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批树苗，分给男女生栽，平均每人栽六棵，那平均一个男一个女生栽多少棵？”
“我想想，你别催我，我的思想有些混乱，你一定要对我有耐心。”
叶涵手足无措找来草稿纸胡乱写着算式，嘴里念念有词，眼睛左右上下的瞟了一通，刘杰华看了看她纸上所写的，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你试着口算看看，一步一步说给我听。”中午阳光正酣，点在天空亮晶晶。
“不行不行，我一遇数学，就是一加一等于几我都要用计算器验算。你耐心点，我脑子稍微有点混乱。”
“你怎么算成三分之一？把树苗当成整体一，每天栽六棵，是不是一天完成六分之一？”
“为什么要当成整体一？它肯定不止一棵，你当成整体一，不是少算了很多棵？”
刘杰华白了一眼，墨色沉沉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多亏你指正，否则我就犯大错了。”
“哪里哪里，人非老子、孔子、庄子，谁不犯错？”叶涵看着刘杰华投射过来的寒光，支支吾吾说道：“您老接着说。”大多时候，叶涵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刘杰华突如其来的沉默，他非一般人，一静下来就是一星期。
刘杰华扯过草稿纸，写一步解说一句：“单独给女生栽，平均每人栽十棵，他们的效率是不是十分之一？那我要问问男生效率是多少？”
“是多少？”她问。
“我再问你。”
“啊？我哪里知道。”
刘杰华深吸一口气，他教了她一个星期，毫无建树，这让他产生不小的挫败感：“我建议你重新读一次五年级。”
“我是不是很笨？脑子不开窍的那种。”她拍了拍脑袋：“还要连累你给我讲课，要不我回家问问我妈妈能不能留级？”她似是很认真的考虑刘杰华的建议。
“你不笨，起码你的拼音好很多了，去年你读课文我就能猜到你老家是哪里的。”她用流畅的方言读完了整篇文章，偏偏自我感觉很好，每每老师找人读书时，她恨不得站在板凳上，生怕老师看不见她举起的手。
“我也觉得我进步好多好多，你看啊，起码我乐观积极，要不是我，你能有这么可爱善良的好同桌吗？”她是乐观积极，却积极过了头，老师对她，无不头痛。
“要不是我，我们班上死气沉沉，都跟死了爹妈似的，有时候我都觉得除了学习，我哪里都发着光。”
当然了，最反光的还是她晒的黑黑的皮肤。
“我觉得，念书也没什么用。我们家隔壁家姐姐书念多了，大学毕业都一年了，还在家待着混吃混喝，我家隔壁的隔壁的哥哥初中毕业出去打工，结果现在混上老板的位置上了，上回回家我看到肚子大的像要生宝宝，啧啧…”她喋喋不休的嘴张开了，一张一闭，手舞足蹈。
刘杰华干脆合上书本，不再教她，却又忍不住冷飕飕说道：“不是念书没用，是你隔壁家姐姐没用。”
叶涵也不气，笑嘻嘻凑上前神秘兮兮说道：“我也觉得她挺没用的，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你不教我啦？”
刘杰华咬着嘴唇摇摇头：“今天不教了，教会了徒弟气死了师父。”
“我可以休息啦？”她晃着身子左右扭动着：“我的屁股好痛呀，我就不爱数学，一看到它我屁股就痛。”
