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岩壁下待到日暮时分,方拓抢了最多的装备背回来,登山包里塞了炊具和剩下的食物,腰间挂了十几把快挂,肩上还扛了一捆绳子,手中拎着地席和折叠椅,满脸的汗水和泥土。
夏小橘要帮他拿两样,他努努嘴,“别捣乱了,我拿还走得快点。”
“也太小看人了,就你天天爬山呀。”夏小橘轻哂,顺手拎了一袋垃圾,“还不是看你那脸花得和迷彩服似的。”
方拓指了指山顶,“不服比比看,明早六点,看谁先爬上去!”
“我才不……”夏小橘说到一半,眼睛转了转,“好呀,看谁先爬上去。”
“不能放我鸽子哈!”方拓立刻警觉,“后爬上去的得一口气吃半个西瓜;但要是爬不上去或者根本不去爬,得一口气吃一个!”
夏小橘笑,“那你背个西瓜呗?如果你先到山顶,就等等我。”
“等你一天是吧,你想把我晒成烤肉?”方拓白她一眼,“以为我会上当?”
夏小橘笑:“怕什么,反正你有一个西瓜,找个阴凉地方慢慢吃呗。”
邵声走在二人身后,“你们俩是有多想吃西瓜,说了一路了。”
莫靖言笑:“何止一路?自从我认识小橘,他俩已经念叨了两三年了。你们几岁呀?有川川大吗?”
邵一川声音清脆地跟着问:“你们几岁呀?有川川大吗?”
在农家院清理完毕,吃过晚饭,几个人三三两两沿着村中小路走去河边散步。
方拓摸到草丛中,翻开石头,捉了一只蟋蟀给邵一川,他如获至宝,放在矿泉水瓶里一路捧着。方拓逗他说:“要不然晚上你和我睡呗,我再捉一只,咱俩斗蛐蛐。”
邵一川摇头,“莫莫阿姨要给我讲故事呢。”
方拓:“我也可以给你讲故事啊。”
莫靖则欣慰:“总算不喊大姐姐了。”
邵一川扯扯方拓的衣角,指着莫靖则,小声说:“不和你们睡,他可凶了。”
莫靖则无语,不就是头一次见面时,说过你怎么不改口么?送你的变形金刚和零食大礼包呢,能收回不?
夏小橘噼噼啪啪打着胳膊和腿,“喷了蚊不叮还是被咬了许多包,真希望我血管里流的是杀虫剂。”
方拓举起手,“哪有儿蚊子,我帮你打。”
夏小橘推着他的胳膊,拍在他自己脸上,“这儿有一只。”
方拓指了指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小河,“把你扔水里藏起来就好了。”
“也不能一直藏着啊,那还不泡肿了。”
“可也是呀,你也不是泥鳅,头在水面被蚊子发现就变猪头了。”方拓笑得特别大声,被夏小橘踢了两脚,依旧笑个不停。
张佳敏和莫靖则挽着手,前前后后摇晃着,走起路来脚步轻盈,都要蹦跳起来,看到路边的菜园便仔细辨识,拉着莫靖则说个不停。
“有时间还得多带你出来放放风。”莫靖则笑她,“前两天在城里憋坏了吧。”
“还好,第一次来北京,好多地方想去看看呢,就是天气太热了,出门就是一身汗。”她挥着手在面前扇了扇,“马路那么宽,连棵树都没有,柏油路都晒软了,还四处堵车。”
“北京秋天还是挺漂亮的,等凉快一些,我带你去各个景点转转。”
张佳敏笑道:“也得你有时间啊。没事,过两天我自己先去溜达溜达。”
“当然得我哥陪你去咯。”莫靖言插话,“可不能太惯着他,每天好吃好喝的,他已经够享受了。再说,平时工作忙,到了周末怎么也要放松放松。督促他别总加班,钱赚得差不多就行了。”
莫靖则扫了一眼邵声,“让我怎么说,是夸你把我妹妹宠得没大没小了,还是应该提醒你严加管教你女朋友?”
