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成串的红爆竹被放响了。
一大群孩子等爆竹声一停,就一个个地冲进去捡找那些没响还能再放的爆竹。也就是捡漏儿。
有了东世子,西世子,北王和南世子这些镇场面的,前来的宾客纵是看不到南王老太妃和新郎新娘也无话可说,一一交了红包。
楼上。
一个伙夫把用糖贴上的红纸大镘头,间中挟杂一些肉包子,哗哗的往下倒。
乞丐,流民,穷鬼,小孩等,一一的跟上去捡,抢。
有本事的,抢得一怀都是,被馒头包子烫得哇哇直叫却还和别人抢,和别人捡。
有那身体弱小的,捡到了馒头包子后二话不说先咬一口,沾上自己的口水,以防被别人抢去。
这才叫热闹。
但,这只是开始,还没结束。
葵楼下的街市,不知不觉,已经围了很多人。
有男有女,呃,都是些大妈辣妇,不能招惹的。
还有很多小孩痞子之流。
蓦然,有人叫:“来了,来了……”
这是什么呢?
这是大户人家办喜事的一个惯例。
撒喜钱。
虽然说大户多为狗大户,面对穷人爱放狗,是为富不仁的一群。但即使如此也是需要一些好彩头的。
所以在办喜事的时候会好好败家破费一把。
是大户人家一辈子也难得的几次善行。
懂行的,不要脸皮的,都等这一刻呢。
二楼。
撒馒头包子的伙夫下去了。
冯云和四方王一系过来。
他们抬了一个竹条篾片编织的簸箕。
那里面,可谓是沉甸甸地,都是钱。
这是一枚枚上好的新制钱,一点转手也没有。
那铜,沉手,簇新。
上面是地道的大殷通宝。
是朝廷铸钱司的出品。
冯云抓一根红纸包的长条柱,啪地撇断,往外挥扬。
哗啦啦地铜钱叮叮当当地往外坠去。
一只只手臂高高扬起。
方才争抢馒头包子,拼的是本事,这时抢钱,拼的可就是命了。
撒完这一根柱条一百枚铜钱后,冯云,北王,东世子,西世子开始伸手在簸箕里抓钱往外撒。
虽然大多是铜钱,但也会有一些银豆子,西香币,乃至最少量的金瓜子,就这么哗啦啦,好似下雨一样的往外花撒。
下面,越来越多的人,争啊,抢啊。
一个簸箕完了,又来了一个。
北王回头,看到还有五个大簸箕。
他不由感到双臂都要酸痛了。
“到底准备了多少喜钱?这也太多了吧。”
冯云却很高兴:“这些钱别看多,其实没有多少,一个簸箕零零碎碎加起来也不过大约一百两银子而已,虽然钱少,但声势大,也不比十里披红差了。”
众人一想,可也对。
十里披红,无论是送彩还是出嫁,都是十分壮观的。
但底层老百姓也就是过过眼瘾而已。
真实并没多少上心的。
可是啊,这么大规模的撒钱,虽说花得钱不多,却是与民同乐。抢不到钱的也是你自己本事不济,却怨不得旁人。
相对来说,这也比十里披红好看更实用多了。
大把的钱往下撒,任谁都会高兴的。
但,即使是喜事,也是一样,有人欢喜有人愁。
葵楼下。
到处都是在捡啊抢的,笑啊骂的。
可有一个人没动。
这人,脱下了往常如水一样的白色滑绸,摘下了镶有美玉的白色发带,改穿了一袭青灰色的粗布衫,戴一顶破边露毛的破斗笠。
就是原本光滑如若处子的下巴,也是毛糙糙地起了一层胡渣子。
倒是手中,紧捉了一柄看上去品相不凡的宝剑。
但没有人对他手上的剑打主意。只要有眼力劲,就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原本辉煌过,现在却落魄的江湖客。
这样落魄的江湖客,有很多,北都,大殷,到处都是,丝毫也不足为奇。
他们可能看上去破破烂烂穷途潦倒,也就比乞丐强一点,甚至还不如乞丐。
不过既然是江湖人,总也会有一二好东西的,比如随身的兵器。
但是,却也要注意。
这些已经行到末路的江湖客,已经一无所有,他们手上的东西,比如这柄剑,就是他们生活乃至生命的全部。谁想要从他们手中得到这东西,要么他们自己主动双手奉送,要么从他们的尸体上把剑拿走。而大多数,是后者。
所以,没人想惹麻烦的找这个落魄的江湖客。
看了一会,这人心中满是悲怆。
他摇晃一下身子。
从体内,一种六七只小手撕肝拉肺的痛楚袭上他的身体。他只觉自己像只要被煮熟的大虾。
他在这里再也待不住。
跌跌撞撞,往旁边的小巷而去。
一边走,一边发出诅咒。
“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倒人散尽,哈哈哈哈哈……”
忽然停下。
他吐了两下,只不过,什么也没有。
男子摇摇头,他又痛苦,又难受,忽然想到了买醉。
也好。
虽说是明日愁来还是要愁的,但也比今朝就愁好吧。
先,借醉忘忧好了。
他踉踉跄跄地行走,几经转折绕弯,到了一条破旧的小巷。
这条小巷,低矮的房子,土墙碎砖堆砌,到处可见苔痕新绿,空气中弥散着腥臊气息,地上,随处可见的浓痰,小便,尿液。
甚至于还有很多糞便。
这样的地方,过去他听说,知道,但从来不来。
可现在,他突然发现,原来他属于这里,他已经和过去那些落魄的江湖人一样了,他甚至比过去还要不堪。
如水的丝绸,一袭的白衫,腰间悬剑,步不沾尘,那么飞扬洒脱。现如今,连喝酒,也要到这种最底层江湖人才来的地方。
摸摸腰包。
他有钱。
他当然可以去更好的地方喝酒。
可除了他贴身所藏的一万两特殊汇票,散碎的金银委实不多。平常总习惯了大手大脚,现在,他竟要考虑养老的问题。
养老吗?
