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乾元前往高澹族中而后又返回邵氏一族的消息在当夜既传到智九恺耳朵里。
此时智氏一族灯火通明。
在接到静疑女冠来信之后,智九恺已调动族中一切力量,拟定两天之后的各种西线人员及行程。
这消息他过耳既忘,并未探究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里,高澹与邵乾元这两位素来亲近的人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乃是招招手,顺势借着这一消息,派遣心腹往高氏一族,通知高澹启程时间。
事情宜早不宜迟。
事到如今,除了捉出内奸,他也欲借此机会,一看界渊!
今夜收拾的最后,智九恺开了暗室,在琳琅满目的珍藏之中,取了一张灿银流光、轻若无物的贴身软甲,又取了一柄看似平平无奇,实际曾伴他立下不世功勋的星铁□□。最后再收拾几瓶许清平闲来无事为他制成的救命丹药。
一切收拾完了,智九恺本待离去,但足下未动,目光定在放置许清平素日所给丹药的柜子的角落,取下一绿色小瓶。
若我不幸……
他缓缓摩挲着这一小瓶,如山如石的面庞微一抽搐。
世家也决不能落在心怀不轨之人手中!
两日之后,烈日高悬。
智、高氏二族人马于族中集合,自天还未明之际开始出城,一直到天已黄昏,最后一队人马方才彻底出城。于街道穿行之际,他们衣甲整肃,煞气凛然,前行之际,两足齐齐踏在地上,引得地墙震颤不已,似洪荒巨兽缓慢向前,整座繁华中都,似霎时空了一半!
聂经纶与游不乐既然已与智九恺撕破脸皮,自然不会前往送行。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关心智九恺与高澹行动的方向。
他们除了暗中遣人跟上智、高两族之外,还联袂找上了密宗的使者,意图说服他们先分出一小部分人,往西线走去。如今正是绝好机会,不论何种压力都要高氏与智氏两族的人挡在前面,他们只需要小心谨慎,即刻浑水摸鱼,得到许多平日得不到的珍贵情报,可谓坏事别人顶着,好事你我分了。
密宗使者问:“我听闻如今界渊正在西线的逝水。”
聂经纶微微一愣:“不错。”
密宗使者一口回绝:“那就抱歉了,我密宗绝不会与界渊直接对上,这是我教释尊的圣意。”
此言大出聂经纶与游不乐意料!
聂经纶急道:“但界渊犯我世家之心不死,我们早晚需要与界渊对上啊?何况密宗如今正陪我世家抵御燧宫入侵,不是早已与界渊对上了吗?”
密宗使者冷漠道:“界渊是界渊,燧宫是燧宫。我记得早与两位说过,释尊遣龙部与阿修罗部离开密宗,所为乃是迎一散落幽陆的密宗至宝回归,绝非为了与燧宫抗衡到底。世家是释尊所言天机之地,按照你我协定,帮忙拦着燧宫众人可以,帮忙对抗界渊,不可能!”
聂经纶还想说话,但身旁游不乐用力扯了聂经纶一把,不紧不慢笑道:“我们明白使者意思了。使者放心,你们不远千里而来,仁义非常,我们绝不会让你们难为。”
说罢,他拉着聂经纶径自离去。
两人一回房间,聂经纶已气得浑身发抖:“若燧宫没有界渊,我们早已将其剿灭,还需要密宗来做好人?当日他们与我们的协议可是在世家范围内随意挑选十万子民、再携无穷珠宝前往密宗,谁知道他们是准备用这些人用做什么邪神祭祀,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你方才为何拦我!”
最后一句,他已对游不乐咆哮起来。
游不乐双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淡淡一哼:“如今恐怕不是密宗求着我们,是我们求着密宗了。刚与智九恺撕破脸皮,如今你就想再同密宗撕破脸皮吗?虽说按照往常情况,智九恺是不会答应密宗这些要求,但如今他形式不好……是否会‘事急从权’,就谁也说不准了。”
聂经纶稍稍冷静。
游不乐在室内走了两步,遥遥扇子,阴阴一笑:“你且放心,密宗以找人为条件,你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什么?”
聂经纶:“……转世圣子?”但他旋即皱眉,“密宗先前才在佛国大闹过一场,如今新的释尊还没回去几年,怎么可能再找转世圣子。”
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密宗找上佛国,虽然托词秘宝之争,但如今年余过去,其“借口夺秘宝、实则夺圣子”的真相,到底被口口相传了出来。
游不乐循循善诱:“也许新的释尊出了什么问题,不得已需要再找转世圣子呢?”
