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欢快的圣诞歌，看着骑脚蹬三轮车的圣诞老人越来越近，顾言抱着骨灰坛，出神的站在疗养院门口，思绪好像飘远……
大约从记事开始，她最期盼的不是春节而是圣诞节，只因为每一个春节，身为院长的父亲都需要在医院值班，唯一能留下来陪她的节日，只剩这个相当不算重要的圣诞节。
每年收到礼物的早晨，顾言总是幸喜的问母亲：妈妈，这真的是爸爸送的吗？爸爸真的有回来看我？
每一年的这个时候，母亲总是抚摸着她的头顶，慈祥的告诉她：是的，虽然爸爸平时总是很忙，但对言言的关爱不会比妈妈少。
因为有母亲这样的许诺，再在顾士杰每个空缺的家长会，顾言总会安慰自己：他忙，他并不像传言那样不喜欢自己。
也正因为这样，对每一年的圣诞节，她都有着特殊的感情。
总感觉那个平日里严谨、看上去漠不关心她的父亲，在圣诞节这一天，会变像圣诞老人一样慈祥。
随着这次车祸，恢复全部记忆，此刻，顾言在想，是不是正因为她对圣诞节的眷恋，才导致那一年在瑞典，乍接到顾士杰的电话，才会没有任何戒心的去扑约。
然而，等待她的却是整个人生的改变，呵呵……
沉溺在过往记忆中的顾言，没注意到骑三轮车的圣诞老人已经近在咫尺，只木纳的抱着骨灰坛，自嘲的说了声，“瞧，今天又是圣诞节，圣诞节快乐啊！”
她凄美的笑意，在数万颗霓虹灯的映衬下，狠狠戳中假装圣诞老人的云少卿的心。
即使顾言怀里的骨灰坛是被黄布包裹着，他还是隐约猜到了什么，‘白胡子’下的俊彦，随之一震。
所有想要调侃她的话语，在出口的一瞬情不自禁的换成，“这位女士，我就是神秘、只在圣诞节才会出现的圣诞老人，所有看到我的人，都会好运！你现在可以许一个圣诞愿望，马上就能实现哦！”
——-阿言，无论你许什么愿望，哪怕付出我的所有，只求你展颜一笑。
怪怪的嗓音，顾言淡淡的开口，“是吗？”
‘圣诞老人’很认真的点头，依旧捏着嗓子说，“当然了，圣诞老人从来都不骗人！”
听他这么说，顾言仰头看着浩瀚的夜空，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今夜的繁星特别的亮，眨眼的星星好像比以往多了几颗，“会下雪吗？”
“……会！”哪怕是人工降雪，他都会让她的愿望实现！
“那真的是太好了！”话是这样说，可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死寂，那空洞幽远的视线，好像对身边发生的所有都不在意，不管是什么惊喜都很难走进她的内心。
心揪下，云少卿刚停下三轮车，就听顾言说，“抱歉！”她转身抱着骨灰坛走远，在进房间前，又对藏在圣诞树后的好友们说，“我换件衣服就来！”
直到门板‘哐’的一声，被带上，云少卿这才长长吐了口气。
近14个月不见，他的小妻子依旧很瘦很瘦，单薄的身影恨不得让人误以为这个国家在闹饥荒，苍白的脸色几乎看不到红润。
握着兜里，小菠萝送的那张‘卿’字，云少卿眼底一片赤红。
多想，有那么一刻，他多想什么都不顾，只想紧紧的拥抱她。
沉重的叹息中，云少卿耳边传来一声，“先生，既然你准备了这一切，刚才为什么不和太太相认？把这个惊喜送给她，让她高兴高兴？”
是陶露走过来，她有些不解的问道。
云少卿穿着滑稽的圣诞服，不止没有任何违和感，红色让此时的他，看起来莫名的悲凉。
他低头点了支烟，孤寂的声音不再拿捏，穿过烟雾直达陶露耳朵，“你确定，我出现她会高兴？”
陶露一怔。
云少卿发苦的刮了刮牙齿，“她怀里抱的应该是骨灰坛！”
陶露呼吸一紧，试图转移话题，“我……”
云少卿有电话切进来，接听前，对陶露说，“如果你想替沈岩求情，那大可不必，虽然我和他算不上什么朋友，但至少不是敌人！”
