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晓免了二人的礼,问道:“你二人即是作训组管带副官,那么可知道作训大营的人数?”
那穿着锦衣卫服色的何鹏躬身答道:“标下知道,整个作训大营共有二百七十八人。”
那何鹏说完,旁边穿便服的郑虎白了那何鹏一眼,撇着嘴抢道:“什么二百七十八人,那不过是花名册上的一个数而已,你敢说实际人数吗?”
“这……”何鹏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的同僚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拆台,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不过看上面封晓的脸色,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辩解道:“实际人数和在册人数不符倒是有的,比如退伍的军卫人虽然走了,但手续还没下来,所以自然还在册子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借调的、调离的、殉职的等等,因此实际人数与在册不符在各军中都是有的,况且……”
“住口!”封晓没等何鹏说完,大声斥责道:“好多的借口,我现在先不问你,郑虎,你来说。”
“是,大人!现在整个锦衣卫大营在册应该是二百七十八人,但实际人数却相差极大,只有不足二百人。何鹏所说倒是实情,只是不过沧海一粟,十来人而已。就这十来人还有大半是刘畅刘大人故意压下来不办的,就是为了应付之后查处的烟雾罢了。”郑虎躬身答道。
“那是哪个队的人员差了最多?”封晓继续问道。
“回大人,空额的目的是吃空饷,别的军旅自然是那个队伍薪饷最多,那个队伍空额最大。但我们锦衣卫作训大营却是意外,因为薪饷最多的是教练队和政训队,但人员基数太小,因此反而空额最小,只有两人调离后未从花名册中除掉。第三高的薪饷自然是学员队,但学员队的人数不由我们控制,所以是真正的齐装满员,没有空额。空额最大的反倒是薪饷最低的教导队,因为多是军卫,且人员减少于日常作训并不妨碍太多,因此空额最大,半年前也就是在我休假之前,教导队军卫就只有不到五十人了。”郑虎的回答让何鹏无奈苦笑,而跪在地上的刘畅则已经摊成了烂泥。
“郑虎,你身为管带副官,作训大营如此空额,你该当何罪?”虽然是问罪,但封晓的声音却并不严厉。
“回大人,标下身为作训大营管带副官,如此空额,自然身负要责,但标下也是无奈而已。”郑虎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当初那刘畅刘大人刚刚当上作训组管带时,便借故开革了三十余名教导队军卫,但是却不上报,标下便与其争论,结果吵到了马大人那里,马大人却将标下一顿好骂,标下自是不服,但到了前教练科总领徐科徐大人处,徐大人却也只是安抚于我,叫我安守本分便是。标下自此心灰意冷,便借着老娘病重,请了长假在家侍奉。”
“如此说来,倒也有情可原。”封晓仿佛自始至终都不打算难为这郑虎,挥手让他站立一旁,又转头对何鹏问道:“何鹏,你也是管带副官,你可知罪?”这声音就要严厉的多了。
听到问罪,何鹏可不敢如郑虎般站立表述,赶忙跪下道:“标下知罪,但标下同样有苦难言啊大人。”说完,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袱,双手举过头顶,继续回道:“大人,这是我这半年多来的空饷所分份额,一分不少皆在此处。”
褚青山接了过来,放在封晓面前书案上,封晓将之打开,稍稍清点了一下,大约有三四百元。便继续对何鹏问道:“你说你有苦难言,什么样的苦,你且说来。”声音已不如之前严苛。
“回大人,刘大人……刘畅坐上作训组管带后,郑大人与其发生了冲突,结果被逼得只能告假在家闲复。好在郑大人家境殷实,不靠这个差事也能度日,但标下不成,标下家境自幼贫寒,且上有老母,下有妻儿,一家老小都靠标下养活,如果不遂了刘畅的心愿,标下自是也将如郑大人般告假了,那标下的一家老小可就要活活饿死了。因此只好与其沆瀣,但分给标下的空额份例,标下一分未动,全在这里了。”说着说着,竟流起了泪来。
见到一个昂藏七尺的男儿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的心酸,封晓觉得即可气又可笑,但也没有继续为难这何鹏,说道:“起来吧,一个大老爷们,哭的像个娃娃,丢人。”待得何鹏站起,又问道:“我再问你,现如今你们作训大营共有多少人?”