聂经纶沉吟:“唔……”
游不乐一笑:“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否?”
聂经纶:“不错。”
游不乐:“若此消息传出,幽陆恐怕要蜂拥而动了,哪怕我正道盟员中的无量佛国……”他嘿嘿冷笑,“也控制不住心中的贪嗔痴吧!要知佛国会有今天,密宗才是罪魁祸首!”
聂经纶一乐:“你此计未免太毒了。”
游不乐哈哈笑道:“不急、不急,磨还没推完,不到杀驴的时候!”
智、高二族一路急行,见两道民生凋敝,百姓惶惶,素来草色清新、烟雨朦胧的山河之景也覆上一层不祥颓唐之色,似一切生机活力,都伴着未知明天快速流逝。而这还是邪魔未曾进犯之地。
再往前去,到了战场沿线,更见河山破碎,沟壑纵横,纵横的沟壑里头,有许许多多邪魔的尸体,还有更多更多世家子弟、正道人士的尸体。
逝水之前是一座万万人大城,城名昼夜城。
昼夜城地处特殊,白日有二日,夜里无一月,故而每到夜间,城中须得灯火通明,取代天上之月。
智九恺与高澹来到昼夜城之际,正掐在傍晚时分、将将入夜之际。他们过城门之时,天空还如正午一样明亮;进城主府之际,两日一收,云与山倏尔将光吞噬,天地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浑黑之中,众人心跳如鼓,只觉邪魔暗处滋生!
再继而,街道两侧的松油火把逐一亮起,为两族子弟照亮前行之路。城主府中,如今乃是剑宫与佛国弟子共同指挥抗击燧宫邪魔一事,他们歉意的对智九恺及高澹说:“邪魔守在城外,如今城中物资不丰,不好浪费,所以没有先行点火,驱散黑暗。”
智九恺摇头:“剑宫道长、佛国高僧愿意抛却性命前来增援世家,世家还有什么不满的?”
众人分宾主坐下,如今事急从权,也无人谈什么开宴吃饭,两教弟子将此间情况、邪魔力量一一说给智九恺及高澹听后,又神情凝重地补了一句:“据闻界渊数日前已现身逝水河畔,但不知为何,并未亲自出现在战场之上。若他亲自出现,别说我们,恐怕此城中任何一人都无幸理……好在我等去信派中之后,掌教即刻前来,算算时间,这两天也将到达了。若此行顺利,正是我等大破邪魔的机会!”
这对于智九恺和高澹而言都是一个好消息。
不同意义的好消息。
半个时辰之后,厅中散了,高澹带着几个族人心腹回到安排给他的房间,方一坐下,他就对族人说:“你去前边问问,有没有之前固安关幸存的高氏子弟。”
族人抱拳行礼,转身离开,不过片刻已然回来:“回族长,人数不少,如今留在昼夜城中的幸存子弟至少有千人。”
高澹自言自语:“果然……”
固安关一战虽已将他与燧宫交易的一切痕迹摧毁,但如今既然有这许多幸存者,难保有些线索与秘密被这些人于不经意中看见注意,保留了下来。
智九恺必然也像自己,方一坐下就会想招人问问固安关的真实情况。
这些人,杀,是杀之不尽。
何况此时杀人,不过给智九恺指明方向罢了。
倒不如……
高澹挥挥手将人都遣了出去,自己则推开隔壁的门,往其中走去。
被遣走的子弟见怪不怪:自族中离去之际,高澹身旁就多了一斗篷人。斗篷人似乎是高澹的军师,这一路行来,他虽从未下车,但每到夜间,高澹都会往斗篷怪人车上寻方问策,隔着车门,大多是高澹的询问之声,偶尔也有两句斗篷人的回答之声,今日想来也是一样。
入了房中,高澹合上门,一路走到桌边,拨亮烛火,再看向坐在桌旁的斗篷人。
他抬起手,刚刚接近斗篷人头上的斗篷,就听见沉重而灼热的呼吸自被斗篷之下传来,扑在指尖之上,在皮肤上烫出一行细泡。
高澹不在意这点小小的伤口,将斗篷一掀,使其下面孔暴露光线之中!
