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锡钽观察她很久了。她是真的没有发现他。
转头看到她笑着对人说抱歉那一刻起的心思，也忽略了这样做会不会被人认出来的麻烦。
他已经从她身旁走过去三次了，其中一次，她还朝他看了过来。
然而转眼就移开了眼睛。
低头看着手里的帽子，他再次戴上，走过去。
……
穆榆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几秒，视线上移，看到了黑色的棒球帽，绣着白色的连笔字母。
“老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但更多的，竟然是惊喜。
不知道为什么惊喜。
也许是因为又看到了他。
他没走。
这种心情很微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走丢的那次。有些事情，她没有和唐宁讲过，其实在那之后，她很长一段时间不敢一个人出门，不敢跑远，每天放学，第一时间回到家里，哪也不敢去。
直到认识唐宁之后，情况才好转的。
郁锡钽嗯了一声，放开手腕。表情很奇怪，想说些什么，看了看四周，又什么没说。转身朝出口走去，步子放慢了，时不时转头看看身后人还在不在。
到了地面广场，又往前走了段路，出去了，人少些，才轻松了。
郁锡钽放慢了步子，等着身后的人离自己一步远，才开口说道：“解释解释。”
穆榆刚从刚才的心情里恢复过来，之后又一直保持着高度的注意力跟上他，此刻他突然开口说话，一时之间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解释？
她琢磨着开了口：“刚才人太多，和人撞了一下，就没跟上了……”
前面人脚步顿停，穆榆差点撞上了，连往后退了几步。
郁锡钽转过身，看她的眼神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
看出她的不明白，他开始平静地陈述起这件事情来：“第一次，应该是电视台晚会那晚，休息室门口发生的事情还记得吧？还有……”他想到了那次音乐剧，其实那应当是最直接的一次，前一次，都还只是奇怪，没有太过明确的指向。
而这一次的无意识试探，就真的肯定了这一点。
她好像确实……
不是眼瞎就是眼瞎。
“刚才我一直在你周围。”他把帽子从头上摘下来，全程看着她的表情，见她明白了，也就不拐弯抹角，直接说出来最想知道的事情。
“据说有一类人，看不清人脸，只能靠衣着或者其它特征分辨出身边的人。这类特质，有个专有称呼，脸盲。我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人，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郁锡钽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所以……你解释我听听，这类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看着她一脸呆滞的表情，他继续说道：“让我满意的解释……解释不好的话，明天去找尹简领工资。”
O_O
……
穆榆的眼神，从他开口提及晚会那次，就变了。
脑子里弹幕一样闪过：
“他竟然发现了……”
“他竟然发现了……”
“他竟然发现了……”
……
然而见他摘下帽子，讲述那个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词汇，她却从一脸懵逼到近乎暴走。
所以，他刚刚一直在周围？
那么她会跟丢……其实是他故意的？
在试探她？
他其实很早就发现了她的问题竟然忍了这么久？
什么都没提。等到才现在一起发作。
变态啊。
……
最后的心情，却在听到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时，又变了。
人像泄了气一样的皮球，瞬间就没了脾气。
是她从头到尾，对尹简，对他隐瞒这件事情的。
害怕因为这件事情丢了工作，所以至始至终都隐瞒着，从来没想过要说这件事。
毕竟，谁会招一个连自己老板脸都认不清的人来当助理？
认不清人脸的是她，怪不得别人。
大概是在小学快毕业的时候，穆榆认识了一个专有名词，脸盲症。
那是在一篇英语课本上看到的短文，老师给她们翻译了这个故事。
一个脸盲的男人和他的友人发生的一件有趣事情。
等老师翻译完这个故事，同学们都在底下哈哈大笑。
只有穆榆没笑，她在想：
怎么那个男人跟她这么像。
Faceblindness，她记住了这个单词，脸盲。
放学后，她趁着父母还没回家，去书房偷偷打开电脑，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脸盲症。
