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下枯树，低矮的房屋里，只有一只蜡烛灯，散着微弱的光。
“相公~你先把蜡烛吹了去……”如玉情动，面色潮红。
韩晏正值兴处，不愿脱身，连连道：“不妨，我只想将你看得更清楚些。”
如玉呻吟声起，极力配合韩晏的起伏。她抱着韩晏的头，背部不禁弓起，身姿妖娆。她的情，如同缠丝，将两人牢牢绑在一起。
“啊……啊，韩晏。”这时，如玉突然嘶叫起来。韩晏只当她是情迷，连忙去亲吻她双唇。可当韩晏就着烛光看见如玉脸庞是，顿时就清醒了。
“如玉，你怎么了，如玉！”
如玉的脸上，青筋绷出，从眼尾角如荷叶筋脉一样延展到太阳穴。她的脸色雪白如纸，衬的狰狞的神情无比诡异可怕。如玉拼命捂住自己的胸口，大口的喘息，却像是时时刻刻要背过气去一样。
“相公！相……公。我好难受，顾公子，去找顾公子！”如玉的嘴里吐出这几个字，就渐渐有些口吐血沫。
韩晏当即心急如焚，心痛无以复加，却不敢犹豫立刻套上衣服要去抱如玉。可如玉全身抽动，根本无法让韩晏抱出门。
“你快……去！”如玉颤抖的手指指向门口，示意韩晏不要再犹豫了。
韩晏紧紧握住如玉的手，眼角的眼泪已经不自觉的流下：“如玉，你等我，我马上去，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如玉点点头，韩晏飞快地在她额头一亲，才冲出门。
如玉看着离开的背影，慢慢呼出一口气。随着这口气，她的眼泪止不住淌落在枕上。黑暗和疼痛不断袭来，这也许就是死亡的感觉。
“相公……对不起，相公。”如玉的呼喊越渐微弱。
她用尽全力伸手抚上自己的面孔，这是最后一次了，作为如玉，她将死去。从寺庙初见，到林屋相遇，到厮守欢好，这些记忆将永远缄默，无法再被提起。她终究有些舍不得了，如玉好像真的成为了另一个完全独立的人，一个和薛卿不相干的人。她被薛卿杀死了，死在和韩晏相守的床榻之上。
……
“如玉！如玉！我带顾公子来了！顾公子来了！如……
不！！！”
……
阴冷的山道，白昼也变得灰暗。凄白色的纸钱四处飘舞，被风挂在枯树上，扔在水沟里，吹在人身上。
韩晏两眼无神，眼圈乌青凹陷，面色苍白，活像一只鬼。他垂着双手，白色的麻布衫在他身上显得又大又松。他靠着棺柩，用头抵着棺柩一头坚硬的木墙。他什么也看不到，可他仍然看着那里，好像能透过厚厚的木墙看见里面躺着的人。
两天前，在众人的纷纷劝说下，韩晏还是没能留住如玉的尸体过头七，就被顾夕赟等人匆匆钉上棺柩盖子，拉去出山。
“韩晏，让如玉入土为安吧。”李川劝道。他们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等棺柩下土。
韩晏充耳不闻，却愈发抱着棺柩不肯放手。李川看了看天色，有些着急。她瞥了顾夕赟一眼，顾夕赟会意，手里执了一根针，悄然无声地站在韩晏背后。
“韩晏，你已经两天两眼没闭眼了，休息一下。”顾夕赟说。
韩晏正要摇摇头，却突然觉得脑后一丝凉意，重重困意立刻卷上心头。啪，韩晏倒在棺柩旁，不省人事。
李川探头拨了拨韩晏脑袋，毫无反应，赶紧用准备好的黑布袋套了韩晏的头：“还是这样方便，省的等下埋下去还得挖出来。老刘，快来把韩晏搬到那边树底下，省的碍事。”
这时，一直在一旁候着的阿贺带着两个人抱着撬棍锄头跑得了过来。阿贺和这两人是薛卿的亲信，但也只有阿贺是知道薛卿全盘计划的。他们被安排带着棺柩出葬，也是开棺的劳力。
“快，干活！离两整天可没剩多少时间了！”阿贺唤道。他指挥着另两人，拿住撬棍顶住棺柩盖子，一二三齐用力，马上就打开了盖子。
