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迎风，又有下面淮水的水汽，刘郁受了一激，整个人清醒不少，酒意一清。
再看南王世子也是目光清亮了些。
他们原本摇摆的身子也身长而立，颇有些卓尔不群之势。
过了片刻，南王世子说道:“你真要娶一个寡妇，就为了早点生孩子？”
“大殷律规定，”刘郁道:“只有男子才可以执掌家业，没有男子，则需一家之女招赘入婿。我妹妹才五岁啊，没到年龄。我一死，整个刘家就要烟消云散。我娘和娘家闹翻了，因为她不配合锦家并吞刘家。事到了如今，你说我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当然，我也不会亏待自己，找寡妇，我也找最漂亮的。”
南王世子噗地笑了:“最漂亮的寡妇，哪有？”
刘郁道:“国子监祭酒蔡老大人的女儿，蔡婉仪。”
“是她？”南王世子道:“她，她，她，啊，想起来了，她是庆国公府符宝大公子的老婆，可惜了这个符宝命薄，只留下一个儿子就死掉了，反害得昔日北都第一才女年轻轻的守了活寡。只是话说回来了，她现在还在庆国公府，怕不会愿意答应改嫁的。”
刘郁低头不说话。
南王世子说得没错。
蔡婉仪哪怕守寡也是庆国公府长房长媳。她至少还有一个儿子。慢慢熬，苦点，但一二十年后也未必没有出头机会。一般女子可能受不了这个寂寞清苦天天数红豆的日子(数红豆是寡妇用来消除自己杂念的办法)。但蔡婉仪深受蔡家道学影响，被礼教所束缚。是不大可能答应改嫁给一个毛头小子的事。那怕那人很有钱。
这件事说是好说，但却并不靠谱。
见刘郁不说话，南王世子接口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钱有钱就算说到关系现在也有我南王府这一层的关系了。只要你不要急，静下心来，什么样的千金小姐名门闺秀甚至是番国公主都有可能，大好前途，却折于一个不靠谱的寡妇之手，是不是过于可惜呢？”
“你说的没错，”刘郁叹气:“你道我就不想吗，我也想找个公主郡主什么的泡，以后就可以横行不法当一个富贵闲人了。但你说来说去也改变不了我是一个商贾的事实，天下风气如此，如之奈何。找寡妇好啊，昔日高不可攀，现在门槛就全部降低了。就说蔡婉仪，虽然可能不大，但仍可试一下的。”
“也对，”对于大殷的亲贵，哪怕世子久在南王身边也是略通一二，道:“单只是蔡婉仪的可能是不大，不过庆国公府却不是老庆国公在的时候的庆国公府了。老国公一世英明却娶了个老虔婆，这才短短几年，庆国公府就江河日下一泄千里，听说府中不但闹出一些个隐秘的丑事还亏空了不少银子，你若多施手段，哈，不要说区区一个蔡婉仪，除了已经入宫的符大小姐不可能，剩下的两位小姐你大可以随便挑选。”
“那两位符家小姐且先不急，但庆国公府却是好生一块偌大肥肉。”刘郁沉吟道:“家父从前最爱的就是盯住家道中落的贵族爵府上下其手，一来是占些便宜，二来也是给我上课，富贵爵侯之家尚且如此，我们这些平凡商贾就更要保持警惕。想庆国公三世积累，好东西可不少啊。”
世子笑道:“呵呵，我算是知道你们是怎么发家的了。虽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一介商贾，却视天下公侯为猎物。”
刘郁又叹:“可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庆国公府不行了是一回事，彻底败落下去还是需要三五年的，希望那里面的美女不要太早老去。到时西郊人市上可以把她们统统买回来。虽说犯事官员家属按例该是充入教坊司。不过庆国公府早期为大殷开国立下了汗马功劳，想必皇上会顾念前恩而网开一面，不是把她们充入教坊司，这就可以便宜我了。但想到还要几年时间，唉，也不知道哪里有适合我的好女子。”
南王世子目光转动，忽然笑道:“我记得你在锦园记那家铺子调戏过我妹妹，还冲她直眨眼睛，说起来，你觉得我那个妹妹怎么样？如果可以，不妨考虑到我南王府来当一个郡马。如此也算圆了你那富贵闲人的梦想。”
妹妹？
刘郁想起那个在南王世子身边亦步亦趋的白纱裙少女。
他不禁苦笑起来:“那位姑娘是你的妹妹？你误会了，当时你咄咄逼人，我心中气不过，就和你开玩笑，另外你那妹妹也怪，好好一个姑娘蒙头遮面，连手都缩在袖子里，保守也不是这么捂的，得亏天凉，要是大夏天我不信她还这么打扮。冲她眨眼那是在气气你。可不是对她有什么意思。我连她什么样儿都没看到呢能打什么主意起什么心思。话说你妹妹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啊，为什么把自己遮得那么严实。”