“回大人,现如今作训大营实际人数为一百三十八人,其中教练队在册二十四人,实缺四人,只有二十人;政训队在册一十八人,实缺五人,只有一十三人;学员队最整,八十九人只实缺一人;缺的最多的就是教导队,军卫只剩下六个人了……”何鹏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教导队时,几不可闻。
“好!好!好!好得很!马晋!”封晓先是连说三个好字,脸色也气得铁青,突然将矛头转向了一直没有理会的马晋,一声大喊,让刚刚缓过来的马晋一哆嗦,赶忙上前躬身听训。
“马晋,你身为教练科佐领,我且问你,他作训大营空额如此,你可知罪?”封晓此时怒目圆睁,用手指着马晋喝问道。
“属下不知,那作训大营在外城,属下每日也仅是以报上来的人数核点,并不知空额如此。如果非说属下有罪,那也仅是失察而已。”马晋此时也意识到,今天封晓就是拿他开刀,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自己知道空额一事。其实他马晋倒的确知道作训大营有空额,但是并不知道空额如此巨大,几乎整个固定军卫都是空的。
见到马晋还在狡辩,封晓声音放缓,问道:“那当初郑虎和刘畅的官司打到你处,你如何处理的?”
“那刘畅是因为作训大营教导队军卫操练懈怠,值守疏忽,因此开革,只是由于其刚刚上任,诸事繁杂,未及上报,郑虎便不依不饶,抓住上司的小漏洞大肆攻伐,殊不可取,因此将郑虎呵斥了一顿。属下自觉并未做错。”马晋拱手答道。
封晓见马晋回答的滴水不漏,便继续说道:“好,你自觉并未做错,我再来问你,你可知我为何先问那刘畅当初上月二十三日京东路佐司堂官赵舒送补给的事情吗?”
“属下不知。”明知道有坑,但是马晋也不得不顺着封晓回答。
见马晋配合,封晓微微一笑,自书案上拿起一份文书,说道:“这便是上月二十三日那京东路佐司衙门送来的回执留档,上面明确写了送入京南锦衣卫作训大营的补给数量,上面也有你的签押,你可还记得?”
“属下的签押,属下自然记得。”马晋此时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
“好,这上面写的补给数量你可仔细验看过?”封晓继续问追击道。
“属下的差事,属下自是不敢马虎,都仔细验看过。”马晋被封晓连续的问话搞得已经额头见汗。
“好,那我问你,这补给可够二百四十多人吃用一个月的?”封晓追问道。
“自是不够。”马晋顺着封晓的思路想着,仿佛已经了解了其目的,反而放松了下来,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那你如何不问,岂不知这些补给不够大营吃用,如果不是人员不足,那不都得饿死吗?”封晓的声音又渐渐高了起来。
“我自然知道。属下听闻大人近日来一直翻看锦衣卫内的文案,不知大人可知道自元月起,我教练科便在京东通州至京南东安等地拉练,此事已上报前任左提督姜彻姜大人,并记录在案,封大人没看到吗?八十多名学员加上教练军卫,一百多人都在京南拉练,大营内自然不会留那么多人了,京东路的补给也自然只会送大营需要的部分了,而剩余的,也自有拉练的部署支领而已。这些大人不知道吗?”马晋用一种近乎戏谑的表情看着封晓,反问道。
“哦!?”封晓的脸上出现了惊诧的表情,“还有此事?”
