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擎眼皮子一直在跳。
今天他本来很高兴的——早些时候终于跟贺明玉把一系列修路事项都谈好了,两边在款项上签了字,可算是皆大欢喜。
虽然小王爷明里暗里诈了南军一大笔,可早就下决心抢也要把人抢回去的大帅对这种一时得失半点儿都不在意。
他舒舒坦坦地就着美人儿的脸用了午饭,之后贺明玉不耐烦地甩下一大批人自行出城去见他“相好”,对两人现如今关系心知肚明的顾大帅也就大方地不跟人计较了。
可临近黄昏,他却忽然变得坐立难安起来。
“大帅……”副官小心翼翼地把晚上的汤水端来,看着他家大帅的脸色发愁道,“您这是怎么了,瞧这脸色差的,就跟挨了一枪子儿……”
顾擎狠狠瞪了他一眼,把后半截儿更不中听的话瞪回去。
他起身像笼子里的老虎一样焦躁地团团转了几圈儿,忽然抬头道:“京城天子脚下……京郊近来的治安情况怎么样?”
“……?”副官发了一下愣,使劲儿想了想,才苦着脸道,“该是不错的吧,也没听说出过什么事儿……哎哟我的大帅,这种事儿我从哪儿知道去……”
“你闭嘴吧,”顾擎沉着脸制止住他,眉头皱得额头中间儿都挤出了一个小疙瘩,“不行……我心慌得厉害,备马,我要出城。”
副官呆头呆脑地站在原地:“大晚上出什么城……”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大帅雷厉风行地扯过大衣披上,闷头就要往外跑。
“哎大帅等等,等等啊大帅……您要赶路,不如叫老吴开车拉您去……”
顾擎根本不听他说话,出门自己直奔马厩牵了马出来,翻身就要上去。
“您好歹带上几个警卫员呐……哎……”
——城外道路黑漆漆又乱七八糟的,汽车还真不一定有识途的老马跑得快,他就到尚茗轩去瞧瞧贺明玉……说不准弄得好了还能住下来,带上个不相干的警卫员算是怎么回事儿?
“没事儿,我带了枪,”顾擎上了马,夜里微凉的小风一吹到让他心里头安稳下来一点儿,他拍拍腰侧鼓囊囊的凸起,对急着追出来的副官叮嘱道,“我就去看看那小东西,别叫一大帮子人跟着,怪心烦。”
“那您……不能出什么事儿吧?”副官试探道,手里拽着他的缰绳就是不松开。
“……”顾擎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老子总有一天得好好治治你这嘴巴……我能出什么事儿,你待这儿好好看家,明儿咱们就得启程回南边儿去,到时候我自然就回来了。”
副官笑嘻嘻的:“您还在城外边儿待一晚上啊?这是要……”
顾擎猛地一拽,把缰绳从他手里抽出来,纵马就冲进了行馆外面的夜色当中。
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清晰分明,在极短的时间里行到了远处。
很快就听不见了。
副官耸耸肩,打了个哈欠亲自去把院门儿关上,向门口两个警卫嘱咐道:“大帅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你们两个今天晚上打起精神来,否则半夜吃了刮落可别怪我没提醒。”
两个小警卫连连点头,都将身板儿挺得倍儿直,两眼炯炯目视前方。
副官满意地点点头,回房睡觉去了。
也是,京城周边儿一向太平,能出什么事儿呢。
——可贺明玉偏偏就出事儿了,出的事儿还不小。
他本来只是懒得动弹,当天就想歇在尚茗轩的,谁知承嘉一走,他那儿就出了状况。
贺明玉的警惕心不算小——不管是他本人,还是权大势大了百来年的瑞王府,那暗地里的敌人都多了去,他要真是个什么都不在意的马虎性子,现在早不知道得死了多少回。
可是承嘉、偏偏对于承嘉,他是半点提防心都没有的。
谁知就这么着了套儿,那药性强得厉害,喝下去不过半刻功夫,疼痛就汹涌地席卷了他的神经。
贺明玉跟承嘉见面的时候从不喜欢旁边有人,连贺三儿都被远远支到另一个院子里——那些下人们更是熟知小王爷的脾气,晚上若无传唤,是连个影儿都不敢往他面前闪的。
可现在他疼得嘴巴都张不开,莫说是叫人,能保持住神智清醒都是好的。
但养尊处优惯了的小王爷到底是没坚持多久,不一会儿就全身一软,晕倒在了锦榻上。
露着一条缝隙的窗子“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几个全身黑衣打扮的汉子闪身跳进来,手上都握着利器。
“嘿,还真管用……”
“别废话,快带下去,”为首一人身材瘦长,露出的眉眼极为清俊,看着不像绑匪,倒像个腹有千卷的书生,“他还有不少随从也在这附近,千万当心别弄出不该有的响动。”
