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一百步
陆铭一身高定，西装上连半个褶子都没有，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他被卫展追问着，特别不自然地将双手交叠着，胳膊肘撑到桌面。
他挣扎了半天，竟然还是傲娇占了上风，开始避开问题：“你怎么还不去上课？”
卫展：“……”
卫展哭笑不得，忍不住道：“陆先生，你都能把你在陆家的处境说出来了，一个晚上的行为为什么如此难以启齿？”
陆铭：“……”
陆铭将脑袋深深地低下去，交叠的五指互相击打着。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脸爱咋咋的，说道：“我那天是担心卫展出事，才过去的。”
潇湘路大约有一千米长，便利店在路的末端，而24小时自助银行距离便利店大约有七八百米。清洁工发现烟头的地方，是距离便利店不远的偏僻角落。
陆铭说道：“那天我正巧在这边出差，晚上刚刚处理完工作，看到W的老总在微信群里发了个微博活动，让我们帮他宣传一下。我就登录了微博，正巧本地那一栏的最新消息就是抢劫事件。我看到便利店店员发的照片，只有半张脸，我认出来是小尊。因为当时很突然，我就想点开大图看仔细，结果那条微博就没了。我怕出事，就找过去了。”
那张照片，卫展也看过。当时担心被犯罪团伙报仇，肖裴爵就用程序把微博删掉了。
陆铭道：“我赶到潇湘路的时候，你们已经走了。我想知道小尊的情况，站在那儿犹豫着要不要去问一下店员。”
卫展乐了，没想到陆铭的傲娇完全是晚期。他想关心一下弟弟，但是又不想被人知道，所以大半夜在路边纠结，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最后还是傲娇占了上风，没有去问。
见卫展笑，陆铭不高兴了，恨不得收回刚才的话。他假装用不耐烦来掩饰自己傲娇的恼羞，冷硬地说道：“你这边闹出的事太多，也不安全了。小尊要是曝光了，对陆家会有很大的影响。所以，小尊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卫展收了笑容，沉默了。
陆尊还在旁边等着无骨鸭掌。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跟完全残废了一样，一直等着卫展亲手撕包装袋，然后把鸭掌放到他的面前，他才拿起来一口吞下去。
陆铭也试着撕了一袋，特别贴心地举到陆尊的嘴边。然而陆尊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自己从袋子里拿出一袋，递到卫展面前，等着卫展替他撕开。
陆铭：“……”
陆铭假装鸭掌只是在外面跑了一圈，手腕一转，自己默默吃了，实力掩饰尴尬。
卫展道：“可是，陆尊讨厌你。”
陆铭不承认：“他不是讨厌我，是不认识我。”
傲娇怎么可能承认有人讨厌自己，卫展当然也不会相信陆铭的话。他看了一眼时间，赶紧给金菲菲学姐发了一条短信，拜托她找人代一下今天的课。然后他才对陆铭说道：“陆先生，我现在回去整理陆尊的最新观察报告。你要带走陆尊的话，可以先去办妥了手续。不过——我希望你能够仔细考虑清楚，多为陆尊考虑一下。陆尊现在这样，不是你们陆家的家丑。”
他站起来，陆尊盯着他的动作，也紧接着站了起来。
陆铭：“等一下。”
卫展顿住动作看他。
陆铭：“这些，带走吧。”
他说的是桌子上的那袋无骨鸭掌。见陆尊的眼睛亮亮的，卫展知道他喜欢，也就没跟陆铭客气，拎起来说了句谢谢，然后就领着陆尊离开了。
坐上顺风车的时候，陆尊双手放在大腿上，眼巴巴地看着无骨鸭掌。卫展忍俊不禁，伸手在他头上一阵乱摸，笑道：“想吃自己拿啊，别想我会喂你。”
他敢确定，刚才在陆铭面前，陆尊是故意那样的。他没有拆穿，也是为了让陆铭能看清楚，陆尊到底跟着谁才会被照顾好。
陆尊眨了眨眼，默默伸手去拿鸭掌。仿佛是赔罪，撕开包装袋之后，他没有自己吃，而是送到了卫展的面前。
卫展张口咬住，嗯哼：“你的小心思倒是挺多的。”
.