音落，他转身接听电话，听筒跟着传来萧香的声音，“少卿，你终于接电话了，你现在在哪里，赶紧回临城这边，你爸爸他病了，很严重，我和你爷爷都……”
又是这个理由，云少卿直接打断，“狼来了的故事，三岁的孩子都知道，难道母亲不知道了吗？上次借着父亲病重把我骗回国，这次呢，又想做什么？骗回去？再灌酒？然后第二天早上，稀里糊涂的告诉我，我和你们选定的新娘洞房了？呵呵！”
冷笑声让电话那边的萧香，阵阵心痛，“不是这样的，少卿，你相信妈妈，这一次是真的……”
真的什么？
云少卿已经不想再听，对他来说，目前最重要的唯有妻子。
顾言回到房间后，简单换了一身黑色长裤和黑色毛衣，才抱着骨灰坛来到青姨的房间。
进门的响声，把青姨从闭眼养神中惊醒。
乍见顾言怀里的东西，青姨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白，“太太，这是……”
顾言把骨灰坛放在桌上，来青姨床前的时候，顺手倒了杯水，“您让我看的人！”说着，再正常没有的把水杯递给青姨。
就在青姨下意识接住水杯的一瞬，顾言出其不意的说：“我是捡来？”
青姨握水杯的手抖了抖，眼神有些闪躲，“我，你出生的时候，我请假回家了，不太清楚！”
“是吗？”顾言眯了眯眼，也不强求，“既然您不知道，那就算了！”然后起身走向门口，身后桌上的骨灰坛还摆在那里，没有带走的意思。
那包裹骨灰坛的黄布，好像顾士杰的眼睛，让青姨困难的咽了咽口水，“太太，我……我的意思是说，你父亲说过，他没脸和你母亲葬在一起，想找个高山扬……随风而去。”
顾士杰的这个遗愿，在咽气后，养老院院长也有跟顾言提过，顾言嗯了声，“那么你呢？”
看在青姨曾照顾母亲的份上，顾言同样会给她养老送终，却吓得青姨呛水，“咳咳，我，我胸口有些难受，就不出去玩了，你们快去吧！”
一门之隔的院子里，圣诞树在闪闪夺目，有阵阵欢笑发出。
顾言握着门柄，想着昨天在疗养院门口，遇见青姨时，她和陶露的对话，最后只是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然后大步走出去。
“阿姨！”远远的，小菠萝看见顾言，屁颠屁颠的迎上去，指着自己脸上的半边面具，“我帅吗？”
“嗯，真帅！”多彩霓虹灯下，顾言恍惚看到了另个人的脸，略有些失神的说，“不管人和面具都帅，不过，应该人比面具更帅！”
这正是小菠萝下一个要问的话，却被顾言提前答出来，有些不悦，“哼哼！！”
小家伙撅着小嘴，指着不远处，正在给疗养院的病人发放喜饼的宋夏说，“看到了没有，那就是我妈妈，她是不是世上最漂亮的女人？”
闻言，顾言越过高矮不一的圣诞树去看，根本就没注意，就在他们身后的圣诞树后，有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一直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在陶露的带领下，沈衍衡和妻子宋夏，把喜饼全部发放完毕，请顾言代为照顾儿子。
乍见新婚的他们，顾言不得不感叹基因的强大，男人英俊高大，女人则是温婉漂亮，儿子又是聪慧帅气十足，莫名的，她就想到了自己无缘的儿子。
如果长大，他会像谁更多一点？
正想着，顾言没留意把蜡烛递给小菠萝的圣诞老人，只听小菠萝欢呼道，“哇哇，好漂亮，阿姨你快看，蜡烛，快，我们许愿吧！”
小菠萝说着，两只小手就合拢起来。
情不自禁的顾言也跟着做，她弄不清自己是哄孩子，还是真的需要许愿，默默的闭上眼：妈妈，又是一年圣诞节，您和青青还好吗？天堂，父亲也去了。
“许愿结束，呀！蜡烛灭了！”小菠萝撅嘴，苦哈哈的看着顾言。
