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平了南王世子这最大危机，刘郁虽仍从林详那里感到淡淡杀机却也算是过了这一关。
之后就是收拢心机浅淡唱答了。
席间，程老爷放了一个平地惊雷。
他竟有意招刘郁为婿。
要知道刘郁虽是刘家当主家资巨万，那真不当什么。
不在清贵人眼中。
比如说南王世子对刘郁喊打喊杀。
他敢这么对程老爷吗？
他不敢。
刘郁比程老爷钱多势大，但南王世子敢杀刘郁却不敢杀程老爷，这就是差距。甚至，明明没有功名，只披个读书人的身份，就是一丫比较善良的土地主。可连林详这样的四世清贵书香门第都要对他客客气气地。
从中可见程老爷的重要。
他想招刘郁为婿，真不是占刘郁什么便宜。而是一来刘郁救了他女儿，他始终念念不忘想要回报视此为一缘法。二来也是看到刘郁危险想要用自己的身份帮助他一把。别人纵要对付刘郁也要顾忌一下他程老爷。
就连林详都以为刘郁必会推波就水应下了。多好的机会呀。一旦成功，就可以让刘家的家格上升一层。变得清贵一些。
但没想到的是，刘郁拒绝了。
按说程老爷拉下老脸说这事，你就是拒绝也要婉拒。但刘郁不仅当面拒绝还让人无话可说，甚至反过来都认为他的决定对。只能感叹生不逢时，机会没对。而不能说是刘郁的错误。
刘郁的理由很简单。
“家父新丧，郁亦险些亡故，偌大之家竟呈分崩瓦解烟消云散之势，是以当务之急乃开枝散叶矣。至于郁本身幸福情爱皆可放置一旁。程仁翁女我故欣喜，实向往之，那夜正是见了女公子冰雪可爱不忍落入泥泞这才出手帮忙一二。如若能与女公子结下良缘真可谓三生有幸。但女公子年幼，郁身负家族兴旺，务必要早日开枝散叶，所以喜事当在三年之内，昨也已经请家中大娘许氏娘子去信往京城外祖家谈一亲事，虽则对方是已经结过婚的，但一来其夫已故，二来她也有生育，若能娶之，当可尽快有后，不让我刘氏一家有灭亡之虞，郁也就对得起刘家先祖列宗了。至于程老爷的女公子，只能遗憾抱歉了。”
说完刘郁重重一叹，万分难过，百般不舍，遗恨无穷地向程知程老爷重礼一揖。里子面子给了个十足。
对啊。
刘郁如果家中子嗣繁多自然可以慢慢地和程老爷的爱女玩养成游戏。
但刘家实没有什么人物。万一刘郁死了，家中无男，一个家族再多财产也要完蛋。
甚至刘郁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他才十二岁的才茂仙郎，财富外貌，什么没有。
但他为了尽快有孩子，却要娶一个寡妇。
理由是这寡妇年龄正好，又证明了生育能力。
至于什么爱情美好的就只能统统放下了。
要知道这虽是一个可以娶多个老婆的时代，但也有区别的。想要名门千金公主妻妾多名美女环伺在侧，那真是梦，得醒。
事实上名门闺秀的大家千金等你只可娶一个。
想要美妾，可以，找那些出身差的。
你看哪家正规的姑娘是给人做妾的。
娶一个寡妇，就意味着刘郁要放弃很多。
连林详都感到可惜。
但他不知道刘郁想娶的那个寡妇叫蔡婉仪。
是已故老庆国公的长孙媳妇。
而他林详的老婆则是庆国公府的长孙女。
可能是酒喝多了。
刘郁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拒绝让南王世子略松了口气。
到了后来，刘郁终于告诉南王世子解决之法。
虽然那只是解决南王今年军饷问题的法子。
很简单。
国朝初期，朝廷也财政困顿，计无所出。几十万边军没有吃的。这还了得。直到开中法出现。朝廷发行盐引制度。商人运粮输边换取盐引贩卖盐业。从而很好地解决了问题。
时至今日此法已经废除，边地已经发展起来，没有商人往边地输粮朝廷大军也可勉强地自给自足。
只不过盐商集团已经诞生。
现在的问题是，盐税收不上来，南王需要军饷，朝廷度支不足。
林详想要增加盐税，这也是朝廷让他来当淮扬知府的原因。不然淮扬肥油地岂会让一个清贵来当知府。
在诸多困难下刘郁提出了一个问题。
假设朝廷收到了一百万两银子的盐税，当然今年是不可能的。这里是假设，那么南王的军饷他能讨要到多少？
理论上是一百万。
但真正到手又会是多少？
可以这样看。
淮扬知府林详收一百万盐税给朝廷运去。好了，朝廷有银子了，一分钱不留，全给南王，会是怎样？
户部兵部首先伸手拿三成。
