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庭汗王帐内……渐渐变得鸦雀无声。
连最后一个吃肉的也停了下来，随众人，张眼望向那至高席上的亦都汗。
亦都汗在北庭算是一个和蔼的汗王。
可在座的谁都知道，没有一颗狠辣的心，能当上北庭之主吗？
当年，亦都汗可是活埋了三万反对他的北庭王帐军队呢。
关键时刻，众人都看向亦都汗。
亦都汗在平静的吃肉，刀子叉子齐用。
吃了几口，他喝酒。
这是莫支离进贡来的葡萄酒，很美味。
放在冰窑里冰存，取出来，可以说是沁人心肺。
亦都汗吐了口气，舒服道:“好酒，莫支离的，这帮孙子，如今过得舒服啊，听说他们在打鬼畜人，没想到，莫支离啃不动殷人的防线，却打起了鬼畜人的主意，我以为鬼畜只有妖姬呢，没想到也有很多好东西。可惜啊，我们地理位置不好，所以……咱们只有啃殷人的这块骨头。”
他把酒杯重重一放。
几乎是用砸的。
“骨头就骨头，”亦都汗重重道:“我们是北漠人，是草原上的狼，狼，不仅要吃肉，也要能够啃骨头，骨头里的骨髓，可比肉还鲜美。以为狗是傻的吗？错，狗这东西，可不傻，狗也是狼变得，咱们，要学狗，学狗就是学狼，狼的我们要学要会，狗的本事也要学习。大殷这块骨头，我们啃定了。”
轰。
一众头人统领都站起来了。
“请大汗下令。吾等，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亦都汗雄心渐起。
他继位不顺，这很正常，北庭的特殊制度导致每一任北庭汗都是杀出来的，特别是杀上代臣子和手足兄弟。
杀杀杀。
这么一直杀下去，直到确认为王，再杀一批奠基，就可以了。
亦都汗杀上汗位，把造反支持敌对势力的三万汗帐的精锐都给坑杀了。
没错。
这很愚蠢。
这造成了一段时间里北庭的虚弱。
若非有之前北庭夷墨辙桑城的事迹，搞不好，偌大的北庭四分五裂都在那地方。
不过……回想起来，这都是值得的。
因为三万人一坑……整个世界都清静下来了。
若非如此，他哪有这么大的威势。
不过……亦都汗知道，只是屠杀自己人，这充其量只是让下属畏惧自己。
不。
不。
他要的不是廉价的畏惧。
只要会杀人，就可以得到畏惧。
比如草原上赫赫有名的那个绿布刀。
单人，匹马，就这么一个武林匹夫，却也一样获得了整个草原的畏惧。
不就是杀人么。
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能说，亦都汗比别人出色的地方在于……他够狠。
换了普通人，杀人杀得天雷滚滚都不在乎。
但有几人可以如他这样把王帐的三万精锐给坑杀了？
没有。
所以他才可以坐稳汗王之位。
但……时长日久，他不满足了。
他想要更多。
他想把下面的畏惧，变成敬畏。
一字之差。
天地之别。
想要得到敬畏，只有一个办法。
建功立业，建大功，立大业，为万夫雄者，当得天下敬畏。
过去，没办法。
北王，裕王，把个边境守得滴水不漏。北庭不要说攻打大殷了，反而是经常吃亏。被大殷军吊打，打得那是不要不要的。
直到北王被收了兵权，这日子才好过起来。
但也是不安心。
因为裕王。
这老东西一直在北地坚守，像一头老虎，有他在，北庭放肆犹可，想要大举入侵，那就是笑话了。
可是……一直的等待终于赢来回报了。
老虎……老了。
裕王已经老到快不行的地步了。
他快坚持不下去了。
虽然说，朝廷又派来了一个什么齐王，却又有什么用。
亦都汗不相信天才什么的。这世上没有天才。没经过实际的历练，统统都是笑话。
指望这么一头小老虎，和自己对仗？
他不介意一顿美餐。
不过……近来草原变化很大。
莫名其妙出来一个什么辙桑部。
看来殷人也不简单。会透过一些皮毛来进行试探。
不过，那又如何？
是人都知道，在草原上，初起的部落虽然可以骤兴，也容易骤灭。长盛不衰者，又能有几。
“乙律统领，”亦都汗说话了:“你的本部多少人？”
乙律统领道:“三万！”
三万……不是随便凑出来的游勇散兵，是打铁部精心准备的战斗精锐，可以说，打铁部为上部，凭借的就是这三万最为精锐，比宫帐都不下的精兵。
亦都汗道:“好，带你的本部，给我再灭辙桑！能行么？”
仿佛知道下面人的不解，他解释说:“白羊部是臣服在辙桑部的威胁下，白羊部不是敌人，打掉了辙桑，莫兰会光着身子来求饶的。”
听亦都汗这么说，下面人一起哄笑起来。
同时他们也认可了亦都汗的说法。
没错。
白羊部是被打服的，这点草原人都知道。打白羊部，根本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所以打辙桑才是关键。
只不过，他们之前不敢提辙桑。
辙桑之前的战绩太吓人了。
亦都汗虽口口声声说啃硬骨头，但谁又愿意把自己的部族子弟兵白白消耗掉？
这也是乙律统领跑出来说打白羊部而不提辙桑的原因。
那可真是块硬骨头啊。