一头怪物出现人前。
他如今还保留着邵乾元的大体模样,可是头上长出弯曲的两角,皮肤赤红,额间有一道竖形伤疤,伤疤渗着脓一样的液体,只是并非黄色,而是红色。当高澹注视着那到伤痕之际,伤痕忽然打开,露出其中密密麻麻有如挨挤虫卵一样的眼睛!
高澹立刻扭过头去。
没有了视线接触,那道伤痕张开片刻,又缓缓合上。
听得耳旁传来肌肉收拢的声音,高澹缓缓呼出一口气,将残余心内的惊悸一一吐出体内之后,才再次将目光放到邵乾元身上。
“区区五天时间而已……”高澹自言自语,“未想明如昼送来的功法如此有效,不过运行几次,便能将人变成这样鬼不鬼怪不怪的模样。只是虽外表大异寻常,邵乾元的功力也是飞速增长,若非此功法同时致人神智不清,它也算大有用处了。我听闻天闻明炎时期,燧族中人都是如此怪模怪样但战力超群……也许此功法脱胎于那时吧。”
他思忖片刻,再将注意力集中到邵乾元身上,微微叹了一口气:“若非你这么好骗,我也舍不得自断一臂啊。想想智九恺、聂经纶与游不乐,谁肯毫无防备喝下我递之酒?”
他说到此处,忽然压低声音,以某种奇特的韵律在邵乾元耳旁将命令说出:“袭击高氏中人,杀——”
自厅中分开之后,智九恺做了和高澹一样的事情。
他方一回到房间,就将身旁族人派遣出去,在城中寻找固安关一役的幸存者。只是今日他运气不是很好,连找了几个人,不是在那一战中被吓破了胆,浑浑噩噩痴痴笑笑,就是在固安关一战中怯战逃窜,一问三不知。
智九恺此时颇有耐心,打定了注意要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只让族人继续寻找,各自询问幸存者固安关事情。
这一分派之后,消息收集的速度快上很多,不过片刻,已经有人回来禀报:
“族长,找到一位智将军身旁近卫。”
“近卫说智将军得知高将军领兵对抗燧宫,百战百胜之后,曾数次派遣传令兵前往高氏营地旁观学习,可是每每传令兵回报之后,智将军都面色不渝,有一次甚至在帐中破口大骂高将军匹夫无智,敝扫自珍。”
智九恺若有所思,片刻后问:“有找到当时的传令兵吗?”
族人回道:“有一位,就在门外候着。”
智九恺道:“让他进来回话。”
门打开,进来的却不是传令兵,而是跟在智九恺身旁的另一族人心腹,他匆匆赶来,对智九恺道:“族长,高族长前来见您,如今等在外头,面色很差!”
智九恺心中一凛。
他挥挥手,让其余人先带传令兵下去,再迎高澹入内。
几息之后,高澹进入房中。
智九恺仔细观察,果然见其面色铁青,双手微颤。
发生了什么事情?智九恺正自暗忖,就听高澹石破天惊一语:
“我族中死人了!”
话声方落,急急的叩门声炸响,仿佛惊雷闪电,声声炸在心头之上!
智九恺与高澹皆是一惊。
此时门外再传族人急切之声:“族长!”
智九恺沉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族人站在门外,看着高澹欲言又止。
智九恺心中隐隐有所预感,面上不动声色,只说:“高族长不是外人,什么事直说就好。”
族人这才道:“八长老出事了。”
智九恺心头陡震,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悲哀苦涩。
战乱之下,谁可幸免?
高澹此时沉沉一叹,也算冷静下来:“智族长,不用多加揣测了,应是邪魔所为。我族中发现死人之后,立刻前来通知智族长防备,不想还是迟了一步……如今邪魔太过猖獗,我不可坐以待毙,我已经打算亲自带人追踪邪魔,不斩其刀下,誓不罢休。剑宫与佛国那边,我还未来得及通知,此番就麻烦智族长代我通知一番了。”
他也不浪费时间,冲智九恺一颔首:“智族长,保重,我先走一步。”
智九恺扬声道:“高族长且慢!”
高澹疑道:“还有何事?”
智九恺:“两家皆损人手,高族长勇往直前,我也不能坐以待毙,这就和高族长一同行动。我们在城外集合。”
高澹见智九恺下定决心,也不多说,拱手一礼之后就回高氏布置人手。
房中,族人道:“我这就遣人去通知剑宫与佛国?”
