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刘郁一袭新崭的皂衣,迈着黑靴的狗腿,提着在路上买来的早点,进入到底字号监牢。
“大少,来啦!”晚班的史爷笑得和条狗似的。
刘郁走两步,底字号现在是大变样了。
通风口摆了榻,椅,桌,柜,橱,盆等各种各样的器物。像是一个家。打开柜橱,是各色式样的糕点零食。整个底字号除了灯,还支起了七七八八的西香进口的琉璃镜。
这琉璃镜照人效果是差了的。
但在灯光照射的反映下,光明一片。
“大少,多亏你投了这么多的钱啊,我们现在值班都和神仙似的。别人啊,抽空去火房,只有我们底字号的兄弟啊,是快活的和神仙一样,呵呵呵……”
“不错,不错,”刘郁笑道:“吃了么,一起来。”
两人一起坐着吃。
一会,谢昆也来了。
他大笑:“我也带了六必居的小菜,一起吃。”
吃了一会,史爷道:“大少啊,我们都知道了,你是有钱大老爷,有一件事,也不知是不是该说。”
刘郁眼皮一翻:“最难开口是借钱,老史,你是不是要借钱?”
他在刑部里的事已经多为人知。有些是真借钱的。
合适刘郁也就借了。
不老实想当他肥羊宰的,刘郁也不介意让冯云去教教他怎么做人。所以时间虽短,但刘郁却挺吃得开。
“不是,哪是什么借钱,是这样的,我家呢,那闺女大了,快十三了,还什么都不懂,将来怎么出嫁啊。所以我想呢,让她到大少家里当婢女,学点大户人家的规矩手段,将来呢,也好不当睁眼瞎,少遭别人算计。”
这要是从前刘郁是会很怀疑的。
好好的自家姑娘不当,非要跑别人家里当婢女。
这不是自甘下贱么。
不是的。
如果当那种给人暖床的婢女,陪睡暖床,到年龄还给赶走,这的确是自甘下贱,是要被瞧不起的。
但,假若那大户门风严谨,持家端正呢?
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门户不同,导致眼界不同。
在大户人家里经常说某某某,如眼皮子浅啊,没有大家气派什么的。又或小门小户的是非多什么的。
这都是有原因的。
那些街上吵叫的泼妇辣女看似威风,其实都是被瞧不起的。
她们的女儿就往往难嫁。
别人不信你的家风门楣。
反是一些大户人家的婢女,保持了干净的身子,又在大户家里学了礼仪规矩,这是一生都受用不尽的财富。
事实上,这才是无数小户人家送女孩进大户的真正目的。和上女子大学一样。
“我家是商人。”
刘郁婉拒。
“老弟,别骗我们了,你是大人物,南世子都替你出面,葵楼都去了三回。能是一般人物吗?外面说了,你老弟是要当郡马的……”史爷说到这里咯咯地笑。
刘郁感叹。
还真是没有瞒得住的秘密啊。
“老史,你是不是觉得我要尚郡马,所以才敢把闺女送我们家来啊。”
史爷给道破心事,不由哈哈大笑。
刘郁道:“按说,没问题,但兄弟给你说明了,兄弟不是好人,也是好色的。你闺女敢送我就敢收,到时给我睡了,那就对不起了。”
史爷道:“那是她命好,给大少当妾,过富贵日子!”
他说过之后又诉起苦来:“我们这些当地狗的,虽说也算有收入,过得比一般小民要殷实些,可实际上还是要被人瞧不起。孩子们找对象,那些穷的,还好说些,总也是要低头的。但那些稍有些殷实的,都瞧不上我们,好似我们统统都低人一等,见不得光似的。就算嫁出去,嫁得人家稍好点,也是表面上说得过去罢了,一个个背后里都是泪啊。你老弟不错,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我老史信得过你。就算你看上我家红儿,给你做妾,还能亏待了她?”
刘郁拍拍他的手:“人,你可以送来,柳家的老宅,也都不是秘密了。但千万别往外说去。”
史爷哈哈大笑:“放心,我晓得,那,大少,我就先走了。”
史爷开开心心地走了。
谢昆叹气:“老史走运,可怜我姐,死了,妹妹,嫁了,不然定不错过大少你的机缘。”
刘郁哈哈大笑。
一通吃喝后,一个老狱卒提大篮子来了。
这是放饭。
从规矩上说,刑部的牢饭其实还是不错的。
像那些馊饭剩菜,都是地方上出的事。
刑部的牢房可没那么多的不讲究。
虽然说是没有深加工的糙米,却也是有油有菜。
只不过,往常的时候,狱卒们是一定会把饭人的好菜给挑光,余下的才轮到犯人。
糙米没好菜,自然是难以下咽了。
但也比外头吃不上饭的那些人要强。
不过现在嘛,谁都不会占这个便宜了。
瞧不上眼啊。
刘郁一一给放了饭。
谢昆已经麻木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刘郁如常的对每一个犯人,劝说他们拿出好东西换取一些改善的待遇。
比如,什么神功秘笈啊,什么绝世宝藏啊,什么惊天的宝贝啊。有美女也行。
但无一例外都是失败。
有,也往往谈不到一块去。
最后,谢昆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尽了。
“小伙子,我说了,我哪有什么宝贝。”
刘郁气了:“要钱没有要宝没有要钱没有什么都没有,你在这里面待一辈子吧。”
又找下一个。
那是个在茧子里拉屎撒尿二十年的老头。
“我已经成了这样,都这样了我都没说,你说我会不会说?”
