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骂他神经病,而且就当着酒保的面,还那么尖声尖嗓地,都惊动了吧台边同坐的几个红男绿女了。
他只能乐,乐得无可奈何。眼见着她这是故意让他下不来台呢,她一旦豁出去了,是绝对不会给他留面子的。甭看她从前在公司、如今在月家,凡事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的模样,可是她一旦那层伪装撑不住了,自己掀开了面具去,那下头露出来的就都是鲜香麻辣的——而那些鲜香麻辣的,九成九都只是冲着他露出来。
他甘之如饴,谁让他一向重口。
他只能眯起眼睛来,不由分说掰开她手指头,将她手中的酒杯给抢走,仰头又都吞进了自己口中,“你说我神经病?嗯,那我还就神经病了——法律上来说,神经病只要不杀人,其它的民事责任是可以免除的。嗯,谢谢你提醒我,我觉得我该趁机犯点罪。丫”
兰溪盯着他半晌,被酒精麻醉了的脑袋才转过弯来,想明白他对什么已有所指呢。
她只能避重就轻地扬手去抢他夺走的酒杯,就算已经看见那酒杯空了,却还是忍不住大叫,“你凭什么抢我的酒喝啊!你要喝,自己买去啊。”
他只是不慌不忙地将杯子举得更高,让她够不着,然后漆黑漆黑的瞳仁就那么无声地落在她面上,仿佛没头没脑地说了句,“……那不一样。”
都怪他这么没头没脑冒出来的一句话,兰溪的脑筋就又有点打结了——酒跟酒,能有什么不同?她喝的也不是自己留在吧台里的专属的酒,都是酒保同样卖给每位顾客的普通的鸡尾酒罢了,他又说什么不同媲?
他却仿佛根本不想回答她,在她一副求知若渴的直白目光里别过头去。兰溪觉得自己是看错了,否则真没办法弄明白,为什么他看起来仿佛有那么一丝的——狼狈?
“你怎么会来这儿?”
兰溪就算醉了,却也知道他绝不会这么巧合地也出现在这儿吧,而且就出现在她喝醉了的这个时候,还两次抢走她的酒去喝。
可是他依旧不答,只是将空了的酒杯放回桌面上,用杯垫遮住了杯口,示意酒保不要再添酒了。
“你这个人,怎么又不说话?”兰溪反倒有些慌乱起来。
每回他这么莫名其妙地不说话的时候,就都是让她心悸的时刻。因为他每次这样的时候,就仿佛她急急追问的答案,原本就在明面上,根本就不用回答。
兰溪原本借酒撑着一口气,才能跟他这样针尖对麦芒地斗嘴,可是他这样一不吱声,她撑着的那口气便忽地都散了,她开始觉得心慌气短——好吧她方才这句话是问错了,是不该问出口的,一旦问出口就是自己败了。
他为什么也会来这间酒吧?那是因为这间酒吧原本就是他平素经常来的。追溯到他还是少年天钩的年代,他就是来这里的。
她今晚心乱,潜意识里真想捉着镯子去跟他问个明白,于是腿脚自己就转进这间酒吧里来了。就算她自己不想承认,可是却还是修改不了现实——其实严格来说,也许不是人家月明楼跟着她来的,反倒是她追寻着他而来。
兰溪便皱眉,翻出钱夹来,掏出纸笔来拍在吧台面上,“买单。”
她的神情全都落进了月明楼的眼底,他望着她神色的变化,明白她心里的纠结。
她收好包包,摇摇晃晃起身朝外走。
好吧她又输了,她还是没胆子跟他这么面对面地坐着,不敢去看他那双漆黑燃火的眸子,不敢呼吸带着他气息的空气,不敢跟他说话,不敢——不敢,不敢让自己所有的防备都这么在他眼前丢盔卸甲。所以她又逃了,她特么又这么没范儿地逃了。她认输,行不行?
只希望,她能安安静静地走吧。她惹不起他,所以就让她落荒而逃吧。
可是月明楼还是不声不响地跟出来。
外头的夜风清凉地吹过来,染凉了兰溪的额头,让那些袭上额头的酒意落了落。她懊恼地扭头来瞪着他,“你跟出来,干什么?”
“你喝醉了。”他慢慢悠悠地答,仿佛这个答案天经地义。
“我喝醉了,也不用你管!”