“没关系，阿姨帮你！”顾言起身，刚要去借打火机，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她面前，掌心再摊开，是一个再普通没有的打火机。
盯着突然多出来的大手，顾言呼吸控制不住加快，“……谢谢。”
假装成圣诞老人的云少卿，捏着嗓子，“不客气！”
这一刻，在众多圣诞树和千万颗霓虹灯的闪烁下，他像降落在这个院落的节日小丑，看着院落里的人们，有的在准备蛋糕，有的在妆扮房间，每一张脸都是那么欢笑，唯独面前的她。
在她疏离的面容下，好像没意识到他这个圣诞老人的特别之处，只跟咫尺前的孩子亲近。
不可否认，小菠萝的确是敏感的，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拉着有点木然的顾言，“阿姨，我要坐那个三轮车，你陪我好不好？”
一副‘你可是答应我爸妈照顾我的’的架势，顾言好像只能应声。
打火机还给圣诞老人，指尖不小心碰到他宽厚的掌心，好像有电流产生，顾言呼吸一紧，“谢，谢谢，不用太远，在附近转转就可以了！”
为怕小菠萝感冒，上车前，顾言又拿了外套给他。
任谁都想不到，有着雄厚资产，在安城也算首屈一指名人的云少卿，会在海城的街角，穿着圣诞老人的服饰，把自己出众的样子层层伪装后，奋力的蹬着三轮车。
小菠萝和顾言并排坐在后面，看着周围的景致，以缓慢的速度后排，高兴的说，“阿姨，好漂亮，好开心，再快点，圣诞老人爷爷，再快一点！！”
脚蹬三轮，还是纯人力仿照雪橇的样子改装的，好在上坡的弧度不是很大，不然云少卿真的累喘。
顾言有些于心不忍，“不能再快了，爷爷年纪大了，我们回去吧！”
“你有家人吗？”小菠萝眨着黑漆漆的眼睛问顾言，“阿姨，刚才许的什么心愿？你想不想你的家人？你有孩子吗？老公男朋友之类的！”
一连几个问题，使得蹬三轮车的‘圣诞老人’脚下顿了顿。
顾言‘噗’的笑了，“你这个小家伙，知道的还不少！”
小菠萝是知道前面的圣诞老人是谁，贼贼的追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其他的可以不说，但老公一定要说哦！！”
“小家伙，难道不成你想做阿姨的老公？”顾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本意是想转移注意力，气得前面的圣诞老人，紧了紧手心，三轮车一下子停住！
不设防的小菠萝猛得撞进顾言怀里，爬在她鼓鼓的胸口，朝前面的圣诞老人偷笑，“对啊对啊，阿姨你身上好香哦！”
感觉到‘圣诞老人’投过来的视线，顾言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小菠萝的肩膀，发现越摇小家伙越往怀里拱，最后只能无奈的叹气，“是不是困了，那我们回去吧！”
说‘睡’小菠萝立马就‘睡’，回疗养院的路上，仿佛只剩下三轮车驶过路面，发出的沙沙声。
沉默中，云少卿减慢速度，想试图说点什么，身后传来顾言的声音，“麻烦你，稍快一点行吗？”
“不要抱太紧！”瞥了眼窝在妻子胸前的小东西，云少卿压着想捧他屁股的冲动，几乎咬着牙说，“距离太近了，孩子会呼吸不畅，造成缺、氧！”
还有这样的理由？
顾言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抱着小菠萝。
‘圣诞老人’没话找话，“女士是海城人吗？”
顾言沉默的看了一眼，“到了，刚才辛苦你了！”
疗养院一到，顾言便抱着孩子要下车，却被‘圣诞老人’抢了先，抱起睡着的小菠萝就往房间里去。
顾言本想提醒他房间在哪，刚好姜思雨迎面走过来，远远的说，“顾言，你刚才去哪了，大家就等你了！”
“圣诞快乐！”说话中，又是陶露和沈十等人走出来，每个人都戴着圣诞帽。
沈岩来到她面前，也递了个圣诞帽，“节日快乐，戴上！”