刘杰华从包里掏出一套奥数题，略定了神，安静的写起来，每天他都会写一张，因为叶涵，他跟不上自己定下的速度。
“明个儿放假，你去你舅舅家吗？我和章雪利约好去偷刘老爹家柚子，你加入不？”她问，屁股下的椅子咯吱咯吱响，吵得他心里一阵烦闷。
“章雪丽家在你们村？”刘杰华开口问，眼睛还盯在卷子上，手上的笔沙沙写着。
“她奶奶嫁到我们村，我和她从小玩到大的，不过她先我一年转学。”村里的学校早就破败不堪，岌岌可危，家里经济好些的早早的将孩子转到镇上，家里不好的像叶涵这样的继续在村里读书，每回刮风或者下雨，老师就带领他们站在操场上，打着伞等雨停，偶尔雨下的急了，直接宣布放假。
“去不去呀？”
“不去！”刘杰华告诉自己，不能偷人家家的东西，不礼貌，妈妈说过缺什么就买。可是他该死的迷恋那种感觉，他甚至能回想溪水穿过脚丫子的凉爽，在风中畅快飞奔的愉悦。孩子就应该这样，而他懂事的太早，也懂事的不合时宜。
“哦。”叶涵撇嘴，心情低落。不一会儿，又像只麻雀叽叽喳喳的跑去玩了。
“妈，我想去乡下舅舅家玩。”
刘妈妈很诧异，她家的孩子变得越发的像孩子了。刘杰华从未提过任何要求。若是征求他的意见答案都是：可以，好的，随便，我都行。孩子懂事的早让她欣慰的同时又很伤感。怕孩子以后和亲戚家生疏不来往，按照刘杰华的性格是迟早的事。
刘杰华咬咬嘴唇：“我又不想去了，我的作业没写完。”第二日，刘妈妈早早的喊他起来，他揉了揉眼，起来刷牙洗脸然后做题。待看到刘妈妈准备就绪就要离开时，他不自然的盯着地板，却没说什么。
叶涵吃完饭一阵风似的跑到刘杰华舅舅家，刘杰华没来。她有些失望却又失望在情理之中。好孩子就应该在家里写作业。
中午章雪丽吃完饭就来到叶涵家。她规矩的坐在板凳上等叶涵吃完饭，又趁别人不注意小声道：“我没带袋子，你待会给我弄一个。”
叶涵摆了个的姿势，
“阿姨好！我是叶涵的同学，来找她玩的。”
叶妈妈赶紧招待进来，彼时她还在院子里洗衣服，脸上温柔的笑着：“进来，进来。吃了吗？孩子。”
刘杰华点点头：“吃过了。”
叶妈妈回头朝屋里喊道：“涵涵，涵涵。”起初声音还算温柔，无人应时，她擦了擦手，插着腰开始运气。
“我猜你妈撑不过三秒。”
“你太小瞧我妈了，四秒，绝对的！”
三秒，第四秒…
“叶涵，死出来！”叶妈妈回头又冲刘杰华温柔的说道：“可能是我声音小了，她没听见，你进去玩吧。”
刘杰华吓的一抖，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章雪丽吃惊，她没想到刘杰华真的会来：“学霸都要被你带坏了。”
叶涵恼羞成怒，翘着腿晃来晃去：“是被我们带坏的。”她又扒拉几口，碗一扔，钻进厨房：“这下要准备三个袋子啦。”
三个人蹑手蹑脚的来到墙下，叶涵趴在墙边贴耳凝神听里头，没声音，刘老爹不在家。刘杰华有些无措，不敢大力握手中袋子，生怕弄出声音引来人。叶涵指了指自己眼睛示意墙，指了指章雪丽下巴扬了扬墙角，指了指刘杰华时挥了挥手中的袋子。
刘杰华“哦”的一声，没说话。
章雪丽推了推叶涵，没好气：“大中午的，人都下地去了，你搞啥神秘，搞的人发慌。”继而回头对刘杰华温声细语：“叶涵说待会我去墙角把风，她上墙摘，你就负责接着装到袋子里。懂了吗？”
叶涵白了一眼：“你和我妈一样，差别对待！”