他的天经地义,便反衬出她的狼狈不堪。她立在夜色里挥舞着手臂,“……你不要再跟上来。我警告你,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她转头,大步朝前走。
可是月光这混蛋可真是不客气,一点都不肯配合她的义正词严,偏要将她的影子歪歪扭扭地印在地上,弄得仿佛她之前的义正词严都成了个笑话。
兰溪盯着地面上她自己的影子恨恨地笑:好嘛,是她忘了,头顶上的月光也跟他是一家的,月光当然要帮他而不帮她啊!
她霍地扭头回来再盯他一眼。他果然不肯听话,他果然还跟在她身后!
妈的——有种不好的记忆不请自来,她在酒意里忽然仿佛有点分不清时空,觉着自己一点一点被记忆吸回去,又回到了年少的时代。那时候她就总是故意对他冷言冷语,而他就这么也同样固执地跟在她身后,两个人有时候都一声不吭,却一前一后走完鹏城最长的那条人民路。
往往到最后,总是她先撑不住,便发了脾气扭头朝他发作开;有时候更是干脆跳上前去,对他拳打脚踢一顿。他先时也不反抗,就任凭她发作;到后来——到后来他便用他自己的方式,朝她反击回来。
兰溪越想便越是不敢想,方寸大乱之下,她也忘了此时已经长大了的自己,是穿着职业短裙、脚上穿着高跟鞋的——结果她拔腿就跑,酒意也跟着趁机发难,她没跑出两步远去,就狼狈地扑倒在地!
掌心按在了地面的小石子上,兰溪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她奋力地想要爬起来,可是自己的速度却比不过身后传来的匆忙的脚步声。她还没等起身,身子便整个被他抱起来,他惶急的嗓音像夜色里炸开的炮仗,“你没事吧?摔到哪里没有?”
兰溪一窘,挣扎着想要下来,“你放开我!我没事。”
起风了,风摇曳树枝,扰乱了漫天繁星,这样抬眼望去,好像天上的繁星全都坠落,扑簌簌星落如雨。
他在漫天星坠里叹了口气,“……你这样,让我怎么能不管你?”
他非但没有放开她,反倒将她抱紧,将她虽然仍然在挣扎,却颤抖得不能自持的身子,紧紧地抱进了她的怀中。
“今晚又在别扭什么,嗯?问出来。”
他的臂弯温暖而有力,他的气息霸道地席卷而来,兰溪用力强撑着手臂,想要撑开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可是这不过是徒劳无功,不光是因为她的力气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也更因为——或许身子上每一个细胞都已自有意志,它们都在渴望与他的靠近。与那些曾经熟悉的、亲密的感觉靠近。
兰溪颓败地垂下头去,任凭蓬乱了的发丝挡住她的面颊,以此阻隔着她与他之间最后的距离,“……手镯。我问你,你怎么会送了我一个那样的手镯?难道你不知道那手镯上也许带着谶语,是要让人一生孤独的么?”
他反倒笑了,就抱着她在就着路边的马路牙子一坐,将她好好地安放在他膝头。他腾出一只手来,撑着他的眼角瞄着她,促狭地笑,“手镯?什么手镯?我什么时候送过你手镯么?我怎么不记得?”
“你想找死么?”
兰溪狼狈得一骨碌从他膝头滚下去,跌坐在一旁的马路牙子上,疼得一咧嘴。
是了,她忘了,他虽然将那手镯埋在竹子脚下的土壤里,可是他却从没有一个字明白地说要将那手镯送给她啊。
而她呢,虽然手上戴着那手镯,却是将它染色处理过的。她也从来就没告诉过他,她手上戴着的这只,就是他的那一个啊。
这手镯就像一个哑谜,兜兜转转搁在他们当间儿。她明明不想让他知道,却又莫名地总觉得他应该早就知道才是——这个哑谜终究又变成了自相矛盾,让她将自己越缠越紧。
原本这点矛盾是不想被人说破的,结果他此时这么装傻地都给挑开,明白地要她自己承认,否则便不会给她答案——像是被对手掀开了底牌的玩家,她只觉有些无地自容。
他明明将她的狼狈都看在眼底,却不想帮忙,依旧手指撑着眼角促狭地笑着望她,“手镯么,嗯,你说的就是你手腕上这一只么?哦,紫罗兰翡翠的手镯,成色不错。我想想,他们玉器行当的人,把这样紫罗兰色的底子叫‘春’。”
“嗯,你这样昭然地戴在手腕上,是想告诉所有人,你找到了‘又一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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