在小区门外下了车之后，卫展领着陆尊进了附近的水果店。
他买了一些香蕉、苹果和黄桃罐头，结账的时候，陆尊盯着水果店挂着的福娃，眼睛眨也不眨。
那福娃不是北京奥运会的吉祥物，而是传统的那种中国风娃娃，白白胖胖穿一个红肚兜。福娃是公仔造型，然而身上的肚兜不是一块红布，很明显是手工编织的，针脚特别齐整。
陆尊一直盯着看，渐渐把持不住了，伸手捏了捏娃娃的胳膊，捏上瘾了不撒手。
卫展：“……”
陆尊捏个不停，目光看着卫展，可怜巴巴的。卫展假装没看见，付完账，让陆尊拎着装水果和罐头的袋子。
陆尊把袋子抱在怀里，一只手还是舍不得从福娃身上拿开，站在那里专心致志地捏着。老板乐了：“这娃娃不能送你啊，是我女儿亲手做的呢，我要一直留着。”
陆尊面无表情，眼神里有一丢丢的失落。卫展这下心疼了，转身把他拉走，说道：“喏，家里有两个公仔呢。现在我们数数，数到一百，就能见到小黄鸡咯。”
陆尊留恋福娃，不乐意往前走。卫展就站在他的身后，两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边推着他往前走一边数数：“一步、两步、三步……”
陆尊被他推着，忽然笑了，很轻的笑容，眼尾上扬。他抱着水果和罐头，脚下并不用力，卫展推一下他就往前迈一步。
走到公寓楼下的时候，卫展已经数到了九十七。想要三步爬上六楼，除非长出翅膀。陆尊站住不动了，眼巴巴地看着卫展。卫展也眼巴巴地看着他。
卫展心里苦，他哪里知道一百步走不到住的地方。偏偏陆尊在这个时候较真儿起来了，他想了想，张开两只胳膊，说道：“来，我抱你上去。”
陆尊眼睛亮了亮，真的要去搂住卫展的脖子。卫展往后退了两步躲开了，他忍俊不禁：“喂！你真当自己是泰迪那体积啊，我抱不动你！”
他笑得停不住，掏出钥匙对陆尊说道：“喏，我保证让你在一百步以内抱到小黄鸡！”
他上了楼，走到二楼的时候，从楼道窗户往下面看，葡萄藤架影影绰绰，陆尊安静地站在原地。他的双腿并拢着，腰板很直，怀里抱着水果。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视线和卫展对上了。
卫展莫名脸一红，缩回去继续往上走，一边走一边自我埋汰：“我躲个屁啊！”。走到三楼的时候，他又忍不住走到窗口去看陆尊。陆尊维持着之前的姿势，脸上没有表情，目光却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
他的眼神仿佛自带电流，卫展感觉心脏一阵酥麻，脸更红了，这次他却没有躲，心一横，喊道：“给小爷笑一个。”
陆尊：“……”
卫展没忍住自己笑崩了，捂着肚子爬上四楼。四楼的窗户关着，积了很多灰尘。他试着开了一下，铁栓已经锈迹斑斑，根本拔不动。他趴着玻璃往下看，视线根本到不了楼下。
卫展立刻咚咚咚爬上五楼，哗啦一下推开窗户。陆尊还站在原地，眼巴巴地仰着头。看到卫展的瞬间，他的眼睛弯了起来，笑了。
在卫展的记忆里，从来没见过陆尊露出这种能看见牙齿的笑。他总是面无表情，酷酷的很欠揍。即便是这会儿露出这种程度的咧嘴笑，看起来也只是在认真完成一个任务。
大约也察觉到自己笑得不自然，陆尊收了笑容，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再抬头，露出一个浅而舒服的笑意。隔得那么远，卫展却看到陆尊的耳朵明显变红了。
卫展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狠狠地击中了，一直蔓延到鼻尖，酸酸的，引得眼泪要滚出来了。他捂着眼睛平复心情，从指缝里看到陆尊依旧仰着头在看他，他便伸出手摇了摇。
他蹬蹬蹬地往六楼跑，开门进屋拿起沙发上的小黄鸡，连门也顾不得带上，直接冲到楼下。
他一脸大爷状：“我说一百步之内让你抱到小黄鸡的，就会让你一百步抱到小黄鸡。来，过来——”
“九十八。”
陆尊向他走了一步。
“九十九。”
陆尊又走了一步。
“一百。”
卫展将小黄鸡举起来：“你的了。”
楼道昏暗，光影交错。陆尊忽然将水果袋子放到地上，然后伸手，一把将卫展抱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