那些还不需要的大汉很听他的话,闻言都不再多说,其中一个上前一把将昏倒的贺明玉捞到背上,其他人蹑手蹑脚地在前面探路,从窗子原路退到楼外。
这房间是在二楼,可那些黑衣绑匪个个身轻如燕,连最后扛着贺明玉那个身形都未受一点影响,轻轻松松就安然落到地面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且一点不寻常的动静都没有,院子外头守着的侍卫们仍是挺胸抬头地来回巡视,隔片刻抬头看看主子已经熄灯的窗口,殊不知他们该保护的人早没了踪影。
不过,有这一圈人守着,那些人再是功夫高强,也没法儿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把贺明玉带出去——对此他们显然计划周详,为首者一挥手,几人便鱼贯行到墙根儿下隐蔽处,在地上拍一拍,掀起一道隐秘的暗门来。
那一伙人像是对此地极为相熟,暗门周围草木茂盛,还布了不少掩人耳目的玩意儿,就是仔细找寻,想看出来恐怕也要颇费一番功夫。
然而等闲又有谁能想到,失踪的小王爷会仍然被留在这院子当中呢。
沈悠醒过来的时候,很惊喜地发现身上一点儿都不疼了。
他没有急着睁开眼睛,而是尽量调整自己的呼吸不发生变化,暗暗感受自己此刻身处的环境。
——身下是粗糙但还算绵软的被褥,四肢能明显感觉到被束缚着,却只是普通的麻绳,触感还算友好。
“怎么回事儿?”即使是仙君也有点懵,“承嘉不可能这样对我吧……那位温秀难道出了什么问题?”
“……”
“之前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位男主明显和原世界有差错……”
“对……”
“都快忘了,”沈悠一拍脑门,“那位仙君跟来的话,肯定是会对世界造成影响的,这个世界一直以来太过平静,我还想着幺蛾子会出在哪儿呢。”
“看样子变数就在温秀那儿,”甘松叹了口气,“其实现在看来也有些规律——那位仙君违规下界,影响的是小世界的整体气运,这玩意儿就系在天命之子身上,所以每一次对您有恶意的都是当时世界的男女主角。”
沈悠点点头,结束了谈话。
他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和上个世界有些类似——帮助扶正剧情,也就是让天命之子们得到命定的幸福结局。
其实他在每个世界的任务都大抵如此,维护小世界的稳定,无非就是要其中的重要人物们依照天道原来规划的方向走下去。
所以这个温秀……对待他的方式,还得仔细斟酌才行。
“行了小王爷,醒了就不用装了。”
温柔清透的声音……若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贺明玉定然是要赞一声好嗓子的。
他一想倒也能明白,想来这些来绑他的人都是练家子,对于人的呼吸体察最精微不过,自然能分辨出他是昏迷还是醒着。
于是他很光棍地睁开眼睛,对上了站在床边的那个修长俊秀的男子。
沈悠露出微微疑惑的表情,迟疑道:“阁下是……?”
“我是温秀,”温秀对他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你该听说过我的,承嘉每天念叨你——今天那药膳可好吃么?”
贺明玉明显一怔,随即像是明白过来,嘲讽地动了动嘴角:“好吃……方才还念叨着,温御医就是不当大夫,日后也可到酒楼应征个厨子。”
温秀一笑,并不在意他的语气。
贺明玉低下头,手指紧紧地互相攥着,半晌才问道:“躺着怪不舒服,能让我坐起来么?”
他双手双脚都被绑着,在床上无处着力,确实不好起身,可温秀想过无数他可能要说出口的话——或是愤怒或是质问或是疑惑,独独没想到,沉默半晌后对方憋出来的竟然是这个。
“……”他有些无话可说,便还是过去伸手把人扶起来靠在墙上。
两个人面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沈悠轻咳一声,举举被绑缚的双手道:“说说吧,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值得你利用上承嘉把我绑到这个鬼地方来?”
“你明明知道的,这件事如果被她察觉,你们这辈子就完了。”
温秀的神情随之黯然了一下,却又变得更为复杂起来,他叹了口气,坐到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去:“我不想伤害她。”
沈悠耸耸肩:“你已经那样做了。”
“可为了替我师父报仇……也只有这个办法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