他几乎想哈哈大笑。
苦酒铺。
这里面卖的多是苦酒。
一种不是醋不是酒的特殊酒。
十分廉价,也十分苦涩。
喝掉上层的酒液,下面全是浑浊的酒渣。
喝多了,牙都会黄掉。
但他来了。
他今天就想喝这里的苦酒。
不顾油腻肮脏的桌椅,他一屁股坐下,将剑放在桌上。
沉重的剑压得桌子嘎吱吱地响。
破烂衣衫的店小二上前道:“客人,要点什么?”
男子道:“一斤,不,二斤,三斤,五斤酒,再来盘盐水豆。”
忽然感到了怀念。
当年,最初,他刚入江湖时,就是这样,那时点的是乡间的杏花酒,不过豆,还是盐水豆。
小二爽快地送上了酒。
五斤酒,加个坛子,还挺沉的。
如这样的江湖失意客,他见过很多,经常见到。
所以丝毫也不以为意。
规矩,他懂。
一颗小银豆拍上桌。
小二欣喜地收下,从柜台后翻出两吊子的找零。
来这种小铺子花销,从来都是使铜子的,骤然来个花银子的,还真不习惯。
他本不想要,多久了,他没使过铜钱,往常多是会大手一挥,袖袍一扬,把零钱当了打赏散出去,既威风,又倍儿有面子。
但现在……他默默不作响,收下了那两串子铜钱,缠挂在腰间。
举杯,一饮而尽。
好,果然是,劣酒!
虽是这样的劣酒,他反如了意,上了心意,大饮特饮起来。
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样大口大口地饮酒。
因为他是一个剑客。
一个剑客,要有沉稳坚定的手,这样才可以使出精湛绝妙的上乘剑法。
可现在却是另一回事了。
他,已经废了。
一口口劣酒入腹,但他却觉得舒服了许多。
内伤也似没那么难受了。
正在他渐近低迷时,一串银铃似的笑声响了起来。
一阵香风,外间飘来了一个人。
店小二狗腿子一样的上前,道:“是罗姑娘,要点什么?”
这女子一袭不伦不类的男装,长得古怪精灵,可爱漂亮,鲜丽得让人眼前一亮。
“不要,我找他。”
玉指往男人那一点。
小二满满地羡慕嫉妒恨。
不过没办法,时间虽短,但他可是知道,这个女子可是招惹不得的。只能敬着供着,却千万不能得罪。若他还想做生意的话。
女子过来坐下,叹了口气道:“唉,意想不到,遥想小张当年,神采飞扬,轻衣快剑,打马入京,好一个京华第一剑啊。如今竟然是沦落到了这般的地步。”
小张抬头,劣酒入腹似火中烧,一丝酒意上头,他眯眼道:“是你?我想想,啊,我想起来了,你是自我成名之后主动缠上来的那个女人,我们当初还春风一度过。只不过道不同,终不能为谋,怎么,又来招揽我了?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不由笑了起来。
“唉,过去多俊的一个人,现在却成了这样。”
女子伸手,一条小白蛇从她袖间游出,缠指绕尖,在女子手上起舞。
女子亲了小白蛇一下,道:“这是我的小白,漂亮吧。”
小张有些莫名其妙。
女子道:“虽然我们当初是春风一度过,却也没什么,我们黔中的女子不是你们大殷人,看得过眼就在一起,看不过了就两分离,只要没有正式举行合衾礼,敬拜盘虫娘娘,就好合好离,没什么大不了的。看看你自己,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小张低语:“你,知道我的事了。”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
好笑。
可笑。
耻辱啊。
三十老娘倒崩了孩儿,阴沟子里翻了神舟。
笑,大笑,哈哈大笑。
小张笑得泪都流下来了。
“我上次说的你估计早就忘了,春风得意时,不计他人言。我现在再说一次,我是现今,天罗神教的教主,罗湘。如你所知的,我们早早投在了五殿下的门前。你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包括你快要废了,被太子放弃的事。你的伤,只有两种治法,一是找下毒人给你解了,不过这估计不可能,你刺杀人家两回了,哪可能救你。那就是找功力通玄入化之人帮你逼出体内的毒,梳经理气,必可让你恢复功力。”
小张眼睛亮了。
他没想到,在他面临最底层的时候,五皇子向他再度伸出招揽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