顾夕赟和阿贺赶紧探头进去看，薛卿双眼紧闭，面如死灰，没有半分生气，当真和死了无疑。
顾夕赟拉住薛卿的肩膀往上一拽，就将她僵硬的身体抱出棺柩。顾夕赟拿出针灸包，十八针齐下。果然一刻钟后，薛卿面色渐暖，有了断断续续的薄弱呼吸。
“顾大夫，大当家咋样？咋还没有醒呢？”阿贺紧张道。
顾夕赟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嚷什么……不是活了嘛。但是半年内血脉不通，要好好调理，你且让她当坐月子一般养着就行。”
阿贺深呼一口，拍拍胸口，又笑嘻嘻道：“那就好。坐月子挺好，好吃好喝，我们铁能把大当家养的白白胖胖享清福。”
一旁李川插嘴道：“别磨蹭了，赶紧把棺材钉好埋下去，到时候韩晏醒了看你怎么交代。”
阿贺挠挠头，笑道：“是是是，我马上就把棺材埋下去。诶，老子有生之年还是头一回埋空棺材。”
李川呸了一声，说道：“把你自己埋进去吧。不管你了，我们带你大当家先回去了，等下你等等韩晏醒了，再带他回来。”说完，她便和顾夕赟刘朔，带着薛卿往山下走。
阿贺见李川走远，便也立刻带着锄头回到棺材旁。
可阿贺见这空棺材，脑子抽了一抽，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只听他与一旁两个帮手插科打诨道：
“你看着空棺材可是上等楠木做的。老子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这等福享，不过当然，就算能有这待遇，老子也感受不到了。不如今个儿我先躺一躺。这里头没躺过死人，这也不是真坟，没什么晦气的。”
说完，他真两腿往里一迈，啪地躺了下来。
“宽敞，不错，舒坦。”阿贺装模作样地闭眼享受一番，就又立刻爬出来，再不敢耽误，盖上盖子，就将棺柩推进深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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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晏醒了，醒来的时候自己躺在一颗歪脖子树下。他张开眼看见阿贺嘴里叼着一根枯草，正翘着二郎腿唱小曲儿。
阿贺见韩晏坐了起来，连忙笑道：“韩大人啊，你可终于醒了。”
韩晏捂着头刚抬眼，却见土堆已经筑好，墓碑已经立起，想起爱妻已去，韩晏差点又要背过气去。
“诶诶诶，韩大人，你可别再晕倒了。逝者已去，你可得保重好身体啊。”阿贺聪明伶俐，知道该怎么说话圆谎。“薛当家今日才从城外回来，却带了一身伤。顾大夫他们已经回去了，让我在这里等你醒。诶，虽然如玉夫人去了，但薛当家日后也会好好照顾你的，您就先宽宽心吧。”
韩晏喘过一口起来，有气无力地问道：“大当家可好？”
阿贺眼珠子转转：“听说挺严重的，韩大人你赶紧回去瞧瞧吧。”
可韩晏摇摇头道：“有顾公子在，大当家不会有事的。如今，我只想陪陪如玉。你先回去，我晚些再下山。” ；
阿贺还想劝他，可韩晏执意要留在墓碑变不肯挪步，气得阿贺只能自己先下山了。
许久，山林里又安静下来。
韩晏抱着墓碑，手指抚摸着碑上“爱妻如玉”四个字，嘴里不断发出呜呜声，如同锦帛撕裂，破碎不已。他的肩膀剧烈颤动，此时的背影看去，如此瘦弱不堪一击。
“如玉，如玉，如玉……”他的呼喊一遍又一遍，没有别的话，只有这样不停止的呼喊。他的手指在一遍遍的摩擦下，磨开了皮肤，渗出了鲜血，将那四个字染得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