“那是因为，”南王世子徐徐道:“还真是那样。”
“啊？”刘郁不解。
南王世子道:“即使到了最热的夏天，不管再怎么热，热得要死人了，只要在外人面前，她就会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一丝一毫也不会给外人看见。”
刘郁真起好奇心了，问:“那，为什么呀？”
南王世子道:“你好奇了？”
刘郁凑过来道:“世子爷，你扯这么神秘我当然好奇了。能说说吗？”
“告诉你也无妨，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是我，我不允许。我这个妹妹最听的就是我的话，我说什么她听什么，我要她做什么她就一定会去做什么。即使是男人也是一样。我说她要找什么男人，她就得找什么男人。我说她该喜欢谁她就喜欢谁。我让她选谁当郡马，她就会选谁当郡马。”
这是妹妹还是奴隶？
刘郁道:“她真是你妹妹？”
南王世子笑道:“那还有假？”
“那怎么？”
“因为女孩正常是不会选男人的。”南王世子说这话的时候理直气壮，他严肃道:“我虽随父王一直在雷公礁军营里生活长大，但我也到底是一位王爵世子，所以一些迎来送往的应酬还是少不了的，夫之你看。”
他一指。
不是淮水下的一艘艘生意兴隆的花船，而是长街两头铺彩挂灯的楚馆青楼。刘郁随狠爹来过几次。见见世面。但根据记忆，他对那里面肥包子肉虫子裹小脚的女人半点兴趣也欠奉。即使今生记忆也在，但刘郁还是被前世记忆影响，无法适应这时的大众审美。
“青楼。”
“对，青楼。”南王世子面色低沉:“我是不知道我那些朋友是怎么想的，喜欢在那儿玩，可我始终适应不了，但既然是应酬，你就得逢场作戏，即使不喜欢也是要去的。所以为了打发时间，我就和他们聊一些左近的趣事，算是拿无聊当肉麻，拿肉麻当情趣。结果让我知道了很多事。”
“那些青楼女子按理来说迎来送往生张熟魏左右逢缘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而且她们也遇到过很多遇人不淑的真实个例。应该是成熟精明的。但即使如此也有很多明明聪明机灵的，有大好条件，足够积蓄，却被男人骗光了身家，明明可以有一个安稳的晚年，但没钱又色衰，只能越来越惨，沦为丐妇。这就是她们不能识人的下场。我帮不了那么些人，却可以帮到自己的妹妹。所以我不会给她选择的机会，由我帮她选。她的一切，有我作主。”
刘郁走了几步到桥尾。
叮当。
几枚铜钱落入一名丐妇的破碗内。
她冻得瑟瑟发抖，犹是眉开眼笑。
向刘郁连连道谢。
刘郁冷着脸，他不是过去那个腰包里不带钱的公子哥。
所以他喜欢在口袋里装上一些散钱。
从碎银子到铜子儿数量不一。
因此才掏得出铜钱给那个丐妇。
不是他不想多给。
而是一个可怜的丐妇，给多了钱，等于是让她去死。
然后刘郁回来道:“这么说来也对，天下多渣男，靠女孩自己选的确是容易出错。但你想要选我，就不怕我也是一个那种的男人么？”
“这是你说的，”南王世子笑道:“你是一介商贾，敢对不起我妹妹，我弄死你。”
刘郁失笑:“感情你是这个主意。不过我还是不能答应你。”
南王世子道:“哦，为什么。有我们南王府当靠山，这天大的好事上哪找去。”
“开玩笑，你妹妹那蒙个脸，我真娶了，怎么知道我娶的是谁啊。我知道别人大约喜欢盲婚哑嫁，只从婢女书书童那听到个大致模样就敢下定迎娶的，直到洞房花烛挑开盖头的一刻才知道新娘真正是个什么模样。但我绝不要这样。不是我亲眼看过的，我绝不迎娶。”
“我妹妹你即使一次没见过也不会认错。”南王世子脸皮有些胀红:“你只要看了我，就知道我妹妹是什么样子。”
刘郁怔了。
他瞬间明白南王世子蒙住他妹妹脸的真正意思。
没有哪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和自己是一样的面孔。
犹为重要的是，那男人十分好看，十分漂亮。
南王世子冯云十分英俊清秀。
堪称人中龙凤。
不过他和刘郁见面多是言语相冲左右讥讽更甚者是喊打喊杀。
以至于刘郁根本没把他往别的地方上想。
但若他真的一身女装打扮，那也实是让人容易混肴性别。
慢着。
等等。
刘郁瞠目结舌。
他顿了顿，结结巴巴道:“等等，你是说，你那个妹妹，和你是一模一样的？”
刹那间，刘郁脑中涌现出了梁山伯，祝英台，十八相送，还有那句。
我家有个小九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