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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辉色的夕阳,很美。
但阳光所照之大地,就一点也不美了。
地上,横七竖八,躺倒了尸体。
血沁入土里,草地都染红了。
费青奴从马上下来了,他目瞪口呆。
他的弟弟费英哥捂着胸,估计是断了肋骨,也在瞠目结舌。
舒哈赤,这个海颜部的强者,总是高挺着身体,惹人注目的男子,死鱼一样躺在地上。他犹有力气,却连站也不敢站起来。
还有舒哈齐,著名的女直美男子,他年轻,英俊,温文尔雅,才貌出众,又文武双全。
但现在他半片子脸被残忍的削去了,血红一片,鲜血淋漓,连森森惨白的颧骨都露出来了。
他正自捂脸,低声发出惨叫。
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
只是一个冲锋,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一群群若无其事的新市军提起枪矛,在地上的尸体上不住的捅刺。
每一具尸体都要捅个两三遍。
以防有人想诈死过关。
果然。
不时有一二三的惨叫,证明有又一个的漏网之鱼被捉到,继而杀死。
没有俘虏,没有劝降。
有的,只是冰冷无情到极点的杀戮。
舒哈赤回想起来……
不屑说话,直接冲锋。
上来就打。
野蛮粗暴。
这在之前简直是意想不到。
草原人已经习惯了。
他们对殷军只提防一种敌人。
燕北骑。
除了燕北骑外,所有的大殷军队,在他们面前都张慌失措,全然没有战斗力。最草率的牧民拉一起就可以尘土一样扫灭那些普通的殷军。那些殷国的军队啊,除了燕北骑,也就是守城还有点用,野战?那是草原人的天下。
一直以来,是这样的。
一直以来……都是那样的。
怎么现在变样了?
装备吗?
还是……别的什么?
新市军。
刘郁一手打造的强军。
军官种子是羽林军的刺头。
虽然是刺头,但并非是没有能力,恰恰相反,他们是因为能力出众,却脾气孤乖,和同辈相处不好,被排挤孤立的那一群。没有人注意他们,他们毕竟是少数的那么一群人。
但刘郁发掘了他们。
事实证明,他们不错,他们只是缺少一个施展才能的舞台。他们都拥有不错的军事才能。
此外这支军队又参与了剿匪的实训。
大殷境内的土匪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也不是没有战斗力的土鸡瓦狗。
事实上很多土匪狡猾狠毒,智计百出,又凶残变态,杀戮成性,颇有一番战斗力。是相当不好剿灭的。
这些土匪十分残忍,十分残忍,十分残忍。
他们干了很多丧尽天良的事。
扒人皮,点天灯,不过是寻常的事。
其种种残忍之事,根本超出人类底线。
好吧,刘郁是没有什么感觉的。
但士兵得到了洗礼。
一支强军,悄然铸成。
特别是他们在刘郁的带领下。
所以,战斗一开始,就呈现了摧枯拉朽之势。
装备,训练,敢战。
诸多因素。
甚至刘郁这边人数还占优势。
自然是这么一番结果。
刘郁都没怎么动。
他长槊指着费青奴。
这是特意没有杀伤,只一杆子把马抽倒的。
“不服气,我等你们。”
他没带走东歌和古丽。
但东歌脸色更难看。
战后。
舒哈赤兄弟没了脸面,原本是要至少带走古丽或东歌,一个的。
但现在,他们灰溜溜的回来。
回去的路上。
古丽道:“幸好没抓我们。”
东歌悲声道:“不必抓……到时候我们会自动送上门去。”
费英哥气愤道:“嚣张什么,他不过是兵多装备好,哼,北庭就要动了,到时看他怎么得好。”
费青奴却不说话。
他受殷人影响多,也愿意看书,思考。
所以他知道,不是那样的。
大殷开国时,在最初之时,四方王也只是勉强稳定住边关。
太宗等诸皇子也未长成。
但在北方,就有那么一个将军,率少众之兵,屡侵草原,杀人放火,侵略成性,杀得草原是一日三惊。
各部族不顾北庭的面子,争相献女敬宝,但求安息。
他战无不胜,所向无敌,结果胜仗打多了,脑子抽抽了,有些倨功自傲,也就是跋扈了起来。
正值太祖口含天宪,言出法随之际,岂容他一个边将放肆。
杀了。
结果草原上知道了,欢声雷动,和中土人过年似的高兴。
还有。
北王麾下那支抵得上朝廷燕北骑的北骠骑,就是吸收那位跋扈将军的余部而成。
可以说北王就是参考那位将军的兵法。
归路不宁。
北庭……已经蠢蠢欲动。
仗是一定要打的。
以往,这时,中土商人会到草原上来换取大量的牛羊皮毛等草原特产,而留下米面盐茶布匹丝帛等民生用品。
但今年不行了。
一场白灾,家家的牛羊都不多。
中土商人也不是慈善家,哪里会白舍。
没有盐,没有茶,没有米面,没有生活物资。
再加上北庭的鼓动。
欠钱的草原小伙骑上借来的马,拿起祖传的刀,开始加入北庭的大军。
各部帐都闻风而动。
越来越多的人马在渐渐集结。
一场大战就要暴发。
在归还的路上,刘郁甚至还遇到了一支打铁部的上千人马。
