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羊胡同,刘家老宅。
此乃刘氏祖上弃官从商置办起来的。
最为明显,门口两只青玉石狮子。
当年,大殷初立,太祖权柄威重,口出天宪,杀伐由心。
立国后太祖杀戮良多,对朝臣视若猪狗,随意斩杀。
尝对左右言之,有读书人即有官,杀之不尽,如何不杀?
朝臣上朝战战兢兢,每早出留有遗书,恐其不得归矣。
当官至此,令人齿寒。
所以刘氏家祖决定今后从商,且,远离京城。
大殷立朝北都,往下是陪都南都。
刘氏皆不住也。
反而是在这淮扬之地落足立根,慢慢经营发展起来。
时至今日,终成大商。
且淮扬盐商同进共退,勾结一体,自大殷立朝,不知多少任淮扬官员栽在了这上面。更是坚定了刘氏从商之心。
刘郁低头。
从商,虽可一时无恙。但有财无势,早晚必为人鱼肉。想要自保,还要身子自己硬。这也是他不惜一切来请许氏归家的原因。
官场清流,虽没有权势,却有大好的名声。
这点很重要。
他记忆里狠爹曾经发难的对他言过。说淮扬之地最近来了一位很厉害的清官。林详林之遥。
此人乃是书香世家,不过却坐拥有祖传巨万的财产。
所以今上派此人来整顿淮扬盐务。
只因,去年淮扬一地的盐税是整整三十万两。
大殷朝廷最重盐铁税入,盐税减低至此,也无怪朝廷是真正急眼了。
扣门声响。
老宅门开。
此门之中已经都是许氏之人,她虽无充足的嫁妆,却管理有方,又是刘家名正言顺的大妇,纵有克扣,也不敢对这位当家大妇过分。此后更是举步老宅,不入锦园,与锦氏井水不犯河水。
但她再怎么样,老宅人再怎么对许氏忠心。
也挡不了刘郁前进。
他才是刘家正主。
若他动狠,许氏大妇亦不可得。
谁让她无所出呢。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许氏无后就是天生的把柄在刘郁手中。
许氏原本要吃饭,她好素雅,味多寡淡。
没想刘郁来了。
还有锦氏。
她心中微微一惊。莫不是锦氏没耐心等不及了,带儿子来收拾自己吗?看来,这老宅,终是住到头了。这原也没什么,只是老父素重清名,自己若是灰头土脸的回娘家,虽则娘家不会少她一口饭吃,但一来自己脸上不好看,老父也不得开心颜。二来这到底是一口气,凭白无故被驱逐,怎能忍受得下。
不过她到底是多年大妇,气度深重。叫人撤了酒席,坐在上堂等刘郁锦氏前来。却断不会自动讨好前去谄媚讨好。
旋即。
穿廊过阁,转绕朱栏。
刘郁和锦氏来到了这刘家正心堂。
许氏正以为锦氏要发难,孰料刘郁已经大礼跪将下来道:“孩儿刘郁给母亲请安。”
锦氏不悦,但看儿子面上,什么也没说。
许氏却是怔了。
不是嚣张跋扈,不是气焰熏天,更不是前来发难,谋夺老宅。不对,不对,这不是锦氏的作风啊。那这么做,是刘郁?听闻老爷对这孩子上心,自九岁时就带在身边耳提面授传教机宜。看来果然是教出来了些什么。
她轻声道:“大郎不要多礼,你身子才好,不能累着,还不快快起来。”
刘郁却是未动。只是头略抬了些。
许氏没有说话,眼睛一扫,顿时发现刘郁竟是在瞧她裙下双足。
在这礼教杀人的时代,女子者穿衣素为保守。
大多数时候,也只在衣服的颜色上下功夫。
穿衣鲜艳印花装饰的必是放荡女子。
深色或素淡的则是洁身自好的女子。
特别是嫁过人的,都是遮鞋裙,女子步行款款,却看不到一双足脚。
也就许氏坐在堂前,刘郁低头俯倒,才能看见许氏的绣花鞋。
似这贴身之物,许氏想必是自己的女红针功。
这孩子,竟然在看我脚?
许氏不禁羞怒起来。
大户之家腌臜脏事,可不都是故事里的事。而是真切发生在各个豪门大户之中的。
青色布面,料质普通,但上面绣的小花殊为素雅,平添出了几分不俗。让这原本平常的绣花鞋不平常起来。
更为重要的是,许氏竟然是天足。
自己过去竟是不知的。
官家女子,竟然不缠足,难得,难得,刘郁心中实是更加喜欢了。
刘郁起身,立刻看到许氏脸上一抹愠色。
锦氏眼尖,看出些来了,心中为儿子好色竟为欢喜。
她是商贾之女,只重利益,视礼教如粪土。许氏除了年纪大些,又不是刘郁生母,有什么关系不能在一起。名声,真又值当什么。
一些大户家中,父子共用一个妻子也不奇怪。
何况老头子已经死了。
“锦妹妹坐,”许氏招待了锦氏一声对刘郁道:“大郎怎么到我这老宅中来了,可还没到礼祀祖先的日子呢。”
“是这样,”刘郁坐下道:“刘郁此来只为一事,现今父亲突然而死,敌仍暗伺窥探,家中仍是险象环生,所以还是需要母亲回府坐镇。”
什么?