这已经给面子了，看你是南王，所以少拿了，有些地方拿一半甚至更少。你还得签字肯认，在朝廷度支上证明那钱全是你拿的。
钱到淮扬，地方官场再拿两成。林详可以不要，但那一份他还得收，不然就是与整个朝廷作对，皇帝都保不住他。如若硬顶，先是收到户部大员的警告，再是内阁发来的申斥，最后是一道命令明升暗降，然后云里雾里的收拾你。运气好成微末小吏。运气不好，你等着在牢里听你妻女入教坊司的消息吧。
这就是和整个朝廷作对的下场。
所以那钱你不想要也得拿。
钱再到了这，给南王，南王收下，保不齐下面的大小军头还要再拿。
也就是说，即使是最正常的情况，一百万两银子出宫，到南王手下士兵手上，也就三十万两。好在的是，这笔钱对三五千士兵来说还是值得的，是可以维持下去的。能让每个士兵连同他们的家小都有吃有喝有穿得过好。虽不可能有太大的积蓄，也算是够了。
南王要的也就是这些。
刘郁的计策很简单。
就是截留税款，地方专用。
由世子鼓动南王太妃的情面在京中向朝廷催讨军饷。由林详上奏把税款直拨南王军中，连，税都免了，其实就是由盐税这块儿出。
八大盐商缴的盐税是跑不掉的。但这次不是给知府衙门也不必上运入京直接转给南王省了一系列手续和麻烦。
这样的结果是什么？
在朝廷看来是原本要拨付一百万两的银子折成了五十万两，省了整整一半啊。等于是尽赚了五十万两。
在林详看是他不必再费心向盐商要求追加盐税款项了。
他不必得罪盐商和他们背后的势力在这任上又可以混一年，兴许他可以熬过三年的任期转调它方。最好是重回他心爱的翰林院。
别人嫌那清苦，他可不是那差钱的人。
南王世子也可以得到足足五十万两的银子。比原本计划还要多出十几二十万的。
刘郁呢，他也结好了南王府。刘家也就越发的稳固了起来。
皆大欢喜。
人人高兴。
到了这一步，宾主尽兴，兴尽当如何？兴尽，晚回舟啊。刘郁就借口不胜酒力，要走了。他也的确是喝得有些多了。
刘郁要走，南王世子忙起身相送。
他们初见时言谈机锋锦里藏针话不投机拂袖而去，二次再见之初时更是咬牙切齿喊打喊杀几不共于天。现在却转眼功夫就表现的相交莫逆知己深厚起来。不由让人感叹人世多变造化弄人。
唯一遗憾的是程老爷，虽和刘郁相交答谢，却其实没做什么。更没把女儿嫁给这个出色少年。
送长吁短叹的程老头离开，林详却有些意兴阑珊。
那智机如妖的少年虽然和南王世子和解，但却是更进了一步，颇有些不打不成交的味道。对朝局未来不知会造成什么影响。
今后怕是南王不坠刘家不倒了。
回身时，家老过来对林详说了几句。
林详心中一动，对家老说:“你说什么？刘郁看上了小女？”
家老道:“可发了好一阵呆呢，是被小姐迷到了。”
林详好奇:“那他为什么不说，是没信心我会答应么，还是有程翁在前他不好在后，又或是真心想要讨娶一个寡妇？”
夜风一吹，林详打了个哆嗦。他想到，我老了，身体已经虚到连夜晚这一点风都禁受不住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或许我是该为女儿好好想想了。老国太信中说得也不错，女儿不再适合在我身边了。莫不真要把女儿送到庆国公府寄养？那刘郁也颇有自知之明，我的确是不可能答应他。但我也的确是要为女儿选好未来夫婿了。
刘郁南王世子出了府衙。
车马齐备。
但两人都喝了不少。
他们都不是乔峰，喝酒跟喝水一样。
这酒虽不是前世的高度白，但也让脑子发昏。
所以两人都受不了，要在地上走走，散散酒气。
夜凉风起。
两人时前时后，漫步而行。
梁护卫和世子护卫前后护佑。
一边走，两人一边没事闲聊。
这么走走停停说说笑笑吹风晒月下，他们踏上了淮扬最著名的长淮大桥。
淮扬淮扬，北淮南扬。
就因这座大桥连起，成了烟雨繁华的淮扬城。
站在桥上往下望，花舫楼船挂灯成串，一个个大小船娘招手叫客，燕语莺歌，管弦丝竹，琴筝琵琶，斗酒行令，唱叫不歇。
刘郁想起脑中过去记忆忍不住吟道:“长淮桥头望长淮，画楼烟雨照雾行。娇奴送迎人不断，直去来休天际明。世子爷，你一路送我，是要送到天际明么。”
南王世子嘿嘿一笑道:“天还未明呢。你赶我走吗？”
两人摇摇晃晃，并肩站在桥上，望着长河，一时间竟是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