”萧摄反唇相讥。
莫华情绪有些激动,“萧摄,你还好意思说这种话,真是不知廉耻,若不是你出的昏招,宛丘又怎会陷落?!你倒好,祸害了陈国,自个跑得倒挺快。”
“莫将军一派胡言,若不是你和句谷愚蠢之至,陈国又岂会陷落?!”
两人正吵嘴时,只听“哐啷”一声脆响,张循拔出腰间重黎剑,将几案上一只青铜酒爵斩成两片。
“都给我住口!军机议会,岂容你二人吵嘴!再有胡言乱语者,斩!”张循厉声呵斥道。
余兰、莫华和萧摄都大吃一惊,莫华和萧摄更是各自低头不敢再争吵。
此时,张循的气势已与三年前大不相同,他再也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将,言行举止已尽是大将风范。
“报!急报!”突然帐外传来紧急通报。
一个侦察兵快步跑进大帐,跪下报道:“禀报大将军!西侧二十里,有队人马正向我军赶来!”
“多少人?!”张循问道。
“将近一千人。”
“西侧?鲁国部队?”
“应该不是鲁国部队,旗帜上写的是‘周’。”
“‘周’?天子的人马?”张循一头雾水,思虑片刻,便果断下令道:“出营迎接!”
“喏!”
张循带领诸位将领于营外十里迎接周国队伍。
周国队伍旌旗飘扬,兵卒衣着亮丽,他们迈着整齐的步子庄重行进,干净的兵刃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好一支天子之旅。
张循派遣士兵与周国队伍接洽,随后便亲自迎了上去。
经过简单介绍寒暄,张循了解到领队之人乃是周国六卿之一,太士——姬尚。此人五十余岁,却并无一根白发,他面色红润,声如洪钟,言行得体,平易近人,一副十分随和的样子。
姬尚随张循等人来到大营,众人在营帐坐定,姬尚率先向张循行礼。
“张将军,姬尚有礼了。”
张循连忙回礼道:“姬大人,幸会!幸会!不知姬大人要来,实在是有失远迎。”
姬尚笑着说道:“哪里的话,张将军十里相迎,已是礼遇啦,呵呵。”
“姬大人,不知为何要来到这战火纷飞之地啊?”
姬尚捋着胡子说道:“正因为这里是战火纷飞之地,所以才要来,呵呵,在下乃是使命在身啊。”
“哦?大人有何使命?”
“呵呵,说起来,吴、越、陈,三国联合攻伐鲁国,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吧,鲁王向天子求助,希望天子从中调停,所以,我这不就来了么?”
“姬大人此行乃是为了调停之事?”
“正是,正是。天子希望大家能化干戈为玉帛,坐下来好好谈谈,不要总是打仗了,毕竟这战火连天的,百姓不免遭殃啊。”
张循皱了皱眉头,“哎,姬大人说得是,诸侯征战厮杀,百姓难免受苦,但鲁国所做之事,却为天下人所不齿,若不讨伐,又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姬尚摆了摆手说道:“张将军,鲁王已经认错啦,天子自然会责罚鲁国,而且鲁王也说了,愿意同吴国修好。”
“哦?鲁王是这么说的?”
“正是,正是。”
此时,萧摄突然插话道:“呵呵,既是如此,那便让那鲁王打开城门,出来投降吧。”
萧摄话语着实不当,但姬尚却笑眯眯的问道:“这位将军是?”
萧摄面带不屑,说道:“在下萧摄,乃是越国领将。”
“萧将军,幸会,幸会。”
“姬大人,既然鲁王愿意议和,那就要有些诚意。依在下之见,不如姬大人去曲阜劝劝鲁王,让他出来投降吧。”
“呵呵,萧将军,鲁王虽然愿意议和,但也并非愿意束手就擒呀。我虽然没打过仗,但也知道,那曲阜城啊,城高墙厚,粮草充实,啧啧啧,要想攻下那座城池,恐怕绝非易事啊。”
“那姬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们打一打试试喽?”萧摄挑衅道。
“还是别试的好,呵呵,别试的好。”姬尚挠了挠头,笑道:“毕竟,天子也希望诸侯们都能和平相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