“我自己来！”康复训练的这段时间，顾言早已经把他们当作家人，不想让他们知道顾士杰去世、更不要因为自己而让他们的欢笑减分。
戴上圣诞帽之后，顾言使劲的笑，让自己努力融入他们。
隔着玻璃窗，云少卿从青姨口中确定顾言之前抱着的的确是骨灰坛，还是属于顾士杰的之后，看着他们的欢笑，从暗中走出来，和另外两名圣诞老人一起分发礼物。
“圣诞快乐，礼物到来！”
三个圣诞老人说着祝福，依次走进坐满病人的大厅里，给每个人一份礼物。
云少卿走向顾言的时候，特意看了看一旁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确定伪装的很好，把特别准备的礼物递给她，“这位女士，圣诞快乐！”
顾言只深深看了一眼，没接礼物，“谢谢！”
不接？嫌弃？云少卿皱眉，“可是没有人会拒绝圣诞老人的礼物！”
“如果你真的是的话！”顾言出其不意的一句话，使得握着礼物的云少卿狠狠一震：认出他了？
这时，一直注意他们的陶露走过来，替顾言接过礼物，“顾言，圣诞礼物是不好拒绝的，他们是政府特意派来慰问的，也是蛮辛苦的！”
在陶露的缓和下，顾言是收下礼物了，却没有打开。
随着姜思雨把自己烤的各种面包拿来，小型的圣诞晚也进入高-潮，把酒言欢，说着各种的趣事，还时不时的有人献上一曲……
顾言一直混入其中，若不是之前的落寞，恐怕没有人会发现，她在假笑。
几杯葡萄酒下肚，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哇，快看外面，下雪了！！”
“海城已经好多年不下雪了，今年圣诞节居然下雪了！而且还是很大的雪，可以堆雪人的那种！”
“真的吗？”病人中，有不相信的人，走到窗台前，当真看到是真的下雪了，即刻欢呼道。
做为圣诞老人，主要职责就是哄在座的所有人开心，云少卿配合着另外两人滑稽的动作，一双炙热的眼眸痴痴的看着他的小妻子。
她似乎正被这一刻的欢喜所感染，和其他人一样，丢掉酒杯和蛋糕，跑到外面玩雪。
站在漫天的大雪中，顾言不敢相信随口说出来的愿望，竟然真的实现了，下意识转身，从人群里找到那个高大的圣诞老人。
隔着层层阻碍，视线相遇的一瞬，云少卿微微一笑。
顾言有些恍惚，分不清是霓虹灯太耀眼，还是慢慢积落的雪花，她眼框一片潮湿，等她再反应过来，整个五彩斑斓的院中，好像只剩下她。
白茫茫的大雪中，她从怀里拿出圣诞礼物，埋在巨大的圣诞树下：圣诞节快乐，少卿。
自始至终，云少卿都没上前，一直默默的站在角落，看着他的小妻子，有人在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是那么大那么灿烂；一发现没人了，笑容跟着褪去。
他知道，她是不开心的，这样不笑的样子，才是她最真实的感受。
——-阿言，假装的欢笑，假装的开心，是不是很累？
直到夜深，他视线前的女子早已经离开，云少卿这才上前，把顾言刚刚埋下的礼物取出来——是刻着自己名字的女戒。
叹了口气，他转身，放轻脚步，来到顾言门前。
钥匙是午后，他来到疗养院，意外遇上陶露时，她给自己的。
门板推开，云少卿站在玄关处，适应了一会，刚迈步往床前走，忽然听到隐隐的哽咽声。
情不自禁的，他快步走过去，借着窗外的霓虹灯，一摸顾言的脸颊，湿湿的一片，一颗心当即被千万把长剑刺穿了一样，很疼很疼。
“不要，不要走……”
梦中，顾言好像站在一片浓雾中，顾士杰拉着母亲，不停的对她挥手，好像在说：你就是我们捡来的孩子，赶紧的走，不要再待在我们顾家！
下意识，顾言想要拉住什么，却是场景一换。
成了在瑞典，她做实力护士时，照顾云少卿的时候。
明明照顾云少卿的人是她，可是一身白衣的女护士一回头，就成了杨悠悠的样子，给云少卿擦身，推他出门听花开的声音，然后亲吻……
