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手托香腮,面无表情。
东凰宫,一向是以冷清出名,没想到今儿个这么热闹。
面前的案几,已经摆放了三五盏美食碟盘,还有一壶白浊的米酒。
殿前,一排排,好几百个宫女轮流献舞。
两边,乐师吹拉鼓弹。
纱幔飘摆,曲乐齐鸣。
皇后不由想起,过去,自己虽贵为皇后,却一直被慧贵妃压制。皇帝只在必要的日子才会到东凰宫,一般都是在西凤宫的,所以一直以来的清苦,竟然都习惯了。
要说这样讨好自己也就算了。
但……那是怎么回事?
下侧方。
刘郁独居一席,身前摆满了盏碟。
皇后娘娘的食量小,刘郁却是来者不惧。
既然大占皇宫的便宜,就要占到底。皇宫可有不少好东西,大量的贡品堆积如山,因为没有正确的处理,每年也不知要造成多少浪费。
现在刘郁畅开用,叫来御膳房的太监,往死了做。
很多象拔,腥唇这样的极品,居然也有。
享受宫里的美食,还可以听音乐,看舞蹈,真是爽呆了。
一批宫女把空出来十多个碟盘收下去,另一边又是十几道菜上来,把几案排满了。
刘郁眼睛直勾勾盯着舞姬曼舞,眼睛都直了,根本不看面前的食材,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皇后看刘郁这吃相,他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
“刘郁,刘郁!”皇后忍不住了。
“娘娘,有什么事吗?”刘郁转过脸,一副我很天真的样子。
皇后道:“陛下那边情况不明,我们这边却歌舞升平,是不是不大好?”
刘郁摆手笑道:“娘娘好心,可惜陛下不知道。不过我们也不容易呀,方经大乱,这皇城可是大殷的根本,不能再乱了,所以我们要如此轻松写意,以净浮言。娘娘试想,值此之时,正是诸人,人心惶惶,若我们也跟着穷紧张,瞎着急,结果是得不偿失,什么也做不了,总不能离开皇宫到处乱跑吧,我们这里,不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忙了。就算娘娘心忧陛下,可我们只有几百伤残之兵,余下的是宫女太监,又能济得了什么事么?我等宽心安等,皇天不负,必有佳音到来。”
“你倒心宽。”
皇后一声冷笑。
刘郁摇头:“非也非也,微臣是对陛下有充足的信心。”
皇后一时气节。
一时歌舞不休,半会曲乐不绝,杯盏传盘络绎,碟碗层层堆空。
刘郁的食量把皇后都给吓到了。
偏还不可以离席。
方经大乱,感觉哪里都不安全。
倒是刘郁沉着冷静,指挥若定,临危不乱,处变不惊。
时不时一个命令下去,让整个皇宫进入到恢复中,一切又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皇后想发令说话都找不到机会。
一时她太久没经历这个,另一方面也是刘郁没有错疏之处让人说道。
直至深夜……外面传话。
皇帝回来了。
但此时的皇帝已经如惊弓之鸟,连皇宫都不敢进。
打算等明日天明再进。
不过皇后却是要去见皇帝的。
北都城外。
大营结扎。
有万众大军结盘在外把皇帝行营牢牢保护在当中。
刘郁跟皇后入营。
迎来的是吴棠吴公公。
一见面刘郁是吓一跳。
这位吴公公武功可了得,刘郁的感觉是深不见底。
但现在,他一只眼废了,戴上了一只匆匆罩上的眼罩子,里面隐见白纱血迹,空气中还有残余的药味。
“陛下在等,娘娘请进。”
吴棠放皇后进入,身子一移,挡住了刘郁。
刘郁差点跟着往里闯。
他忙止了步道:“失礼失礼,一时没反应过来。”
吴棠却是笑了:“你能于万一之时保住娘娘,这就是大功一件,放心吧,朝廷自有封赏。”
这次大乱,毫无疑问,将成为一次北都朝廷势力的大洗牌。
不知,将有多少人落马,有多少人问斩,有多少人平调,有多少人遭贬,有多少人高升,有多少人平步青云,青云之上。好在的是,刘郁是站对队伍的那一个。
也无怪,站队这么危险的事,却仍有那么多人选择站队。
站错了,固惨,可站对了,也是有好处啊。
“刘郁?”
是严笃。
他快步过来,道:“护送皇后娘娘来的?”
刘郁感叹:”你这样的人,不当官真是没天理。”
严笃的小帐篷里,有一票他的人。
当官就是要搞小团体,就是要搞派系。
不如此,你这个官,当不长,当不大。
在朝堂里,目前最大的两个派系就是徐系,和严系。
刘郁与里面的诸官见礼,然后道:“这里面是怎么回事?”
冒必才笑道:“还能是怎么回事,太子造反,小徐跟随,他们跌倒,我们吃饱。”
众人一起呵呵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严笃发话了:“小徐害了老徐,这,未必就是好事。过去,徐严二系,虽然形成了党争,到底也是可以并存的,圣上也觉得宽心,现在徐党倒了,严党一家独大,你们觉得这会是好事?”
