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就像是经历过几世轮回那么漫长,再睁眼,她只觉得窗外阳光大好,周围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黄桷兰香味。
程雪揉了揉迷蒙的双眼,却见此时她正躺在一张一米二宽的小床上,床对面是一个书架,书架很陈旧,上面的漆掉得斑斑驳驳,书架旁是一张小课桌,桌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排笔记本和辅导书,书桌靠窗,大片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漏进来,洒满了小小的卧室。
程雪慢腾腾从床上坐起来,望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房间,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睡着之前她明明还在国外的酒店,怎么睡醒之后却回到老家的房间中了?
或许是刚刚睡醒,她的脑袋还不太清醒,她只是愣愣的望着眼前的一切,一时间分不清此时是梦里还是现实。
就在这时门上响起两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然后是一道温柔动听的女声,“雪儿,你醒了吗?”
程雪猛然惊醒,这个声音……这分明是她妈妈的声音……可是怎么会?妈妈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程雪急忙从床上跳下来,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大步跑到门口将门打开,却见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妇女,她身上穿着一件花布衬衣,一头黑发拢在脑后露出一张瘦削却和蔼可亲的脸,见她开了门便笑道:“军训要用的东西我都帮你收拾好了,你去看看还需要什么。”
程雪看到眼前这个人有多震惊是可想而知的,这个人的确是她的妈妈,只是已经过世的妈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蒋明淑问完话许久没得到回应,仔细一看才发现程雪看她的眼神很奇怪,仿若被什么靥住了,眼中满是震惊,嘴角也在似有若无的颤抖,蒋明淑面色担忧道,“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没发烧啊。”
她的掌心暖暖的带着一点湿意,手腕上还弥漫着一股肥皂的香味,不管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她的梦,也不管她是怎么回到老家的,此时此刻,再见到多年不见的妈妈,感受到她熟悉的温暖,闻着她熟悉的味道,就像是流浪多年归家的小孩,对家的眷念,在外受到的委屈一股脑儿弥漫而上,她再也控制不住扑到妈妈怀中,呜呜哭起来。
以前听到一句话,说一个人不管多大岁数了,在妈妈面前永远都是一个孩子,看来还真是这样的。
蒋明淑被她的举动吓到了,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嗔道,“你这是做什么?”大巴掌在她的肩膀上拍拍,假意生气的骂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说完了又放柔了力道在她后背上揉了揉,“行了行了,撒娇也撒个度!”
程雪却顾不得许多,只抱着她痛哭,自从妈妈过世之后,再也没有人会用这种严厉又带着宠爱的语气对她说过话,也没有人如妈妈这般无私的爱过她。
她真的没有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她。
蒋明淑也觉得她这个样子实在不太像话,将她从怀中推开,望着她脸上的泪痕,眉头紧拧,“你瞧你这个样子,都快上高中的人了,这是遇到了多大的事情,怎么还哭哭啼啼的?”
程雪却没说话,只望着她又哭又笑的,蒋明淑见她那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样子,又见她那有点诡异的笑容,连连皱眉,“我瞧你是还没从梦里头清醒呢,先去洗把脸,你看你那样子跟糊了一脸屎的猫有什么区别?”
一边说着一边将她往卫生间推,程雪迷迷糊糊的被她推到卫生间中,无意间扫到盥洗台上那面镜子,她顿时愣住了。
里面的人……
她急忙走过去,趴在镜子上盯着里面这张脸看,却见里面的人留着齐刘海,一头又黑又长的直发披散在肩头,长得不是特别惊艳,但胜在眉眼清秀,看着倒还顺眼,这张脸的确是她的,只是这脸却显得青涩稚嫩,那鼻翼一侧还冒了个青春痘,身量也娇小了不少。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刚刚看到妈妈的时候太过震惊她也没有来得及思考,如今望着眼前明显年轻了十几岁的自己她不得不好好想想了。
她明明记得她在酒店房间睡着了,一醒来却回到老家,不仅如此还看到了过世多年的母亲,这会儿还发现自己好像变小了。
刚刚妈妈提到了她要参加军训,她有生之年一共参加过两次军训,一次是上高中的时候,一次是上大学的时候,上大学那会儿妈妈已经过世了,再从镜中这张稚嫩的脸推断,这会儿的她应该是刚刚初中毕业。
这个推断着实让她震惊,她不敢相信她竟然回来了,回到了初中毕业这一年,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是怎么回来了?
她明明在酒店里睡得好好的……
她突然想到自己在睡着之前吃了加了量的安眠药……可是也不至于,如今的安眠药不可能会吃死人,可是如果她没死,为什么又回到十几年前?
这一切简直太匪夷所思了,她颓丧的靠在镜子上,又在手腕上狠狠拧了一把,她能感觉到痛,说明这一切都不是做梦,她是真的回来了。
可是为什么要回来?她一点都不想回来!