“不，不要！”浑浑噩噩中，不管她用多大的力气，亲吻中的男女好像都听不到她的声音，继续亲吻又相互摸索着解开对方的衣服。
随之，顾言脑中弹出‘感恩节’这样的字眼，然后再闪出的画面，就是杨悠悠告诉她：正是因为感恩节这晚，她给云少卿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翌日一早，赶在其他人还没有清醒前，顾言早早的起床。
和之前的每一个早上一样，枕巾还是湿的。
沈十可能想着进出方便，虽然他本人不是经常在疗养院，还专门配了两辆私家车和司机，轮流停在院子里，供他们出行使用。
出门后，顾言谁都没惊扰，抱着骨灰坛，打算如顾士杰所愿，让它随风飘散。
却是刚来到车前，发现里头坐了一位戴面具的男人。
没等她开口，对方点了支烟说，“我是今天值班的司机，沈董让我送顾小姐一切想去的地方。”
“原来是沈老安排的。”顾言这样说着，没再多迟疑，上车后要‘司机’送她去海城最高的山。
“据我所知，郊外不远处有座静安寺，那座山就挺高的！”发动车子时，伪装成司机的云少卿意味深长的瞥了眼顾言眼里的东西，“关键是，还能净化灵魂！”
能净化生前作恶多端的灵魂！后面这句，云少卿没说。
顾言倒也没拒绝，两人赶到山顶，红红的太阳才刚刚初升。
站在巨大悬崖边，顾言放下骨灰坛，拿出之前准备的一瓶白酒，和两只小酒杯，添上酒。
迎着晨起的朝阳，她撒一把骨灰，风过，把粉末吹散时，顾言浇完酒杯里的液体，让顾士杰好好的上路，另一只手端起另杯白酒。
仰头喝下去，算是今生最后的告别……
一把骨灰，一杯酒，撒到最后，顾言已经喝得迷迷糊糊。
云少卿不禁又气又笑：究竟她这是认出自己，还是根本没有任何戒心，在这样的山野，竟然当着他这个陌生‘司机’的面，喝得这样大醉！
“别喝了！”冲动下，云少卿没忍住‘不打扰她’的决定。
却是完全没想到，刚扶住顾言肩膀，夺过酒杯，她软软的身子便一下倒在他胸膛里——好在伪装司机前，他已经把昨晚被她哭湿的衬衣换下，不然这会多难受！
坐在海城的青山之巅，云少卿把外套脱了，罩在妻子身上，帮她把最后的骨灰撒完，一页页的看着之前夏天逸给他的病历。
这一年中，顾言每一次进行手术，都像一把刀割着他的心肺：是他，都是他害了她……
之后的几天，让陶露他们感到很意外的是，自从送走顾士杰之后，顾言还是和之前一样，每天按时起床，然后进行最后的康复训练，再没提过回安城。
好像那个看到云少卿将要大婚，痛苦、迫不及待的想回安城的女人，根本不是她。
每个晚上，顾言还是会做恶梦。
恍惚间，她不是不知道，有熟悉的怀抱，紧紧的拥着她，彻夜安慰着。
每晚的黑暗中，那刻意拿捏过的低沉嗓音里的小心翼翼，她没傻到半点都没察觉。
元旦这天，顾言的目标很准确，就是这几天时不时出现在她面前的‘司机’，她说，“为了感谢你，今晚我亲自下厨，请你吃饭，晚上八点记得去餐厅！”
疗养院的餐厅，可以容纳近两百人。
伪装成司机的云少卿，心里有些忐忑，之所以一直没和妻子相认，是不想在顾士杰去世的这几天，再给她平添其他情绪。
他和她的误会太多，像隔着千山万水一样，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需要在平缓的情绪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天，刻意变得缓慢又悠长。
云少卿终于在煎熬中，熬到晚上七点，准备前去赴约的时候，他却犹豫了：该穿什么衣服，以什么身份过去？
想了想，她要感谢的只是司机，还是以那天的样子过去。
尽管云少卿是早到，但宽敞的厨房里，顾言已经在做牛排的最后收尾，上桌，摆上，然后打开葡萄酒醒着。
看着站在餐厅门口的某道颀长身影，她淡淡的开口，“过来了！”