刘杰华从未知道叶涵的这一面，灵活迅速，两脚一蹬手臂一用力就爬上了墙头，直到往下丢柚子，树叶被她扯得哗啦哗啦响。他还傻乎乎的往上看着叶涵，她的头发被风吹的在空气里漾了漾。墙上插着明晃晃的玻璃，叶涵就这样一屁股坐了上去，仿佛坐在平地上。
“你屁股痛不痛？”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刘杰华别过脸，撑开袋子好方便叶涵往下扔，这边的水土并不适合种柚子，最大的也只有大苹果的大小。她忘记刘老爹院子里养了一只大黄狗，大黄凶横的朝她吼，龇牙咧嘴的试图往墙上窜。
“快跑！有人来了！”章雪丽一摆手，撒腿就跑。
“刘杰华，你让开我要往下爬了。”
“你会摔了的，你快点踩着我的肩膀下来。”
手忙脚乱间，刘杰华踢翻了砖头，根本没有时间堆起来，叶涵硬生生的憋回了骂人的话。这还让她怎么爬下去，真是猪一般的队友。
“跳下来，我接着你，相信我。”
叶涵瞧了瞧刘杰华瘦弱的身板，实在没办法相信他，却也没时间犹豫。她闭上眼，一咬牙。只听得耳边小小的低呼声，她睁开眼。全身压在刘杰华身上。没来得及感动，耳边只听得刘老爹骂声：“哪家兔崽子，瞧我不打断他的狗腿。”
第二天，刘老爹来到叶涵家，旁敲侧击问道：“涵涵有没有看到谁摘我家柚子。”村里最能惹事的孩子也就眼前这只。刘老爹早就怀疑上了，奈何无证据。章雪丽端端正正的坐在一边看电视，耳朵却竖的老高。刘杰华抠着手指，低着头不说话。
“没看到，我昨天没出门。”
天气有些燥热，刘杰华扯了扯衬衫。
“是不是小龙偷的？”刘老爹实在想不到第三个人了，在村里，最能惹事的除了叶涵就是小龙，偏偏这两个顽劣的孩子却玩不到一块。
“你对刘爹爹说，看没看到？刘爹爹不说出去。”他顺势坐了下来，刘杰华瞥了一眼，他的光头实在太显眼，能怪那天晚上他错认为西瓜。
叶涵咬着唇，装模作样想了想：“你这么说我好像是看过他从你家那边经过几次，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刘爹爹骂了几声，脸都黑了，怪瘆人的，起身便离开了。
叶涵咯咯笑起来，倒头睡在床上，快活的扭动身子。
刘杰华真松了一口气，这事怕是过去了，又问：“刘老爹会不会找小龙麻烦？”
“管他的，我只是说经过而已，快点吃柚子，柚子呢？拿出来，小刘快去锁门。”
刘杰华担心的不无道理。不一会儿，村头传来刘老爹和小龙吵架，刘老爹年轻的时候就是村里唱戏的好手，年纪大了，吵架依然中气十足，每回骂人时带着戏腔调，声音大的隔了几里路都能听到。
刘杰华听不懂吵架的内容，章雪丽仔细听着然后翻译成普通话。
“刘老爹问小龙是不是偷他家柚子了。”
“他说要给柚子打农药，毒死小偷。”
“不好，刘老爹将叶涵供出来了。”
叶涵无所谓耸耸肩：“反正我到时候赖皮，他奈我何。”她又吃了一口，晒了晒舌头，好酸。
过了一会儿。
“不好了！小龙也说看到叶涵经过。”章雪丽翻译：“刘老爹说要带小龙来对质。”
叶涵确实记得有一回偷柚子被小龙看到，他恶趣味的踢掉她摆好的砖头，临走朝她扮鬼脸，这也是为什么叶涵看不惯小龙的原因。
…
“终于吵完了，吃口柚子压压惊。”章雪丽说。
“终于吵完了，改天送小龙一些柚子皮，毕竟帮我顶了罪。”叶涵吊儿郎当的说。
“吵了35分钟23秒。”刘杰华看看墙上的挂钟说道。
叶涵章雪丽匪夷所思的看向刘杰华，异口同声的说：“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