“管教什么?”邵声佯作不解,垂眼笑着看向莫靖言,“她又没这样说我。”
莫靖言和他一唱一和,“是啊,他又没你那么忙。”
莫靖则不以为然,“他有你就够了。我像他那么悠闲,刚入职恐怕就该失业了。”
回到房间,张佳敏和夏小橘躺在床上,又像寝室卧谈一样聊了一会儿。
张佳敏欣慰地舒了一口气,“前两天在城里的时候,真的有点烦,觉得一点都不喜欢北京;今天出来觉得还不错,这么快就能开到有山有水的地方,住在这儿也不错。”
夏小橘宽慰她,“那可以经常出来转转呀。我其实一年也出门好几次,在山里待待,在城里待待,这样两头都挺开心。”
“嗯,主要是和大家在一起的感觉很好,我还挺习惯大家一起去攀岩爬山的。”张佳敏笑起来,“虽然我自己不怎么爬,但是可以给他们当后勤,也挺开心的。”
“方拓说,你做饭可好吃了。”
“我也挺自信的,下次请你们吃饭呀!”张佳敏信心满满,“还有,别听阿拓说什么只能去莫大那里吃饭,他每次来阳朔,爬了一天,比谁吃的都多,自己能吃一只黄焖鸡好不好?吓得别人都不敢和他AA了。”
夏小橘“哈”地笑了一声,“他说话我向来不当真。”
张佳敏说道:“看你们在一起聊天也很开心呢。”
“我俩就是互相抬杠,我觉得自从认识他,自己的智商都下降了。”
“阿拓蛮聪明的。我见过他带队,挺认真严肃的。”张佳敏侧过身来,笑嘻嘻看着夏小橘,“其实,我以前没见过他这么贫嘴,我也认识他挺久了,一定是有原因的哦。”
夏小橘有些脸热,“也就我给他捧个场呗。”
“我是觉得,你们俩关系不错。阿拓这个人也挺好的,很热心。”
“他是挺好的啊,就是贫点,但也够哥们。”
张佳敏穷追不舍,“只是哥们?”
“嗯。”
“啊,别把话说那么死么。”张佳敏有些失望,“你们关系又很好,在一起玩得开心,能分得那么清楚?”
“能。”夏小橘斩钉截铁,“心动就是心动,和别的感情都不一样。”
“感情会变化的吧。我一开始认识靖则,也没喜欢他啊,还觉得他挺难接近的,就是后来看他做起事来干净利落,又有想法,又有效率,挺佩服的。”
“呐,你们当时也不是朋友吧,像我和方拓这样混在一起,根本不考虑性别的。”夏小橘和她讨论道,“但你对莫大,肯定觉得有点神秘,有点崇拜,有点好奇。”
“是呀,真没想到后来会在一起呢。”张佳敏笑得甜蜜,“就是北京太大了,我想找个离他近点的工作,每天能一起吃个饭,散散步。”
“你有简历吗?预备一份,回头可以投我们研究所一份。”
“你们所需要专业对口吧。”张佳敏有些犹豫,“我倒是在找,不过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方拓倒是推荐了朋友的团队,他们去登山,我帮着做一些组织和筹备什么的,但都是短期的,而且一年里也就那么几次。”
“嗯,先试试看,经验也是一点点积累的,找工作的路子会越来越宽的。”
“谢谢啦,来北京认识你们真好。”
夏小橘逗她,“实在不行,先吃莫大的。”
张佳敏认真道:“我爸还特意嘱咐我,女孩子要自立,不能全依靠莫大。”
“叔叔说得对!”
张佳敏转过身去,想起妈妈说的话,有些羞怯,又忍不住偷偷地笑起来。她说:“到了北京,千万不能和靖则住一起,就算你俩没什么,女孩子也是要注意名声的。”
第二天一早,莫靖则和方拓约好了去盘山公路跑步,喊上夏小橘一起出发。她系着鞋带,问张佳敏要不要同去。
“我不去了,帮房东大嫂预备早饭去。”张佳敏指了指厨房,“而且你们一跑就是几公里,好羡慕,我连800米都不及格。”
跑在公路上,太阳刚从山后探出头来,树影下依旧清凉。方拓不断回头。夏小橘挥手,“你跑你的,我能跟上,比你们慢不了多少。”
莫靖则放慢脚步,“不着急,早起就是热身。”他跑得不疾不徐,方拓和夏小橘也轻松跟上,三人在蜿蜒的山路上还有余力聊天。
夏小橘问:“莫莫说,莫大你在美国的时候也跑马拉松?”
“那边比赛多,跑过几次,半程、全程都有。”
“那今年要不要跑北京马拉松?”
“好啊,可以算我一个,不过好久没规律练习,有半程么?”