刘郁摇头。
这一间牢房是一个女的。
长得还不错。
她扑过来大叫:“干我,干我,只要你干我,怎么样都行!”
她是从乙字号转移过来的。这样子,只能说,她被那些狱卒玩坏了。怕上峰查,将她发落到了底字号。
因为上官的视察,正常是绝对不会来底字号的。
这也正常。
刘郁第一次来,这里是又黑,又晃,又脏,又臭,又恶心。犯人们一个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惨叫,和地狱又有什么分别。
而现在呢,和天字号差别也不大了。刘郁甚至每三天让人给犯人们清洗一次身体。
刘郁丢下食物走向下一间牢房。
这女人初入狱时,也许还有些姿色,现在嘛,算了吧。
那种入狱后还日久光鲜的,根本不可能。
但,有一个是例外的。
这一间。
那个白蚕一样的女人。
刘郁犹豫下,打开牢门进去了。
“咦?”
刘郁奇了一声。
“今天挺干净的嘛。”
这女人一直很漂亮,哪怕她没有手脚。
像一条白蚕。
对了,白蚕,是她现在的外号。
她的原名叫白雪天。
刘郁拉动链子,把她放下来。
她没手脚,不放下来,她是不能进食的。
女人放下后,伸动脖子,就和狗一样的低头吃。
不,不是狗,是猪。
“混这么惨……”
刘郁轻轻碰她。
这时,她身体的抗拒反应已经很弱了。
肌肉放软,不再紧绷。
刘郁这几天很照顾这个女人,也没有上她,让她在内心中对刘郁有了一层好感。虽然,还十分脆弱。
但比起那些把她当猪狗一样对待的人来说,却是要好太多了。
“大少!”
谢昆叫他。
刘郁出来,顿时怔住。
从尽头可以看到,一批乌帽的督察司成员往这走来。
那身形,让刘郁想到了南宫铁花。
女督司吗?
是的,这一整支,都是女的。
女性的督司,真是少见,何况还是这么多。
这一队女督司,趾高气扬,嚣张跋扈,不世一世,目中无人。端得是狂拽酷炫鸟炸天。除了腰牌,长鞭,枷锁,腰刀,暗器囊,和一面麻盾。
打头的那人,眉目清秀,楚楚动人,一双红唇,勾魂慑魄。
到了刘郁身前,她止步,左右转一下,道:“你就是那个新来的要尚郡马的有钱大少?”
谢昆道:“姬督司……”
那女人手往手指:“闭嘴。”
几个女督司到了谢昆身边。
刘郁:“……”
他脑中掠过了一个人。
天雨姬。
他还没说话,她就说了:“天雨姬。”
刘郁道:“淮扬刘郁……”
他还没说完。
天雨姬道:“你不必说,我们督察司要查一个人很容易,我知道你的一切。”
她举头四望,还吸了口气:“不错,这种鬼地方你都可以弄得鸟语花香,我喜欢。有没有兴趣过来跟我?”
刘郁吃吃道:“我是男的。”
天雨姬一拍刘郁的肩膀。
一缕真气进入到刘郁体内。
但旋即被刘郁的真气化去。
天雨姬心中惊讶脸上却不露分毫:“让你上床哦。”
她身后的女人一听天雨姬的话不由都笑了。原本一个个刀子似的眼神,看刘郁也好似看什么香包子。还暗中说笑不休,一个个摇得花枝招展。
天雨姬迈步进了牢房。
她过去不大喜欢来这。
刑部底字号牢房。
过去她来过几次,每一回都心里发毛,都感觉毛骨悚然。虽然她表面装得和没事人一样,但心中,从来都是充满恐惧的。
可这一次下来……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我那个去,这还是底字号的监牢吗?这环境,这味道,这光线,连上面天字号都比不上。这干草,这器具,一些旅店也比不上啊。
在这里坐牢,即使是一辈子,也不会太差吧。
那女人。
白蚕一样的女人。
她停止了进食。
她侧过头。
从发丝中看向她。
她认出她了。
眼中喷出了怒火。
“妹妹,看来你日子过得不错,”天雨姬笑吟吟道:“比上次好多了。上次,你像猪一样被人干,这次比上次好,是像猪一样吃饭。啊,伙食还不错,看来是没克扣了。”
她,伸出脚。
一脚踩在那菜盘里。
把里面的饭菜统统踩脏了。
刘郁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姐妹吗?也太那什么了。
天雨姬转身,到了牢房门口。正待是要走,回看刘郁。
刘郁忙把张大的嘴合上。
天雨姬笑了:“你挺不错的,我听说你喜欢葵楼,我们晚上那儿见。”
天雨姬走了。
空气里还环绕那群女督司的调笑声。
谢昆道:“她是来找麻烦,还是看上你了?难道小鲜肉这么吃得开?连她那种女人都动了心?”
刘郁摇摇头,给白蚕换饭。
她是不是领情,刘郁不知道。
但他实看不下她再吃那盘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