智九恺神色在灯下明暗不定,片刻之后,他想到了昼夜交替时的那一瞬黑暗。如今种种细节在他心中都无限放大,他微微摇头:“邪魔来自昼夜城内部,你知究竟是从何而来吗?如今……谁也不可信。此次行动你不必与我同去,三派掌教不日前来,我会修书一封留给静疑女冠,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保管这封信,不管发生何事,都务必将这封信原封不动交到女冠手中。”
族人:“是!”
智九恺低低道:“此一去……也许……会有重大发现,也未可知。”
黑夜之下,一川水似一黑带,绕山环城,迢迢而去。
今夜的燧宫营地尤其安静,自夜晚吞了太阳,就静静龟缩大营不曾动弹,若非还有几盏明灯与一些人影,更像唱了一回空城计,早就人去楼空。
守着昼夜城的兵丁在黑夜里窃窃私语:“燧宫如今动向大异寻常,是不是打算半夜偷袭昼夜城?”
“我看很像。”
“万一他们真来……”
“那也不怕,如今我们大军达到,他们只要赶来,我们就能给他们一个教训!”
但是夜晚的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城中的松油火把似乎也耗多了油脂,变得暗淡。
直到子夜时分,三弘光芒似三道流星,于漆黑的天空骤而划过,在所有人未曾留意之际,悬停逝水上方。
一瞬前还平静的河流一瞬后卷起涛涛波浪,引得风摇云动,三人本拟水下有所埋伏,不想河流的喧嚣始终与他们悬浮位置距离三尺,不像埋伏,更像带着他们往特定方向前去。
三人对视一眼,纷纷向水流之处掠过。
此一掠又过百里,当目的地至,只见山有天高,水自天降,巍峨瀑布之下,有一人坐于瀑布底端,单手托腮,身上衣衫在风中猎猎翻飞,似全未被尽在咫尺的大水沾湿。
此地太静,静得不闻一丝虫鸟之声。
没有虫鸟之声也不足为奇,可偌大瀑布之下,没有瀑布之声又作何解?
夜晚虽暗,静疑女冠几人一目扫过,也能见瀑布前端之人正将指尖探入瀑布之中,他指尖之下,瀑布之水越来越亮,似有点点萤火之光蜂拥而来,汇聚此地,最终形成一光彩逼人的浑圆光源!
此人将手一抽,光源脱水而出,光线登时自一点至一束再至一片!
静疑女冠三人被此光迫得倒退数步。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
万千之水倾泻而下的哗啦声尽情侵入耳中。
变乱之中,三人只见此人手中光源徐徐,坐下大水缓缓浮起。
手托月升空,水扶人而立。
升空之月一驱黑暗,照亮世间,照亮此地几人,更照亮此人之脸!
界渊双足立于浪头,于滔滔水声之中,负手长笑:“几位掌教,吾——等候多时了!”
一水之上,四人对峙。
当晏真人看清界渊面孔之际,他心脏紧缩,久未感觉到的疼痛在此刻尽数席卷而来:此人……此人太像音流了!
戒律首座高宣佛号:“阿弥陀佛,界渊施主,放下屠刀,方可立地成佛。”
静疑女冠亦道:“天衍大道,存百二圣贤路。宫主何以非要与天地众生为敌,行尸山血海一路?”
界渊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他听了两人的话,摇摇头:“真是聒噪。”
一言未落,逝水之上,三人同时出手!
戒律首座双手合十,向前一躬。
紫金钵、降魔杵一一浮于身前,缕缕梵唱由天而坠,万丈金身自后而生。金刚怒目,持紫金钵,举降魔杖,一足跨山,一足跨海,佛陀真意,呼啸而来!
万丈金光之中,更有两道冷光,如皎皎之月,一左一右向前飞去!
左际晏真人一剑,披星戴月,初时不过一道,而后便成一川,曳飞之际,似天上星河倒映人间,堂皇大道,浩浩而来。
右际静疑女冠一剑,最初虽与晏真人相似,但尔而一道光亮之后,便没入黑暗之中,不动声与色,不动风与气,于不动之间,不知何时便近敌之身,毙敌剑下。
界渊未曾闪躲。
他依旧负手,站在天之下,站在水之上,似幽陆之大,再无可让他闪避之物。
佛陀飞来,挥出一掌,佛陀金身碎;星河剑来,并指一划,星河化飞絮;无形剑来,将手一抓,。
冷月踞高空。
甫一交手,三人便知,今夜之战,也许是平生最难之战!