马晋见到封晓惊愕,心下更是放心:“自是有的,此事有据可查,大人一查便知。”
“哦!是吗?那好,我再问你,自是有拉练一事,何人主持?”封晓见马晋渐渐嚣张,皱着眉头继续问道。
“此事乃我教练科本年头等大事,自是由我本人亲自主持。”马晋答道。
“你亲自主持,那我问你,拉练选择地点为何?科目又是什么?”封晓继续问道。
“自通州南至东安一地,划为军管,主要拉练的是侦缉搜索,穿插迂回。”马晋对答如流。
“通州南至东安一地,那不是要几百里范围吗?有必要这么大吗?”封晓继续问道。
“自是需要,自前年福建海贼案未果至今,锦衣卫内上下皆以为耻。百多里山地丘陵让人家几十个海贼穿插突袭,不但未抓捕到疑匪,反而差点被海贼袭了大营,因此去年顾指挥使大人特意提点此事,今年刚过了年,便开始特训拉练。”马晋如此答道。
“那几百里的军管,可有地方配合?”封晓继续追问道。
“自是有的,京畿巡抚衙门、北直隶巡抚衙门、京东路佐司衙门和通州知州衙门都有报备,且东安县还派了巡城兵马司的兵士协助我们封道盘查。”马晋从容答道。
“一县的巡城兵马司不过三十来人,封锁道路,盘查过往可是足够?之前姜提督在时没向京畿卫戍军衙门请调吗?”封晓皱着眉问道。
“自是足够,我等拉练多选在人口稀疏之地进行,巡城兵马司的兵士也不过是在定点位置盘查警示,并不需如缉拿要犯时周密,三十来人绰绰有余。因此当时姜大人并未请调京畿卫戍军协助。”马晋顺着封晓的问话答道。
“哦!原来如此,但是如此一来为何不将拉练所在放于京城北边?哪里山高林密,不是更能有效果?”封晓看似仿佛乱了阵脚,也接受了马晋的解释,只能继续胡乱找个理由继续发难。
“大人有所不知,我等此次的科目需要穿插迂回,就是要在平原丘陵低地布防追索,因此反而不是要有山才行。”马晋的回答的看似合情合理。
“嗯!那已经拉练了四个月,且现在突降大雨,还需要继续吗?”封晓似是不经意的问道。
“自然,作训大纲已报备,需要拉练半年。况且不论刮风下雨,自是要有始有终,毕竟抓捕罪犯时可不管你是刮风还是下雨的。”马晋继续答道。
“好,等的就是这句。”封晓一拍桌子,声音自是又有所提高,“既然需要半年,那么为何刚刚我手下点名时学员全在大营,那么何人在拉练,在哪里拉练?”
“这个……虽是拉练,但也需要间歇修整,现在就正是修整之期。”马晋突然发现,好像自己之前想错了,作训大营空额不过是个引子,即便查实了,自己不过是个失察之罪,而封晓的最终目的显然不是这个,而是自己刚刚跳下去的那个大坑——京南拉练。可是又不能就此认输,毕竟不知道封晓到底掌握了多少。虽说这事本身就有很大的漏洞,就怕协查,但是官场上的事不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吗?怎么到了封晓这里就要穷追不舍呢?真查起来就不怕再揪出已经进了兵事阁的姜彻?
封晓继续紧逼道:“好,好一副伶牙俐齿。你狡辩也没用,我来说与你听,作训大纲我看了,修整之期本无可厚非,但你大纲之上写的明确,即便修整,也是就地修整,不需回大营整顿,以便训练连续接战之力,可是现在却是所有学员回归大营,我倒要问你,你监察之责何在?你口口声声说此事是你本年最着紧的差事,可你却从未去过拉练之地,或者说,自始至终就根本没有什么拉练,不信可以传召学员来,一问便知。荒诞军务,玩忽职守,你罪责难逃。此其一。其二,我之前问你,当初姜大人可曾申请调派京畿卫戍军衙门的军卒协助,你答道没有请调,那么为何封锁道路的不是东安县的巡城兵马司衙门的兵士,而是京畿卫戍右师的军卒。你暗自串联,私调兵士,你们是要谋反吗?就这两点,你也不用回教练科了,来啊,给我绑了,押入监所,你等参吧。”
随着封晓话音一落,褚青山则带人将马晋按住捆起,不理他的嘶喊,推了出去。
至于刘畅,同样被押入监所待参。本来告假在家的郑虎,则被封晓任命暂代教练科佐领一职,而何鹏则将功赎罪,戴罪立功,暂代作训组管带一职。
封好参本,着人经兵事阁递入大内,封晓可不想节外生枝,而且这事儿还没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