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丛疏竹半掩柴扉,三点细流环带小洼,这一处水中汀岸不大不小,刚够□□野鸟,四五茅屋,两亩薄田。
自剑宫约战界渊一事已过去三日有余,静疑女冠将度惊弦邀来落心斋也已三日有余。
自度惊弦进入落心斋之后,静疑女冠便立刻将他安排在这看似风雅实则幽闭的汀岸上。再等他入了汀岸,除一日三餐有人送来之外,便再无人出现他的眼前,同他说话。
这小小的水中之地,正如与世隔绝一般。
若他想要离开这与世隔绝之处,前往一水之后的落心斋腹心,就会立时出现两位落心斋女弟子,将他拦住,歉然表示女子群居的地方不宜由男人随意出入。
若他再要求见静疑女冠,这两位落心斋女弟子就转而态度良好但坚决的表示斋主暂时不在落心斋中,一旦斋主回来,她们便会立刻为度先生通禀。
看守的人油盐不进,度惊弦只好无聊地呆在汀岸上边。
风吹疏竹飒飒,石引水声淙淙,一水之后,落心斋腹心之中,雕栏玉砌下繁花着锦,共仙娥宫妃,争妍斗艳,倒与此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瓣柔红的花儿突然飘到度惊弦跟前。
一瓣,两瓣,三瓣,最后一朵揉得只剩败叶残红的花朵儿掉到了度惊弦足下。
度惊弦往其飞来的方向看去,便见竹林深深,其中一杆绿竹之后转出个少女来,豆蔻年华,乌发粉衫,明眸满蕴好奇,晧齿恰如编贝。
她倏忽一笑,脆生生的嗓音黄鹂婉转:
“你是哪儿来的,怎么在我们斋中?”
美得真似花丛中的哪一朵花儿跑到竹林里成了精。
水岸之后,计则君远远看见了这一幕。
她眉头微蹙,踟蹰片刻,前往千红楼见静疑女冠。
静疑女冠正在楼中看一封信,见计则君来了,便问:“怎么了?”
计则君直言道:“斋主将度先生带来,却又将度先生软禁在绿竹渡,不知是何道理?我来时正见小怜师妹进了绿竹渡,和度先生说笑无忌……”
静疑女冠见了计则君眉宇之中的凝重颜色,倏忽一笑,将手中信放下,问计则君,“我们带回度惊弦所为何事?”
计则君:“当然是为了对付界渊!”
静疑女冠:“不错。那你觉得,我们与度惊弦该如何合作,才能最好的对付界渊?”
计则君:“自然是精诚合作——”
静疑女冠:“之前正道是否与度惊弦精诚合作了?”
计则君怔了怔,她有点迟疑:“自然精诚合作……”
静疑女冠笑道:“那结果如何?”
计则君不语,须臾之后,她道:“斋主,您也曾说过一时的胜败不足以表明什么,界渊当世魔主,自然没有那么为人所败……何况若斋主对度先生没有信心,又何必将他从剑宫带回来呢?”
静疑女冠:“我这样对待度惊弦,不是因为我对他没有信心,恰恰是因为我对他太有信心。我相信度惊弦心机与智谋,故而在彻底折服他之前,我绝不会让他随意参与入落心斋的任何一件事情中。”
计则君还想说话,可在此之前,静疑女冠已经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剑宫暗藏叛逆的下场就在昨日,你这就已经忘了教训吗?”
计则君错愕道:“什么?这与度先生有关?”
静疑女冠一哂:“谁知道呢?或许有,或许没有。只要有万一可能,落心斋便不敢去赌,你明白吗?”
计则君明白了。
她细细思量,再开口时候,想法已经开始转变:“斋主所虑不错,可度先生必然也能看出我们的打算,这种情况下,他还怎么为我们所用?”
静疑女冠道:“自然因为他有他想要做的事。”
计则君喃喃道:“……杀界渊!”