城中极短暂的骚乱之后,高澹与智九恺的队伍不约而同追到城外。
他们所带的人都不算太多,两方相加也不过近百人。
当这百人碰面之际,夜色忽然一亮,队伍霎时骚动,高澹低叱一声“不可惊慌”,便顺着光线传来的方向看去,顿见漆黑的夜空之上,不知何时挂了一轮悠悠明月,照耀大地。
高澹与智九恺面面相觑,但皆未在此时节外生枝。
高澹道:“我的人眼看着邪魔从这个方向逃出城门。此邪魔身着黑衣,高八尺二寸,至于体态,因裹在黑衣之中,不能作数。”
方才的搜索追捕之中,智九恺也得了一些东西:“邪魔周身极热,功法多半与火焰有光。”
高澹再道:“我看城外左右一览无遗,率先排除。后方是逝水,前方是密林。燧宫大营就在逝水之后,按理来说,邪魔应往此处走。不过逝水方向,我们的防守极其严密,若邪魔往此处突围,城上必有察觉。故而我觉得……”
他的目光倏尔向前,投在不远处黑黝黝的密林之上。
“它在前方。”
高澹说罢,也不问智九恺的想法,向对方抱拳一礼:“我先带人往前方看看,更深露重,智族长请千万小心。”
智九恺回礼道:“高族长也是。”
高澹带着人马,不过片刻便消失在前方密林。智九恺默不作声,一路看着高澹离去,直到身旁族人上前询问:“族长,我们现在往哪个方向?”
智九恺沉声道:“也进密林,不过不与高澹同一位置。我们绕过一处,再进。”
族人应是。
黑夜之下,远处密密的林子像密密的鬼怪,横生的枝桠则如张开的怀抱,欲将地上生物揽入怀中。
到了近处,枯木树杈不变,他们则从鬼怪的怀抱之外,进了鬼怪的怀抱之中。
林中气氛古怪,一行人心中警惕,认准了自己左右前后之后,步步向前走去。
古怪的气氛从头到尾没有变过,可一走盏茶时间,也并没有任何偷袭、战斗发生,正当智氏族人怀疑自己是否追错方向之际,一声惊呼忽然响起!
夜半里,干干的声音像极了夜枭唳鸣,听得人毛骨悚然。
走在前方的智九恺脚步一停,回身问:“出了什么事?”
“我、我前面的人……好、好像不见了!”那叫声干巴巴地说。
智九恺身旁的人不等智九恺吩咐,立刻以火把照亮队伍,从头到尾算了一遍:一、二、三……五十二!
而他们出来之时,总共五十三人!
队伍一时缄默。此际,一阵怪风忽然吹来,吹得众人风沙迷眼,火把将息未息!
不过短短一瞬,以智九恺为首,实力高强的众人立刻撑起护体真气,将怪风隔绝在外,保护手中火把。
他们再向周围看去,可这一次,数人之人也短促地“啊”了一声!
不用那人说话,周围自有眼睛,自会算数,立刻发现,就在方才风迷眼睛的那一刹那,他们又少了三个人,如今乃是四十九人!
众人骚乱,亡魂大冒,唯独智九恺心神最为坚定,受冥冥之力影响最小,极快转过神来,冷笑一声。
“阵法。”
他淡淡道:“我们世家之中也有擅长阵法之辈,如今不过陷身其中,五感被稍加遮掩,你们就摸不着东西南北了吗?”他转头对身旁之人,“此林我们白日才路过,当时还没有任何问题。就算自我们路过之后一直布置,也不过两三个时辰,不可能布置出经天纬地的大阵来。”
“如今迷惑我们的肯定是树,我们走一步砍一棵树,没有多久这个阵法就用不了了。”
世上最可怕的乃是未知的神秘,任何神秘一旦被公诸于众,则其可怖之处,必然大打折扣。
智九恺叫破此地之局,人心霎时一定。
他们也不需人多加吩咐,三五组队,一边向前推进一边各自寻了大树,刀削斧砍之下,一颗颗怪模怪样的大树轰然倒地,激起人高尘埃。随着一棵棵大树倒下,枯枝坍塌于地的声音,鸟儿的啾啾声,虫子的吱吱声,远处昼夜城朦胧的灯火,都一一出现在众人的感官之中。
行走于密林的人此时一一恍然回神,没了人遮掩五感的阵法,他们终于意识到刚才的情景究竟有多么不对!