正这时，一个人道:“大汗。”
众人一看，是女直部的舒哈赤。
舒哈赤是女直代表，不过女直部比较弱小，真正的精锐也就海颜部的五六千人。整个女直三部全部的兵力合起来，也不过是五六万人，还要算上老弱。
不过却也不能小看女直部。
丫能打呀。
有道是女直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这话不是吹的。
女直部，特别是隶属于海颜部的兵，一个个是能骑马，能射箭，挥二三十斤，乃至五十斤以上的兵器，披三层甲胄。
若再加上打仗敢拼命，那真是谁都不敢小觑了。
所以舒哈赤说话有份量，亦都汗给他面子。
“舒哈赤，你想说什么？”
舒哈赤低一下头，坚定道:“大汗，辙桑部是一个硬茬子，十分能打，只一个打铁部，未必能行，我愿率麾下一万二千人为大汗分忧。”
这里面，大多是乌蒙部和海西部的，但核心主力是五千海颜部的士兵。
这是一支拥有一定实力的精锐之师。
亦都汗目光闪动。
其余诸部，也是看了过来。
过往，北庭大军行动，喜欢以打铁部，女直部，为左右翼。
而今次……亦都汗是什么态度？
亦都汗终于开口了。
其实这过程时间并不长，但舒哈赤心里觉得紧张。
“也好，辙桑……的确有些小麻烦……那么，就这样了。”
亦都汗降下天音。
舒哈赤一头拜倒。
总计四万多的大军，开始整合，然后兵发辙桑。
而亦都汗的主力，二十余万的庞大军队，却……让人摸不清动向。
当然，这是指大殷朝廷。
刘郁可是门清的。
他得到了消息，一拍大腿，高兴的不得了。
因为亦都汗就是用他说的办法，大军昼停夜出。
反正草原人有肉吃，至少比大殷人要好，没有什么夜盲症，所以可以在夜里行军。
虽是大军行动，但各部错乱有致，杂中有序。
即便是朝廷有密探在其内，也是不起作用的。
更何况，北庭王帐的队伍里有鹰军。
这是北庭专门训练出来的飞鹰，无论是传信送信，还是侦察放哨，都可以，还有一样。
大殷，也就是中土，喜欢的传信工具是信鸽，是鸽子。
而在天上，这些鹰正好可以截杀信鸽。
因此，根本别指望传递出去消息。
所以北庭大军可以轰然行动。
不到靠近边墙，就朝廷的力量，是根本发现不了他们的。
而且，这一次，出乎意料，也在刘郁所想之内。
北庭没有再到三边死磕了。
朝廷的边墙不是白修的。
三边大墙又高又大，又厚又实。
虽然大殷士兵不行，但倚城防守却是拿手好戏。
靠着这城墙，北庭死十万人也拿不下来。
而真拿下来了，估计人也死了很多，还打个屁。
死那么多人，已经足以抵消白灾带来的损耗。
因为人死多了，剩下的粮食反而够吃了。
所以这一次要立功业的亦都汗早早选别的地方了。
就是打虎道。
打虎道位于大殷防卫的中部。
不在北也不在西。
所以形成了一条脐带似的商路。
往常是走私商人的路，后来渐渐竟是大了，往下形成了好几个围子。一些走私商人也是形成了势力。在朝廷内都有为他们说话的人。
时长日久，渐也不觉得了。
至于北庭。
老规矩。
杀天劫地，不许动商人。
不然这草原上的大小统领头人，统统喝西北风去啊。
想要中土的奢侈品，就需要这些商人。他们反过来比大殷还要重视，和保护这条商路。
所以突然发难下，谁也想不到，北庭的南侵目标，是这里。
刘郁原本提心吊胆。
他也不想和二十多万北庭大军死磕。
不怕是不怕，但是不想。
就好比，让你上一个丑女，有什么可怕的，灯一关，还不是一回事。
该什么洞还是什么洞。
不可能美女就是镶金戴钻。
只是不想而已。
谁莫名其妙闲得蛋疼想要去上丑女呢。
好在的是……亦都汗是一个眼光超远的人，一心想要一展他的雄才大略。他这样的人，眼睛往往只会选择往上看，看那天上的太阳，一心想要取而代之。
他却看不到背后，那阴影里的蠢蠢欲动。
他低估，并忽视了刘郁。
想想也是。
亦都汗也是有情报资源的。
他知道，这个辙桑是一个草立的小部族。哪怕是白羊部投靠过却，也始终是小部族。之所以一直胜利，是因为他机会巧，占到了便宜。
不过这样的运气，早晚也有用完的时候。
所以他不急。
什么样的对手用什么样水平的去对付。
辙桑……有打铁部去对付就够了。何况还要加上一个女直部。这还不胜，真是笑话了。
奈何……朝廷是朝廷，什么都不知道。
可草原上还有辙桑。
已经屹立起来的辙桑，可不是一般地方，它已经拥有了一定的向心力，已经有那么一批人，把头栓在辙桑这辆战车上了。
鹰，辙桑也有。
当然不可能和北庭的鹰军相比。
北庭有几十头飞鹰，如此才可以组成鹰军。
辙桑少点，却也有三五头驯好的鹰。
再加上在草原上四处游动的牧民给刘郁通风报信，刘郁的消息当然是灵通的了。
他知道北庭大军暗中移动。
倒是打铁部和女直部纠集起来率军杀来，当即是大喜。
到了如今的地步，刘郁武功在不缺营养的情况下，最需要的，就是一场场热血淋漓的实战浇灌了。
他当即决定，率军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