静疑女冠指点道:“犹记当日,度惊弦自界渊手下救大庆五候,以此震撼姿态,出现在我、晏真人、戒律首座之前,自陈身世,自述目的。有什么能驱使一个智者从幕后走到台前?杀界渊,恐怕他比我们更为迫切!一个人若是有了弱点,无论他智谋有多高、武力有多强,他都有了足够旁人周旋把握的余地。”
“何况,”静疑女冠又说,“如今大庆、世家内乱纷呈,剑宫、佛国受创极重,只有我们落心斋还保存着完好的实力,度惊弦既然想杀界渊,便不会与我们真正撕破脸皮……他最终会明白的,现在的一切,只是为了他与落心斋能够更好更无顾忌地深入合作。”
计则君神色变幻。
最终最终,她说:“小怜师妹天真烂漫……”
静疑女冠:“所以她只是随性而为,去和度惊弦聊聊天而已。”她温言问,“好了,你还有事吗?”
计则君:“并无其他事了。”
计则君出了千红楼。
千红楼前便是万花圃,从上向下看去,万紫千红,花开遍野。
她一步步走下小楼,直到走出了千红楼的范围,才低低一叹,自言自语:“斋主,我明白您的意思,也认同您的防备,可此事如此做,我心中总有些不安……”
千红楼中,静疑女冠在计则君离开之后重新拾起了桌面的信。
她重读掌中信件。
静疑斋主见信如唔:
冒昧来信,望祈见谅。
你我虽分属不同阵营,斋主及贵斋风采,我心慕之。
惜乎剑宫在上,落心斋不过左二!
多年附骥□□事,不知斋主可曾甘心?
今日剑宫主峰虽然出事,幽陆各地分宫别殿尚还完整,再有十年时间,剑宫又是正道擎天柱,道门第一派,落心斋依然左二,屈尊人下。
但若斋主知晓剑宫分宫别殿情报消息,愿将情报消息传递给我,我将派人扫平剑宫,使落心斋取而代之。
未知斋主意下如何?
日影偏斜,天光曲折。
一束明亮的光在书桌上转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将信件落款的三个幽暗墨字照亮,只见其横竖撇捺,银钩铁画:
明如昼
下一瞬,静疑女冠指尖轻移,遮去信件的落款,接着运转玄功,将信件一摧为灰,灰烬纷纷扬扬自她指尖落下。
她举目远眺,眺望窗外无尽花海以及远比花海更为寥廓的天空。
须臾,三分饱含深意的微笑,跃上她的嘴角。
天下大乱,英雄逐鹿。
百年蛰伏,如今也该是落心斋乘势而起的时候了!
三日时间,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言枕词独自呆在剑宫孤峰之上,横剑问心,一动不动。
左右无人,唯有两只野鹤,将他陪伴。
直至第四日太阳升起的那一瞬,端坐如石像的人忽然动了!
他抬手抚剑,指尖划过剑锋,锋利无匹的宝剑不曾噬主,只在主人的抚摸下震动不已,唳鸣低低。
在他身旁,两只正交颈共眠的仙鹤中的一只忽然动了动脖子,惊醒过来。
接着,它挣脱另一只仙鹤,踱步到言枕词身旁,跪坐下来,垂下长长的颈,像条围巾似地在言枕词脖子上绕了一圈。
远比普通仙鹤更热的体温将言枕词环绕,低低的鹤鸣变成了两道,一道来自剑中,一道来自依偎身体的仙鹤嘴中。
此地的动静惊醒了还睡着的另一只仙鹤,那只仙鹤也跟着走过来,迷惘地看着将脖颈扭得比蛇还柔软的同伴,学它的样子试了好几下,却总不能成功,还差点闪了脖子,不由陷入了鹤生长考。
一左一右偎着两只仙鹤,更有一只还试图把自己变成一条鹤氅将言枕词温暖。
宝物化形,估计天下地下,也只有我手中这一柄剑。
可你宁愿将死物变活来将我温暖,也不愿自己来做这一件简单的事情。
言枕词自嘲一笑,心中的荒诞实难用笔墨来形容。
他旋即闭眼。
三天三夜,他终于下定决心。
他伸手拂过黑腹仙鹤,仙鹤在他掌下由实变虚,化作点点光芒,静静悬浮半空几息之后,一股脑儿涌入他膝上宝剑之中。
同一刹那,他手握宝剑,向下一跃。
狂风猎猎,有山高千丈,有云涌万里,有初生红日,射亿数金芒,将道者相送!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