随着他们谈话,刘郁明白了。
在秦观游和绿布刀比武的当天,皇帝一行连夜出发,到了南平卫。
开始皇帝心情不错,连午餐都不吃,下令打猎。
诸皇子大臣中的二代们奔腾而出。
当时,太子一反常态,打了很多猎物。
皇帝还很高兴,因为他过去总觉得太子暗弱,什么时候显得这么英明神武过。
皇帝洪明因为身体不好,所以很向往先辈的马上皇帝。
比如太祖太宗,都是马上皇帝。
可偏生太子十分暗弱,一天到晚除了吃喝玩乐就是吃喝玩乐。赏罢歌舞行宴乐,宴乐过后赏歌舞。
孰料这一次,太子表现良好。
不到傍晚,众人用猎来的猎物备菜,大吃一顿。
皇帝吃了生鹿血,有些浮燥,在慧贵妃那睡觉。
因为心火难宁,他起夜几次,看到太子几次三番游离于帐外,寻机往内窥探。
这让皇帝警觉了。
生在皇家,亲情什么的,是十分淡薄的。如果笃信这个,不定哪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所以皇帝十分警觉,立刻让吴棠等人过来,号令全军执卫。
随即,太子反。
首先是太子宫卫袭营,被禁卫营不费吹灰之力反掌镇压下去了。
随后太子出奔,逃离了大营,啸聚了一万多兵马杀来。
更有高明的剑客,惊天一击,行刺皇帝。
突如其来,巧至巅峰的一击。
吴棠以全力挡在了皇帝身前。
他功力虽然超凡脱俗,却因为要救皇帝,跑得余力穷尽,在刹那间力气未复之时,被刺客一剑夺目,刺瞎了一只眼睛。不然,以吴棠的功力,站那不动让人刺,也休想刺破他的眼皮。
瞎了一眼的吴棠大怒,全力出手。
奈何敌人太过高明。
虽然武功是远不能和吴棠相并而较,但一身的轻功却是出神入化。
对方逃了。
吴棠全力出手,先天一气大擒拿也只抽下对方一只眼睛,算是没吃了亏,可仍是叫对方跑了。
这里面原因很多。
一是对方轻功高明。
二是吴棠武功虽高,但轻功不是以灵巧见长。
三是太子谋逆,兵荒马乱,不好穷追。
所以终叫刺客逃走了。
接下来很简单。
太子大军猛攻行营。
谁也想不到一直是吃喝玩乐的太子暗中蓄养了这么多大军。
皇帝一直在皇宫里,那没办法。
可出了宫,这就是天大的机会。
一万大军围攻数千禁卫,纵有营盘防御,也是岌岌可危。
太子更发动高手团袭杀。
至少四个一流绝顶的高手杀了进来。
普通的禁卫高手如同草芥,基本一两招就被打死。
是吴棠一个人死死挡住敌人,也让人知道皇帝身边这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太监到底有多厉害,有多疯狂。
被四个一流绝顶的人物围杀,居然仍撑了下来。
那一战,打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直到下午,七皇子大军从后袭杀,这才一举打崩了叛军。
皇帝如惊弓之鸟,战乱方定,就匆匆而回,不过,连夜到了北都城下,却又不敢入京,怕是陷阱,干脆歇一天,明儿个再进去。
后面,七皇子和丰都军正在围剿叛逆。
说来这个事还真是险。
丰都大营那么重要太子又怎么可能不去动手。
七皇子赶到的时候,丰都大营内部已经乱了起来,只差些许,就不好说了。稳定了丰都大营,一个回马枪,直接杀崩了太子叛军。
现在,正漫山遍野追杀叛军余孽。
当然,这个时间没三五天完不了。
夜尽天明。
刘郁出了帐篷。
一股寒冷的风吹起。
随即,片片雪花纷纷飘落。
刘郁伸掌。
一片六角棱形冰晶落于刘郁掌心,奇诡的没有化,反而冰晶越来越大,变成了一片扁平地放大版雪花。
出奇地美。
“呜呜呜……”
轻微的低声哭泣音。
刘郁走去。
皇帝行营,原本到处都有人的。但这一座帐篷却仿佛是被人遗忘了一样。
没有一个人蹑足于此。
刘郁耳力惊人,一下就听到。
是慧贵妃的帐篷,里面只有可怜兮兮两个人。
一个是慧贵妃本人,另一个是永淳公主。
一夜之间鱼龙变,三十年里东转西。
“这就是权利斗争失败的结果。”
是皇后。
她一袭凤袍,没有那么多珠饰,明明大红大紫,却让人显出清淡来。
刘郁回身一礼:“参见娘娘。”
“不必多礼,你现在也算是我的人了,是自己人。”
皇后淡淡说,然后伸足,又在刘郁脚上踩。
刘郁忙装出痛不欲生的样子。
这其实是一个互动。
都是装的。
但……这恰好证明了是一种默契。
把刘郁狠踩一顿,虽然明知自己是踩不动刘郁的,可皇后还是很高兴。至少,在这野外,皇后娘娘脚下的污泥弄到刘郁脚背上。
就好似小孩踢人一点也不痛,可那小脚印就太让人不舒服了。
“娘娘你……”
刘郁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皇后明白,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又一个慧贵妃罢了,只不知,这一个比她,是强是弱。”
刘郁晓得了。
他淡淡一笑道:“不管陛下宠爱的是谁,只要娘娘位子不倒,就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皇后一笑道:“你倒是明眼人,我还以为你只是会吃呢,不想这般道理,却也可以明白。只是,她却不明白。”
她?
慧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