一长串的解释，有些太复杂的，她没看懂，但就是记住了一句话，面孔遗忘症，症状表现有两种：患者看不清别人的脸；患者对别人的脸型失去辨认能力。
患者。
原来这是种病。
……
郁锡钽见她一直低着头没说话，耐心快消耗殆尽，他没时间在这一直等着她酝酿怎么开口。
这很难开口吗？
虽然这条路上人少，但也时不时有几个人走过去，偶尔朝这边投来视线，他倒是不怕被人说什么或者被人认出来，只是一直这样站着……
入夜温度渐低。
郁锡钽手微抬帽檐，四处看了看，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视线从手机收回，见她还是低头站着不动，没有说话。
正当他准备开口说话时，穆榆抬起头。
眼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随后，她说：“对不起。我明天会去向尹简辞职的。”
“……”
郁锡钽一时没明白，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他表达能力有问题还是她听力有问题？
她说出这话是几个意思。
虽然在刚才那么一瞬间，他发现这件事情，那句话说出口的时候，真有点那么想辞了她的意思。
这不是个纯粹省心的工作，也不是办公室里的那些工作，连脸都认不清，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私下还好，发生在重要场合的时候怎么办？
被人拿捏到了把柄，又该如何？
可是此时此刻，听到她这么轻易说出辞职，他倒有点想笑了。这么点事情就想放弃了？
尹简那时候说什么来着？
小姑娘安静听话，态度又认真，完完全全符合他的要求。
现在看来，安静？
他还记得她白天讲故事跟说书似得，啰嗦起来话特别多，还不自知。
听话？现在这样是听话吗？
态度认真？表面功夫做的好，但背地里有没有吐槽过他谁知道。
所以，这些都是欺骗人的表象了？
……
“我有说过要辞掉你？”郁锡钽皱了皱眉，声音不自觉降低。
穆榆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不知道是被夜风给冻得，还是怎么了。
偏偏硬生生憋着，开口说话时候声调都变了腔。
“刚才不就是那个意思吗。”
若放在平时，郁锡钽一皱眉，表情严肃的时候，她可能还不敢怎么反驳他说些什么，只会把这些话憋在心里，可是现在，也许是破罐子破摔，心里还有那么点不舒服。
他刚才其实一直在她周围。
在试探她。
看着她在人群里茫然无措了那么长时间。
他不知道她在那段时间里，心情是怎样的。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走丢的那一次，茫然，无措，周围一个一个人走过去，没有那一个人的脸是熟悉的。
她急得甚至忘记了，其实还可以打电话的。
手中捧着的热可可早已没有了温度，甚至在一点一点带走手上的热度。
一时没听见人说话。
郁锡坦沉默一会儿，没回答她这个问题。
在穆榆看来，他这样的态度，就是默认了。
她吸了吸鼻子，准备离开。
下一秒，手机铃声响起。
穆榆反应了一会儿，才从包包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犹豫了一会儿，才接起，没走远。
她手机里有两张卡，这个铃声，是工作电话。
电话是孟千柳的助理打过来的，告知了孟千柳最近的日程，询问约着见面的时间。
尹简这段时间重心放在了他手底下势头很足的一个男艺人身上，郁锡坦这边的事情，尤其是主题曲的事，基本上交给了穆榆沟通和接洽。
“是孟千柳那边的助理，说她人回来了，这段时间都有空。你的行程我之前看过了，后天还有周末都是空的，良滕那边的时间他助理之前也发过来了，什么时候约着见面？”电话挂断穆榆向他说明。
……
郁锡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想了很多。
不辞职她，会怎样。
没有考虑过辞了她的情况……这一刻，他一直想的，竟然是如何处理不辞职她带来的后果，以及，将不可避免的情况和错误降到最低。
他有些心烦，感觉这种情况，比没灵感还让人头疼。
该不该心软，是个很严重的问题，过去对谁都没有特殊过，无论是和他一起并肩的同伴，还是公司的后辈，还是圈子里的任何人，都没有特殊过。
在此刻特殊，不是他的风格。
“后天吧。”他说。
“好。那……”穆榆刚想说，替他安排后天的时间，就想到——她就要离开了。想到此处，一时低落。
……
算了，等这事过去再说。
主题曲的事情，尹简是不会想管的。还是等这段时间过去再考虑这个问题，现在的要应对的烦心事，真多。
“把后天的行程安排好。”
“……嗯？”穆榆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重复了一遍，又说，“你理解错了。我没说要辞退你，我还等着你给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