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我发现周教授醒了过来,他发现我坐在树下放哨,就走了过来,看他那意思是想和我说话,平时,我很少跟他交谈,主要是因为他跟我们这些人不太对付,所以除了必要的交流,我不怎么想跟他他说话。
出于礼貌,我跟他打了个招呼,周教授坐过来问我:“徐连长,你也去休息会儿吧,我替你两个小时!”
我说不用了,你身体还没康复,一会儿我叫胖子替我的岗,我让他再去接着休息,他却坐在我的对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了起来,更多时候,是他在讲自己的生平往事。
周教授全名叫周家川,1921年生于浙江的一个小山村里,读完中学后考入江苏南通大学,后来因成绩优秀,获南通大学校长清末状元张謇的资助,赴英国威尔士班戈大学学习,进入当时古生物学权威爱德华蒙哥利教授的研究生班,也是爱德华蒙哥利教授7名外国研究生中唯一来自东方的优秀学生。
在一次西方人传统节日的酒会上,有一个意大利青年,一看见他就竖起大拇指说:“你们日本人真了不起,一口把大半个中国给吞下去了。”周家川当时气得眼睛冒出了愤怒的火光,一拳将那个青年打倒在地上。
在另一个大学留学生聚会上,有个外国学生傲慢地说:“中国是东亚病夫,是落后民族,不灭亡才怪呢!”
周家川霍地一下站起来反驳说:“我们中国是一个文明古国,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就像太阳,几千年前就从东方升起。不久,文化和科学的太阳还会从东方升起的,咱们走着瞧吧!”
从那时起,一种强烈的民族责任感在他心中油然而升。战火中的祖国在召唤,周家川向爱德华蒙哥利教授道别。教授盯着他那张坚毅而激动的面庞,明白这个年轻人放弃异国的大好前程不是在开玩笑。
教授说:“你的学业要中断了,你的前途还要不要?”
“报国之日短,学业之日长。今之不存,考古何用?”这个直言不讳的反问,无懈可击,当下把教授说服了。他满怀深情地拍着周家川的肩头说:“去吧,回到你美丽而多难的祖国去吧!你的论文已经由学校评审委员会通过了,你可以免去论文答辩。但我希望你在战争结束后,继续从事古生物学的研究。”
1941年3月,周家川回到广州,第二天,就穿上了军装,投笔从戎,随军到抗日前线。后来,他被师长发现是个留学归国的高级专业人才,才劝他退伍,结束了三个月的戎马生涯,他又怀揣着“科学救国”的理想,踏上了科学求真的道路。1949年,新中国的诞生让周家川看到了光明,他知道自己可以为祖国做更多的事了。
1957年当周家川风华正茂,专心于考古和古生物学研究的时候,不幸被错划为“****分子”。Wenge开始后,他又被推进“反动学术权威”等所谓“牛鬼蛇神”之列。一家人住在一间破旧的土窑里,藏书无处放,晚间老鼠、蚊子侵扰,即使在这样艰苦的岁月中,他仍坚持从考古和生物学研究。1967年,他在农作二站被监督劳动,利用每天早晚被派去吆雁的机会,观察大雁起飞、降落和为害的规律,将观察结果以“思想汇报”的形式写出来,当时许多人都不明白,周家川在这样的处境中,为什么还著书立说?周教授回答道:“过去人家说我为名为利,如果今天不署名,无稿酬,我就不写文章了,不正说明他们过去的批判是正确的吗!我愿在我见到列祖列宗时,能够无愧地对他们说,我心中无时不想着祖国,我一生没有浪费我的时间。”
周教授脾气很倔,做事极其执着,他一心想做出点事情来,却一直不得其门。后来风波终于去后,周教授已然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他的一生都心怀祖国,却总有一种报国无门的感觉。80年代后,他终于在生物学上做出了成果,在国际上享有极大的声誉,但是他心中总是留有遗憾,他没有真正的到过考古现场,实实在在地研究过远古生物,这次他终于找到了机会,他已经到了这个岁数,也许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机会了,周教授恳请我,恳请我们帮他完成这个心愿!
周教授以前在土窑里吃了各种苦头,说话做事难免有些古怪,但今天这一席话,让我对他的印象有了极大的改观。
我听完他的讲述后,想到了我家的老徐,我一直认为他戎马一生,最后能在文化局工作,颐养天年,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可是这样看来,也许是我错了,他们那一代人,也许经历的不幸比我们更多,但却很少听到他们抱怨过什么,就像胖子的父亲,出来后依然活跃在军队的最前沿,他向往的是金戈铁马的军旅生活,希望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自己最热爱的事业上,周教授是这样,胖子的爸爸是这样,老徐应该也是这样!我突然明白了老徐为什么整日闷闷不乐的原因,望着老周就好像望着老徐一样,我轻轻地点点头道:“放心吧,我一定会把你送到那里!”
周教授得到我的承诺,显得很开心,天南海北的跟我扯了起来。
“听说,徐连长在不止一次遇到过吃人的大蛇,还曾经被老刺猬化身的人救过…”
……
就这样,我和周教授前说后唠,侃到后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了,倦意上涌,再也无法支持,不知不觉抱着八一杠睡了过去。
自从进入这片林子,我经常发恶梦。刚开始我正带着队伍,开车飞机坦克去轰炸阎王老爷的宫殿,也不知道怎么的,整个阎罗殿高大异常,却一个人也没有,到处都是静悄悄的一片,我推开阎罗殿的大门,从里面流出一股黑色的海水,那股海水在我们脚下不断地上涨,从脚踝到小腿,最后甚至到了腰眼那里,忽然挂起了一阵狂风,我们头顶上掀起了滔天巨浪,将坦克淹没,天上的飞机也被巨浪卷了下来,漆黑的天空里,忽然出现一张巨口,一张嘴就把人连着海水一起吸进去,先是小三子和田七,接下来是老王和周教授,胖子拼命地拉住洛宁,结果两个人一起被吸了进去…巨口张嘴咀嚼,凄厉的惨叫声,骨头碎裂的嘎吱声,顺着嘴角淌下来的鲜血…我站在鲜红的海水里,拼命的呼喊,不要,不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被人轻轻推醒,我猛地做起身子,见洛宁正站在我面前,我心里悸动,全身因为紧张,出了一身冷汗,我看到洛宁姣好的面容依旧完整,整个队伍正在收拾打包。
“徐大哥,你怎么了?”洛宁轻声问我。
我使劲儿摇了摇脑袋,使自己尽快清醒过来,站起身来,“没什么,做了个恶梦!”
胖子一张大脸从洛宁后面伸了出来,“什么样的恶梦,能把胆大包天的老徐吓成这样,你看看这一身的汗!”
“去,一边去,老子这是吓的吗?我这是因为心火旺,现在要是有个冰镇西瓜吃就什么火都灭了!”
众人听了我这个解释,都冲着我哈哈地笑了起来,我不由得急了,“哎哎哎!你们还别不信,就我这胆子,还没怕过谁呢?”不知道为什么,说这话的时候,我不由得想起一个人,一个三番五次把我骗得战战兢兢的人,这么多年了,我刻意地不去想她,刻意回避她的事情,甚至从来不提及她的名字;可有些人有些事就是这样,像刻在了记忆里,即使忘了她的声音,忘了她的笑容,但是每当想起她时的那种感受,永远都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