这一次,刘郁带头冲锋,因为打铁部是硬茬子。
所以不好对付。
新市军付出二十多条命,将之打得崩溃,然后是追杀。
却也是逃出了小半人。
刘郁回到北麓山,回归温泉镇。
当即就接到齐王发动的军议。
北庭已经在动,前线又岂有不知。
往日在朝,什么消息都得拖上近半月,乃至一个月之久。
可到了边关,北庭的异动,稍有风吹草动,也都知道了。
大殷毕竟不是白痴。
立国这么久了,在草原上又岂能没有坐探。
说到消息,甚至比拥有辙桑部的刘郁还要快。
裕王缩在椅子里,他一眼也不看匆匆而来的刘郁。
在裕王身后,一个年轻人愤恨地盯着刘郁。
燕十三限。
刘郁认不得他,他他身边的那女孩却是认识的。
那是刘郁在燕山派看到的那名女弟子。
可见裕王已经被影响了。
再看卫无忌。
他也不屑看刘郁。
刘郁知道,自己给排挤了。
这在军事上十分危险。
有句话说得好,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然而,还有一句话。
不怕猪一样的队友,就怕比对手还想你死的队友。
猪队友了不起笨点。
最多帮不上忙或是帮倒忙。
倘若你上来就不指望猪队友,那也没什么亏可吃。
但想你死的队友可就不好说了。
齐王道:“最多九月,北庭一定动,五宫帐已经集合,士兵也都准备好,打铁部为先锋,诸位,这一战我们怎么办。”
他说话,望的却是裕王。
因为裕王是地头蛇,知道最多,懂得最多,在北部边关打仗,无论如何都要问裕王的意见。
好在的是……裕王……毕竟是老了。
他已经骑不动马了。
换言之,这也是裕王愿意帮助齐王的原因。
“守边必守蓟,”裕王带有咳音的嗓子道:“殿下不必担忧,只要我们集结兵力,守好蓟镇边城,就不会有问题,敌人从别的地方,是钻不进来的。往日,我们还要担心北麓山,不过现要有新市军在,想必不成问题的。”
齐王道:“话是这么说不错,不过……刘将军,此次我们边城以内还好说,如果敌军围攻你辙桑……当如何之啊?”
这是要下手了。
刘郁笑道:“殿下的意思是?”
齐王道:“本王不怕边墙以内,只怕辙桑出事,倘若辙桑城出了事,那朝廷的脸面就没了,方立辙桑,旋即被灭,这……”
刘郁道:“殿下大可放心,辙桑虽是草立,但说打仗,立刻可以拉出五万骑来……”
卫无忌立刻笑了。
他手上训练的也不过是三万骑。
辙桑五万,开什么玩笑。
也许,辙桑是可以有五万人,但不到眼前,卫无忌是绝对不相信这五万骑兵会是什么精锐部队的。
中土的骑兵远逊于草原。
但一直以来,中土往往可以凭借少量的骑兵压着北漠人打。
这是什么原因?
是纪律,是训练,还有甲坚兵利的装备。
就草原那点力量,可以有多少武装?
一群乌合之众也好意思叫五万骑兵?
这可不是笑话么。
要知道,精锐的三千中土骑兵就可以杀崩一个二十万人的大部啊。
你辙桑区区五万骑,也好意思说?
指望朝廷出兵帮你么?别妄想了,自己慢慢撑吧。
因为朝廷的军队,卫无忌的骑兵,至少是要训两年的。
换言之,在齐王的计划里,明年小打,后年大打。
而今年……不打。
那即是说,辙桑就是立起来给对方吃的弃子。
偏偏在他看来,刘郁还没有当弃子的自觉。
齐王道:“五万人……北庭光五宫帐部就有五万了,再加上其余,估计是不下二十万大军的,你只有五万人,撑不撑得住?”
不待刘郁回答,齐王又道:“我可事先说明了,北麓山不容有失,可一定要守好的,新市镇的军队不可以外调,必须守好北麓山口,换言之是你只可以动辙桑的兵马。当然,这很难,今年是别指望了,我们自己内部的情况你也不是不了解,燕北骑兵力有限,不可能出去打硬仗,呆仗,白白地和北庭消耗掉。北漠人人人都可以是一个骑兵,而我们,至少要训三年,朝廷的困难,你可明白?”
暗刀子杀人,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刘郁也真是要跪了。
他笑笑道:“可以,但我手上强兵不足,我需要一千兵马。”
只是一千人?
齐王笑了,他看裕王。
裕王闭眼,缩在椅子座上,一言不发。
好似彻底睡过去了。
齐王道:“这个……原本不行,不过你困难也大,好,我许你一千骑,如果辙桑守不住,你可以先撤。”
刘郁心下冷笑。
辙桑若守不住,那他在草原上的威信忆就全没了。什么都不复存在。原本的依附部族也会烟消云散。什么都没有。一切归零。
虽则,辙桑只是一座小城,但在草原上的政治意义却很巨大,死都不可以丢的。
而且,北庭大军是以骑兵为主的。
倘若失败,在同样的骑兵追杀下,刘郁武功再高,又保得多少士兵部众。
没了兵马,没了部族,什么都没有了,他纵还当新市镇将,也是一个笑话。
再也构不成威胁了。
这齐王,虽少年,却老成,说这计谋,老谋深算也不为过啊。
至于一千人,在几十万人的大战里,区区一千人马,再精锐,又济得什么用。
按齐王的估计,这一千人该是刘郁的死忠,最好死光了。
到时,空出一个新市镇,也就可以轻松收入囊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