许氏吃了一惊,立刻看向锦氏。
锦氏既然觉得儿子是贪恋许氏美色,自然是要成全的。
所以她含笑而视,显然是支持儿子的。
许氏十五出嫁,三年时间未有所出,才有锦氏入门,随后生了刘郁。时至如今,刘郁十二,许氏三十。
但她一直清心寡欲,保养得宜,望之仍如二十许人。风华正茂,半丝无减。纵是青衣素布,往朴素里打扮,仍如仙人一般。气质逼人。
刘郁虽十二的年纪,却有前世年近四十的心。
四十岁的男人,最喜欢许氏这样恰到好处的女子。
原许氏也该答应的。锦氏亲来,给足面子,她该有回应才是。
可是她想到了刘郁对她的窥探。
她清流女儿,是礼教可杀之人,如何不忌。
被锦氏刘郁赶走,回到娘家,她犹可活,污了名声,那就只有死了。
“大郎言过其实了吧,大郎身体既好,想是已经风平浪静了,哪里还有什么危险。”
言下之意是婉拒了。
刘郁道:“大娘,你久在这边,不知锦园之事,我今早看望三娘,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三娘虽出身青楼,但也是有女儿的,却被府中下人欺凌至自己种田,让女儿提水的下场。三娘尚且如此,府中爢烂可想而知。过去爹在尚可镇之,如今爹爹又去,府中板荡,孩儿也是没法子呀。孩儿有心家业,可后院不宁,让孩儿如何分身?大娘,孩儿给您磕头了。”
他踏前一步,抓住许氏裙摆,虽是跪拜下去,却是深深一嗅。传自许氏身上淡雅素香立刻传入鼻中,让刘郁舒服地几乎**起来。
许氏清心寡欲久了,不要说刘郁,就连狠爹也十多年没碰她了。但非是她没有情欲之心,纯粹是被礼仪道德压抑下去了。
现在却被刘郁抓住裙摆,手背贴到自己的脚踝,不由跳起,身子一颤,差点没跌倒。
“你,你,你放手。这成何体统?”
但刘郁只拉住她,盯圆眼睛近看她足上绣鞋,这真是近在眼前啊。当然,他口中悲呼不已,好似受了多大委屈。
许氏端庄素雅,哪里经历过这个,心中急切,又不能一脚踢出去,刘郁到底是新病初愈。
百般无奈下她只好对锦氏道:“好妹妹,好妹妹,你看这是怎么说的,快快让大郎起来,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锦氏心里却是三伏天吃了冰糖蜜,别提多舒服了。她最不喜许氏的大妇作派,看她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只会欢喜,又怎么会真正帮忙。只在心中窃笑,口中道:“哎呀呀,这是怎么说的,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许氏见说不动锦氏,知道关节还在这孩子身上,只得道:“大郎,你且起来,我们好好说话。”
锦氏掩唇一笑道:“好了,好了,大娘这不是答应了么?”
许氏一怔。
我何时答应了?
但刘郁记忆中这正是锦氏最拿手的。
撒泼耍赖。
他当即道:“谢谢大娘,孩儿谢过大娘了。”
一个头磕下去。
他又不扣响,意思一下也没什么。
眼前一花。
刘郁一眼看到,是拉扯的急,许氏的帕子落了下来。
他手疾眼快一把抄起塞入怀中。
这是许氏用过的帕子。
刘郁心脏不争气地跳动。
这才站起。
许氏兀自生气。
事到如今,她哪里还不知道这对母子唱得双簧是死活非要逼自己回去了。更为可气的是她们还使赖皮招术。
偏偏君子可欺之以方,她还没法子。
“罢了,罢了,既要我去我便去就是了。”
又不是龙潭虎穴,怕得什么。
不过,且也没那么简单。
我去则可。
却也别想把我变成受气包。
许氏念及于此道:“大郎,你真是要我去整顿家务?”
刘郁道:“千真万确。”
许氏道:“如此也罢,我也不怕得罪什么人的。但既然要我来管家,若有不适之处,你们容不得,我自回来,你们不许阻拦。”
刘郁锦氏连连应下。
许氏松了口气,只觉这一通闹,自己竟然起来一脑门汗。
女子好洁。
许氏虽无长物,却是爱干净的,总是身有兰芝之香。
起了汗自然是要擦一下。
却摸了一个空。
原系在襟子上的一方帕子不见了。
她低头四扫,方才吃饭还在,必不能掉别处,只能是在这里。可这地上一目可及,却是不见一方帕子。
猛然间,眼睛一扫。
只见刘郁胸口露出一角。
虽不能窥全貌,但仍可见质料颜色,是自己的帕子。
这个孽障。
他竟然收了我的帕子。
许氏几欲要跌倒。
她怒之以极,瞪了刘郁一眼,往里走去。
走到弄堂头,许氏回眸一瞪。
她凤眼含煞,粉腮飞红,薄怒轻嗔,竟是说不出的一番美态。
这一蓦然回首,顿时让人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