呛了一口水,苦涩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
睁开眼,入目的是无边的血红。
他似乎浸在血海中,却诡异的毫无窒息感。
没有急于起身,保持身体静止的状态,叶牧谨慎扫视了一番目力所及的地方,脑海中飞速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他记得那时看到叶苍突然神色惊慌地扑过来,同时贺凉似乎在旁边拉了他一把,三个人撞到一起,然后是墨龙巨大的身躯轰隆隆地擦身冲过,眼前的一切就像漾起了波纹一样的全部扭曲起来,旋转变化成了无意义的彩色光带。
他在那眼花缭乱的色彩间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想及那条凶神恶煞的墨龙和现在不知何处的孩子们,叶牧几乎立时就要跳起来。随即他死死咬紧牙,强行控制住身体保持原状不动,压抑下那一瞬间爆发涌出,充斥了整个心脏的恐慌。
冷静,现在情况未明。
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对于解决事情毫无帮助,时间宝贵。
当务之急是确定此时所处何方,找到返回盛阳城的途径。
尽管这样反复告诉着自己,努力将思绪从那艘此刻可能仍在江中飘摇的船上暂时移开,但那无法遏止的不安仍旧仿佛化作了鞭子每时每刻在抽打着他,驱使着他加快了行动。
他无声地挪动了一下四肢,摸索着身下的土地。
背部被双刀硌着,说明武器还在。从指尖传来的触感平滑坚硬,明显不是湖底或海中那种松软的泥土,更像是人工铺排出的玉石一类的东西。
远远的可以看到有许多黑色的影子在这血色的世界中浮沉,有天光自遥远的地方照射下来,水中没有任何声音。
暂时没有发觉危险,他准备起身。在有所动作前,脑子里控制不住的担忧再次一闪而过。
——苍儿当时正在甲板上,不知道现在是否安好。
意念方动,信息栏在他面前展开。
红色的文字隐在同色的水波间难以分辨,只能勉强借着它本身闪过的流光来辨识猜测,其间有些词实在无法识别,唯有略过。
[当前]墨龙(天):—你!
未—入有效房—,门派系统已——,返回门派驻地。
返回七杀殿门派驻地,扣除七杀殿声望50点。
[当前]叶苍:爹!
[当前]叶苍:爹,你—了,没—吧?
[当前]叶苍:爹?
[当前]叶苍:爹?你……听—到吗?
苍儿?!
费力解读出大部分信息后,叶牧一惊,当即手一撑地起了身,向四周看去。
水的颜色愈靠近底部愈是沉淀出浓烈的红,勉强可以看出地面是整块的黑色玉石铺就,一直延伸到看不清的远方。这一片区域死寂无比,不见半点生物活动的迹象。
没有叶苍的身影。
他会在哪?
忆及当时自己发言后船上的异状和随即而来墨龙的攻击,叶牧打消了在信息栏中说话的念头。但苦于身处水中,又无法确实开口。
等等。
身处水中,无法开口。
苍儿能够说话,应是在水面之上。
他一蹬海底,迅疾向着上方游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些黑色的东西渐渐分明起来,认出那是什么的时候,叶牧瞳孔微缩。
——那些,是穿着七杀殿服饰的弟子们。
一具具尸体被折断了头颅或带着火烧雷击的痕迹,毫无生气地漂浮在水中。密密麻麻的身影映着那无边无际的血色,格外凄厉悲凉。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那一幕幕信息。
【返回七杀殿门派驻地】
曾在七杀殿入口处看到的一片狼藉,和妖魔们的尸体。
游戏中,七杀殿传授武艺的那位蒙面人说,去向那些英灵致意吧,七杀殿的弟子应当铭记,是先辈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了我们如今的延续。
当原本漫不经心扫过的话语,具现到眼前呈现出了血腥的真实面目时,是格外的触目惊心。
叶牧再次加快了游动的速度,几乎使上了他所知的全部游泳技巧。同时调出信息栏,盯着那再没有浮现出新的对话文字的空旷所在,心急如焚。
要尽快找到苍儿,这个地方并不安全。
——快一些,再快一些。
当他猛然自水中探出头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巧妙地自洞窟高高穹顶的裂缝中洒下的耀目日光,不是四面石窟上氤氲出紫色暗芒蜿蜒扭曲的一行行神秘符文,也不是身处的这片墨玉为岸翻滚不休的浩瀚血池,而是一瞬间几乎令他全身血液都为之凝结的,悠悠浮现在空中的两行血色文字。
[当前]食腐妖(玄):你从哪沾的这一身人味?山洞里早就清理干净了吧。
[当前]幽梦魔(地):嘻,刚才在血池那边杀了一个漏网的人类呦。这些小老鼠真会躲,可费了我一番功夫呢。
他泡在水中,瞳孔扩大了一瞬,如坠冰窟。
弯弯曲曲的洞窟拐角处,两只妖魔正嬉笑着随意交谈,一只身材矮小,一双黄色的浑浊眼睛眯在层层褶皱间,五官中唯有一只红通通的大鼻子格外突出,时不时抽动两下,另一只身量颇高,但好像浑身没有骨头似的细瘦纤长,软软的依偎在石壁上,惨白的脸上嘴唇扭曲嬉笑着,裂开长长的一道缝隙,能够看到其中的森白利齿,与此形成强烈反差的是那双晶紫色的大眼睛,眼波流转间雾气迷离,顾盼生情,水当当的分外好看。
矮小的那只妖魔含混咕哝了两句什么,然而声音刚刚发出一半,脑袋就突然掉了下来,鲜血溅的有半人高。
匹练般的刀光毫不停歇地顺势将另一只妖魔拦腰斩断,妖魔的脸上犹自带着来不及消失的嬉笑,身体真的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整个哗啦一下摔到了地上,鲜血汩汩流出,汇成了一大片血泊。
拐角处,黑甲的身影静静收起了刀,向前走出几步,稍稍抬了下头。
墙上幽幽的磷火跳动着,映照出叶牧面无表情的脸,死水一般毫无波澜的黑色眼睛中,自深处隐隐泛出一抹血红。
他没有多做停留,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洞窟中的阴影。
安静利落的动作,周身却带着一股欲择人而噬的森冷疯狂。
妖、魔!