“有啊,还有十公里和迷你跑呢。”夏小橘应道,“我也打算报个半程。”
莫靖则问:“方拓呢?”
“我啊,不一定,十月份也许去四姑娘山。”
夏小橘瞥他,“也没指望你。”
“要不我也先报上,有时间练我就跑,没时间练的话我就去路边给你们送香蕉和巧克力。”
莫靖则数落他,“要报就认真练,能不能靠谱点。”
夏小橘揭发,“他一定是怕师兄的魔鬼计划!”被方拓跑过来挤了一下,险些掉到路边的田里。
莫靖则轻哂,“我才懒得管他。”
“我们单位还有同事要跑,还有几个朋友也报名了。”夏小橘说,“不过我们都跑得比较随意,重在参与。到时候你别嫌弃我们无组织无纪律就好。”
“没事,有时间大家可以一起练习,互相交流一下。”莫靖则说道,“平时估计凑不到一起,周末还好,可以一起拉两次LSD。”
“什么是LSD?”方拓和夏小橘面面相觑,以口型互相攻击,你文盲,你白痴。
“LongSlowDistance,长距离慢跑。”莫靖则解释,“多长算长,多慢算慢,因人而异。不过如果是练习全程马拉松,怎么也要一次跑到三十公里以上;赛前至少跑一到两次。”
方拓挤兑夏小橘,“你还敢和师兄一起练习吗?”
“学习,跟不上可以学习啊!”夏小橘没跑过全程,听到三十公里也有些心虚,“我有个朋友,也是美国回来的,我觉得她也特清楚这些,回头叫她一起来跑吧。”
莫靖则微一笑,“好啊。”
跑回住处,张佳敏已经帮着房东妻子一起做好了早饭。大嫂赞不绝口:“现在的年轻人,这么会干活儿的真不多了!”
“我没帮什么忙。”张佳敏摆放碗筷,“看大嫂这豆包蒸得多好啊,回头我要来学一手。”
大嫂热情答应,“有空就过来,除了周末,平时没多少人的。”
张佳敏指了指地上的新鲜蔬菜,有西红柿、豆角、青椒和一捆小葱,对莫靖则附耳说道:“早晨和大嫂去院子里摘菜,聊得开心,这都是她送我的呢。”
莫靖则笑:“她大概不知道,你家菜地比这大多了。”
方拓说:“你搞好关系,秋天再来,山里还有栗子、核桃和柿子呢!”
夏小橘回房洗脸擦汗,给梁忱拨了个电话,提醒她北马已经启动先期报名了,可以通过一些机构提前参与。
梁忱应道:“好,我这就看看。今天不忙,晚上要不要一起跑步?”
“我在白河攀岩呢,和朋友一起,估计回去就跑不动了。”
“那边不热么?”
“去山谷里,挺凉快的呢。”夏小橘说,“下次可以和我们一起来避暑啊。”
“我在美国试过两次而已,不怎么会。”
“没事,我也不会。上次你看到的,我陪着试婚纱的美女,一起那两个男生,还有她哥哥,都很厉害呢。我们早晨跑步,还说跑马的事儿来着,回头可以大家一起练习呀。”
“我估计参加不了,做起实验来时间和你们都不一样,只能夜里跑。”
“也是。”夏小橘惋惜地轻叹,又笑着说道,“不过你有自制力,能制定计划,也能执行计划,不需要别人监督鼓励。”
“我就是随便跑跑,不用管我了。你在山里玩得开心。”
挂上电话,梁忱看着手机,有几秒的恍惚。
那天在博物馆的恐龙展厅,莫靖则起身离开时,没走远,电话已经接通。她无意探听,但是那边清脆的声音太有穿透力。她只隐约听到了一声“靖则”,但毫无疑问,那是年轻女孩子的声音,欢欣雀跃,充满活力。
她拒绝了莫靖则打车送她回去的提议,在博物馆宽阔的台阶上转身离开,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转过街角,回身看无人注目,她才挥手叫了一辆出租。说好地址,车掉了个头,开不多久,隔着玻璃窗看到莫靖则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知道和他的方向一致,但不想再和他局囿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
知道他有一样的惦念,在共同牵挂的地方礼貌道别,到此为止,一切还是温馨美好的。
她不想事情衍生出一个难堪的下文来。
在出租车上,梁忱摸出手机,删掉了莫靖则刚刚留下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