“嗯，过来了！”那一天在山顶，他抱着喝醉的他差不多两个多小时，最后把她背下山，然后送回疗养院，默默的守护着，之后两人再没有任何交流。
坐在餐厅前，看着小妻子精心准备的牛排，云少卿呼了口气，“其实……”
他想这个氛围，可以说些什么，比如过去，比如他和她。
然而顾言抢先说道，“尝尝看！”
云少卿哑着嗓子，有些吃味，“你经常这样感谢陌生男人？”在他不在的时间里？
顾言并不说话，端起醒好的葡萄酒，给他倒了一杯，示意他赶紧开吃。
几乎在云少卿下刀的刹那，他意味到了什么——里头的牛肉，最多只有三成熟，餐具下去，隐隐还能看到血淋林的液体。
覆在表面的酱汁，好像也代着不同寻常的味道。
云少卿没停，切下一块，即使这块牛肉还透着血丝，他依旧送到嘴里，入口的一瞬，有千奇百味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辛辣、芥末、生耗油、苦涩，无底洞的咸……
看着面前的男人，吃得面色正常，顾言问，“味道怎么样？”
云少卿艰难的咀嚼着下咽，“很好！”挤出两字后，马上端起高脚杯，想要借葡萄酒冲下去，却是入口的葡萄酒，比牛排更辛辣。
呛口的感觉，让他好看的剑眉紧紧拧了起来。
顾言像是没发现他的异样，只说，“好吃就多吃点，都吃了！”
“好！”上一口的余味，还在冲刺着他的味蕾，云少卿继续去切下一口。
一口口的，她没有叫停的意思，他自始至终也没有抗拒的举动；她让他全部吃光，那他更全部吃光。
是恨吧，关于小宝，顾言的确是在意的，“他真的是你的孩子？”
一句轻轻的话语，犹豫世间最凌厉的长剑，不止挑破两人的关系，还直抵云少卿最怕的事。
云少卿咽下最后一块牛排，放下餐具，喝完辛辣无比的葡萄酒，迎上妻子幽深的黑眸，“如果说，我没有碰过她，你信不信？”
——-如果我告诉你，我和他没做，你会不会相信？
想着去年在云居的书房中，她对他说的话，顾言说，“信，可孩子终究还是你的，对吗？”
“……”云少卿如鲠在喉，“阿言……”他想握她的手，不等碰触，顾言已经躲开。
“回答我，他是不是你的孩子！！”那一日的大婚报道中，后面还紧跟着‘云家长子嫡孙’的字眼，“云少卿，就算他现在是云家唯一的孙儿，可长子嫡孙到底是谁，老太爷年纪大了，你也忘了吗？”
“是不是有一天，你的发妻也会成为她？”赶在云少卿开口前，顾言又是问道，“我这个发妻，一如我儿子已经不在云家存在一样！”
“阿言……”
“你闭嘴！”
顾言喘着粗气打断他，“就算他只有短短的两个月，可他倒底也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我不求你们时时刻刻的记住他，想念他，只求你们不要忘记他！哪怕做做样子，现在呢！才多久，你们云家就当众宣布他才是你们的长子嫡孙！”
大力躲开云少卿的碰触，顾言远远的对视着，“我承认，去年你生日和沈岩的事，的确让你，让你们云家蒙羞，可是云少卿，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
云少卿刚要上前，顾言立马握起桌前的餐具，“站在那里，不准动，不准过来！”
积压依旧的怒火，好像再不发泄出来，她就要崩溃，“我以为你说的婚姻，真的是天长地久，却是一年之后，你早就已经忘记了旧人，开始另娶！你……”
顾言话没说完，云少卿的手机却响了。
这一刻的顾言，一改之前的平静淡然，在丢掉餐具的一瞬，夺过云少卿的手机，原本想挂掉，在认出是杨悠悠的号码后，想也没想的接听。
听筒那边跟着传来杨悠悠委屈的哽咽声，“少卿，小宝发烧了，他想爸爸，你……”
“抱歉，我老公在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