走在通道中的妖魔只觉得身侧一阵疾风袭来,随即便被一股大力抵在了石壁上,被狠狠扼住的脖颈下方一阵寒气,横上了一把雪亮的刀,刀锋后,是一双冰冷的眼。
叶牧牢牢制住这只身材瘦弱的妖魔确保对方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后,低声问:
“听得懂我说话吗?明白,点头,不明白,摇头,挣扎,死。”
对方只是惊慌地瞪着眼睛看着他,一动也不敢动。圆滚滚的黑色小眼睛中,满是哀求和乞怜。
就好像人类一样。
掌下的皮肤不似以往那些妖魔一般粗糙,虽不细腻但也紧致平滑,小小的身上还不伦不类地裹着不知哪里得来的,人类女子的布裙子。
可能是妖魔中的雌性?
利刃毫不停滞地割断了那细瘦的脖子。钳制松开,那具身体就贴着洞壁,缓缓滑下。
叶牧垂目看了自己染满鲜血的左手一眼。
温热的,妖魔的鲜血,也是红色的啊。
就好像人类一样。
属于过去叶牧的道德约束在战栗悲鸣,属于其叶沃若的凶狠肆意在奔窜咆哮。
但此刻驱动着他行动的并非这二者,于是寻觅猎物的脚步,挥下屠刀的手臂从不曾迟疑过半分。
不是仇恨,仇恨会让他仅存的理智磨灭殆尽,不能放纵这种危险的感情,至少现在不行。
而是守护,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出离开这四通八达山中洞窟的路线,赶回叶茗和叶暖身边。
他已经迟了一步,不能再耽搁下去。
要说他和孩子们有着多么深厚的感情?不至于。
他从来是个感情淡薄的人,何况严格来说,他和孩子们满打满算,也不过只相处过短短五天的时间。喜爱和疼宠是真心的,可要说会在意到奋不顾身的程度,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但那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孩子,这个行动理由已经足够充分。
那是他的责任,他的羁绊。
在他最初走过的那个洞窟拐角处,血泊中有惨白的身体动了动,仿佛没有骨头般攀援爬动起来,半睁开的眼皮中,是晶莹流转的紫色光芒。
幽梦魔柔柔地叹息抱怨着“咿,好痛呀。”,细长的手臂探到那另外半截一动不动的身体边摸索了一下,抓出一只黑漆漆的丑陋硬壳虫,狠狠捏碎,黄褐色的汁液流了满手。
山腹中某个人工开凿修整出的大殿里,一条懒洋洋卧着的巨大硬壳虫突然抽搐了下,接着疯狂抖动起了背上那一节节的黑亮硬甲,彼此摩擦撞击,无比刺耳的声音顿时响彻了整个山中洞窟的每一处角落。
妖魔们惊觉警惕起来,轰然四散检查起所有的地方。食腐妖们翕动鼻翼努力分辨着生人的味道,狂暴魔挥着人高的棍棒在通道间跑动,沉重的脚步震得石壁轰轰作响,而寄生妖们则攀援到任何一处不惹人注意的缝隙,趴伏着一动不动看起来几乎和石壁成了一体,只露出一双发光的眼睛,等那粗心大意的猎物自动送上门来。
窸窸窣窣的兴奋细语声和咆哮声在洞窟间回响,磷火的幽光下,一个个扭曲狰狞的影子在石壁上张牙舞爪地晃动,映照出群魔乱舞的景象。
有人类混入洞窟,妖魔们热烈欢迎,快出现吧,小老鼠,来参加这场终“生”难忘的狂欢。
同一时刻,血池中的水剧烈震荡起来。
被丢弃其中的无数具七杀殿弟子残破不堪的尸体,齐齐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