这时,走在前头的智九恺的突然再次喊停。
他沉声道:“再数人!”
族人毫不迟疑,高举火把,照亮队伍。
“一、二、三……四十九。”
及至数到了队伍末尾,他忽然一呆,喃喃道:“五十?”
方才少了四个人,现下怎么又多了一个人?
伴随着这一声数字,两道光同时暴起!
一道来自智九恺,一道来自第五十人!
智九恺跃至半空,手持□□向前一划,惊电紫雷划亮夜空,除了照亮同时暴起之人外,还将其裹头黑巾一枪挑破。
黑巾委地,暴起之人在月光与惊雷下显出真容。
智九恺眸中掠过一丝震惊,不因为出现此地之人,只因为此人此时此刻的外表容貌!
高高低低的惊呼与抽气同一时间在底下响起。
有人惊呼:“那是邵族长!”
还有人叫道:“邵——邵乾元怎么变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更有人怒吼:“这是邪魔,是潜伏在我们世家中的邪魔!族长,我们一起杀了他!”
天空之上,智九恺正与邵乾元,他心中的惊疑难用笔墨形容。
邵乾元如今的模样远处他的意料,邵乾元如今的武力也远处他的意料。过去邵乾元不过半个武者,若没有了阵法本事,则最多他今日带来的两三个人打个平手。但如今他一□□去,对方不过抬起双手,就将他的枪头牢牢接住!
两人趋近,灼热的气息的霎时扑面,这气息十分刁钻,竟然能透过智九恺的护体真气侵入智九恺体表,烧得智九恺皮肤生疼,不一会已冒出燎泡。
他正凝神邵乾元面容,毫无防备邵乾元额间忽张一目,目中射出许多白色虫卵!
不好!
简单接触,智九恺已看出邵乾元神志不清,立即虚晃一枪,飞速后退。
后退之间,骚动自密林中响起,被打斗引来的高澹一眼看见天空二人,立刻飞身上前,厉喝道:“智族长,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高澹来了。
他来得倒是及时。
风声猎猎,电光石火,飞速后退的智九恺忽然在想:纵观清平之死至今,幕后主使者明显游刃有余掩藏自己。如此风格,岂是如今失智癫狂的邵乾元可以比拟?若幕后主使者没了神智,他就决不再是幕后之人,而是放置前台的一个牺牲品!
若邵乾元是牺牲品,那能引动他牺牲的,最容易使他牺牲的——
“邵乾元去往高氏族中,与高澹密议半日,傍晚而出。”
而那半日之前,我见邵乾元,其还一切正常。
这一刹那,智九恺贯通所有,遍体生寒。
他指向邵乾元的枪尖极力收回,力道之大,断了筋腱,撕了经脉。
可还是迟了。
飞跃自智九恺身旁的高澹忽而回首,给了智九恺轻轻一刀。
这确实不过轻轻一刀。
刀光只封锁了只封锁了智九恺左右腾挪空间,让正急速飞退的智九恺在半空中滞了一滞。
可正是这滞了一滞与将枪尖调转,邵乾元已飞速上前,伸出利爪,自智九恺胸腹划过!
剧痛临身,鲜血飞溅,智九恺透过邵乾元肩膀看向高澹!
高澹还保持着飞身来救的姿势,甚至面容上还挂着浓浓的焦急,只有那双眼睛,猛地绽放出极度喜悦的光彩,而后他微微张口,对智九恺无声说:
我早料到这一幕。
早料到你此时能想明白一切,我正是要你在这一时这一刻想明白一切,你才会进退失据,命丧于此……
智九恺嘴唇动了动。
无数的念头,无数的平生于此际闪过。
他有很多想说的,又觉一切无话可说。
这就是自己的命丧之地。
他看着天空,天空之上,圆月似银盘。
昼夜城本无月亮,如今忽现一月,以天地异样祭奠我之生命,也不差了……
他终于开口,低低的声音似乎耳语:“你觉得……这就是一切的结局吗?”
高澹猛然看向智九恺。
飞溅的血色之中,智九恺的嘴角扭曲成一个怪诞的弧度。
似笑非笑,似嘲非嘲。
他心中警铃大作!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8900字,就不算三更了,算两更,7.12的更新及补7.08的一章。
还欠你们7.09、7.10及一章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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