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心站在台阶上俯视着正院里那个气势雄浑的大香鼎,整个大殿全收拾好了,用松枝的白烟都熏干净!一圈庑廊都挂了黄色经幡,琉璃翠瓦擦得干干净净,窗格和红漆柱也一尘不染,院里的树都修剪形状舒朗;所有对应此次法会的太监和宫女都是福心挑的,凡是样貌不周全的,做事像慌脚鸡的,行止不够方正的都没选,当然,这全是以她个人眼光判断的。
那个大香鼎十分华丽,铸得也好,但是福心怎么看都觉得太过了,她想要一个更简素一点的,花纹越少越好!
“怎么了?你不满意那个香鼎?”身后传来宣浚的声音,福心却心里微微一动,自己什么都没说,不过站着看了一眼,他是怎么读懂自己的?
“我猜你不喜欢它的繁华,走吧,我带你去仁智殿的御用监库房,时间还来得及,重新选一个来……”他说着,非常自然的揽了一把她的手臂,随后就放开了。
福心心里泛上一丝奇异的感觉,他可是弟弟啊,包括郭府里的几个孩子在内,除了已经成家的正歆,就数自己最大,平时都是她照应着弟弟们,弟弟们也早已习惯仰仗着她的风度和智慧做事,宣浚比自己可小四岁啊!
不过,他为什么看得懂自己,而且用了一种沉稳温和亲密关怀的态度,那绝不是弟弟们惯用的态度,也不是殿下的态度,是……朋友间伴侣间的态度。
“走啊?怎么了累了吗?那我们慢慢走……最近确实太忙了,等忙过这事,天也热了,我们都到避暑山庄去住几天,到时候我带你去看宫女们泅鸭子、放溪灯好不好?”他笑了,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悦,像碧绿的山林里一挂潺潺的白瀑,既有活力又不喧嚣,他没有宣瀚那么耀眼,但是谁说他没有光芒?
福心素来玩心不重,泅鸭子放溪灯这类游戏既不讨厌也算不上喜欢,但是此时,她没办法对着这样的宣浚说不,便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宣浚笑的更明亮了。
到了御用监,掌印太监刘平金亲自陪着他们开了库房门,一进屋,就被一股常年封存的气息刺激的打了个喷嚏,从窗户缝里斜射进来的阳光里看见悬浮的灰尘。
“这里从来不打扫吗?”福心顺口问。
“嘿嘿,这里的东西不是常年用,一年里也就趁着开库房取东西的时候扫扫,平时开个门实在太麻烦,……故而也就不常打扫!”
“这边,大物件都在这个隔间里,留神门槛……”,福心和宣浚跟着他进去,跨门槛时,宣浚还细心的扶了她一把,原以为隔间是小小的一间,进去一看吓了一跳,得有一个大厅那么大吧?靠墙居然有一套大编钟!还有西汉的大鼎,簋,成套的爵、斗、觚等,甚至有两个巨大的铜冰鉴,只是一看就是长久的没人碰,积满了灰。
“香炉香鼎什么的都在这儿呢!”刘平金指着屋子东北角窗下说。
福心巡视了一圈后几乎和宣浚同时指了一个直径约三尺,炉口有平浅莲瓣纹的三足紫铜大香炉说:“这个很好!”说完两人都是一愣,随即相视而笑。
翌日,天色刚朦朦亮,烈真法师已经携着五名弟子来到午门口,皇帝亲自将他们迎进了太极殿,宣浚、福心、宝樨、华、亭欢等都在大殿门口的会场等候,第一眼看见他全都吃了一惊!
首先,烈真身材极高,比之高大的皇帝还要高上半个头,其次是相貌,皮肤紫黑色,额凸如斗,眼深鼻高,一双铜铃般大小的金刚之目十分慑人,声如洪钟可传十里。最后是穿着,他并没有穿大红或更高级的紫色金袈裟,而是穿了一件“坏色衣”!真的是几种颜色的旧布拼接而成的,一双芒鞋风尘仆仆大的像小船一样。
宝樨实在忍不住了,就问宣浚:“小哥哥,**师进宫也穿成这样啊?父皇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呢……”
福心轻声道:“这才是真正的比丘服呢!你看啊,里面有青色、黑色、泥色、茜色、栈色、赤色、乾陀色,我也完全没想到皇上还结交了这样的法师呢!”
宣浚也说:“可别小看这件法衣,戒坛经说:五衣表断贪,净身业也。七衣表断嗔,净口业也。大衣田相,长多短少,表圣增凡减。并表断痴,净意业也;说的就是对袈裟的恭敬尊重,可以得到常得胜他的功德”
说完后,身边的福心极淡的一笑,宣浚没有转头也感觉到了。
烈真入场后,一句客套话也不说,直接开始了第一个环节:唱《香赞》,完毕后开始绕佛,斋主随僧众而行,所有人跟着他口念“南无消灾延寿药师佛”等佛号,绕毕归位,对释迦牟尼佛、药师佛、大乘常住三宝等各顶礼三拜,之后,至香案前,拈香三瓣,展具三拜后听《疏文》。
最后诵过了《回向偈》后消灾普佛才算结束,然后是第二轮的往生普佛,主要是为找不到皈依的游魂散孽而作的,需要加诵《弥陀经》和《往生咒》,结束时唱《弥陀佛赞》等第二轮仪轨全部完成后,稍事休息,用过茶水和斋饭后,便要去往东六宫去做瑜伽焰口了。
斋饭是福心特地让素斋大厨师做的十三样素点和素面;没有高汤和荤腥,全靠臻蘑、香菇、松茸、竹笋、豆腐衣、菜心等精心烹饪,照样会有鲜美的效果。烈真和他带来的徒弟念了几句经后便捧起碗吃面,连汤也喝得一滴不剩,之后又整整齐齐的放在长桌上。
坐在福心边上的宣浚对自己小太监说端雪菜笋片汤和蛋皮鹦哥菜心来,正挑了一筷子银丝面的福心略有些惊讶,这两样都是自己爱吃的啊,难道宣浚也喜欢?
宣浚把一碗一碟轻轻推倒她面前,“趁热吃吧!”
“殿下吃吧,我这碗面够了呢……”
他不疾不徐说:“我让人特地做的,你不想尝尝?”然后转头看着她,目光像羽毛悠悠的在空中落下,仿佛在说:接住吧,它很轻柔,而且没有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