整个高中时期是她人生最灰暗最痛苦的时候,因为在军训完了之后妈妈就会被查出患有胃癌,然后不出几年就会离去,妈妈生病,学业繁重,各种压力将年少的她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在高三压力最大的时候她甚至还有过要放弃上学的念头,后来多亏好心人帮助她才能顺利完成学业。
她花了很多年才走出母亲过世的阴影,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再体会一次失去母亲的痛苦,花季雨季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人生最美好的阶段,可是对她来说却是她人生中最可怕的噩梦。
怎么会这样呢?即便她已经死了,要重生,为什么不能回到更小的时候,那时候说不准她还能提醒母亲好好调养身体,说不准还能让母亲避免生病,可是如今……
“洗好了没有啊?我得去上班了。”
蒋明淑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程雪的思绪,她急忙收回神来,抓起一旁的帕子打湿了擦脸,直到将眼泪擦干净了,情绪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她才将帕子搓好了放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转头冲蒋明淑笑了笑,“我没事了。”
蒋明淑见状也松了一口气,“刚刚做恶梦了呀?”
程雪想了想点点头,可不就是恶梦吗?
“行了,我要去上班了,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我下班的时候帮你买回来。”
“应该没什么需要的。”
“那行吧,我先走了。”
正要转身去换鞋,程雪猛然想到什么又叫住她,蒋明淑转头诧异的向她看去,“怎么了?”
程雪略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那个……你之前不是一直有胃炎么?最近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去检查看看?”
蒋明淑嗔了她一眼,没在意,“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我好着呢,你好好顾着你自己就行。”
恐怕是时间来不及了,她也没跟她多言,换了鞋便直接离开了。
蒋明淑离开之后程雪依然楞在原地,许久之后她才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望着眼前的一切,她重重叹了一口气。
晚上蒋明淑回家的时候程雪已经将晚饭做好了,都是一些简单的家常菜,蒋明淑看了却很喜欢,眉开眼笑道:“怎么不等我回来做啊?”
程雪将碗筷摆好,“反正我也没事啊。”
两人坐下吃饭,蒋明淑不断帮她夹菜,一边嘱咐,“你多吃一点,军训很累很苦的,学校的食堂也没有家里做的好。”
饭厅的灯光不甚明亮,程雪却觉得整个屋里都是明亮的暖融融的光,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这种家的氛围了,程雪眼眶有些湿润,急忙低头吃饭,生怕妈妈看到她的异样。
晚上睡觉之前程雪厚着脸皮向蒋明淑提议,“我等下跟你睡呗。”
蒋明淑愣了愣,随即瞪她,“都多大的人了……”言语之间好像有点不高兴,说完却又加了一句,“被子自己带。”
程雪连连应是,屁颠屁颠跑去抱被子了。
两人躺在床上之后程雪便直接钻进她的怀中,蒋明淑简直无可奈何,苦笑道:“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粘人?”
程雪紧紧搂着她的腰,“我军训得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不见面你不想我啊!?”她无法告诉她,是因为她们分别太久,她太过思念她的缘故。
蒋明淑笑了笑,骂她:“小粘虫!”
可是听着她语气间遮不住的宠溺程雪却差点哭出来,突然发现重新走过这段路还像也不算太差,最起码,她还能好好陪陪妈妈。
而且,这般躺在妈妈温暖的怀中,就好似所有的伤口都被治愈了,什么袁倾阳,什么柳嫣,她都可以通通忘记,前一世里受的委屈也好像变得微不足道起来,只省下妈妈怀中的温暖熨烫着她的心,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太过美好,美好得让她可以忘记所有。
第二天蒋明淑早早的就起床帮她收拾东西,程雪起来之后她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程雪洗漱出来,蒋明淑一边将背包套在她背上,一边嘱咐她:“防晒霜别忘了擦,要好好听教官的吩咐,跟同学也要好好相处,我还给你买了些零食,不过训练的时候可不能偷吃。”
程雪望着她殷勤的模样几次欲言又止,她其实想告诉她,她不想去军训,她想在家里陪着她,想劝她去医院,想早一点告诉她她生病的事实,可是如果她真对她这样说,她肯定觉得她疯了。
罢了,迟早都是要来的,还是让她晚点知道吧。
蒋明淑将一箩筐话嘱咐完便将她往门口推去,“我的话你都记明白了么?”
程雪笑笑,“都记清楚。”
“那行,快些走吧,早点去报道!千万别迟到了。”
“好。”
程雪点点头,深深凝望她一眼便转身向楼下走去,刚刚转过一个楼梯角,她便忍不住红了眼眶,军训完了之后,她妈妈就会住院,就会做手术,从此身体一蹶不振,被病痛折磨着,直到死去。
程雪急忙抹了抹眼泪,生怕妈妈会追下来看到她的异样。
这世上有太多无何奈何的事情,即便她活了二三十年又重新回到年少时期,却依然拦不住疾病的脚步。
程雪所在的学校是德明一中,这是德明县最好的一所中学,而且她考的也是这一届中最好的那个班,为此蒋明淑不知道多高兴,尤其听到外面有人夸她女儿学习好,她虽然谦虚应着,可是眉梢眼角都是遮不住的笑意。
程雪站在德明一中前面,望着那巍峨的大门和大门旁那石碑上“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几个字,一时间感慨良多。
又回到了这里,这里吞噬了她的花季雨季,又见证了她这一生最可怕的噩梦,以前同学群中,有人经常怀念高中生活的美好,可是对她来说,高中真的没有任何值得怀念的,她恐惧这里,甚至很庆幸终于走过了这里,可是没想到,如今她又回来了。
其实好像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可怕,如今的她已经不再年少,经过风霜磨砺之后,曾经那些让自己害怕的东西也变得无足轻重了,再经历一次繁重的学习压力,再经历一次母亲的死亡又如何,前一世里,她身单影只也不怕,更何况还是重生一世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