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种上朝归来,正在府中整理简册,忽见一个府人慌慌张张闯了进来,气喘吁吁禀告道:“大人,不好了,范蠡先生出事了!”
文种:“出了何事?”
府人:“范蠡先生在大街上卖艺时与人打斗,误伤了人命,如今被王城尹抓去了!”
文种心中大惊,扔下手中的简册:“竟有此事?你速去打探详细情况,速来回报!”
府人领命赶忙走了,文种急的团团打转,扼腕长叹道:“范子啊范子,你这做的什么事啊!”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府人回报:“范先生在街上卖武,有个壮汉前来挑衅,欲要杀了范先生。范先生为求自保,误杀了那人,如今关在王城尹的大牢里。”
文种得报,思虑片刻,带了两个随从,骑马直奔王城尹府。
王城尹听闻大司农文种前来,便以礼相待,见面道:“大司农真是稀客啊!不乘车辇却骑马而来,如此匆忙,不知所谓何事?”
文种:“无事何敢搅扰王城尹大人。只因今日我的朋友范蠡误伤了人命,被大人缉拿了,特来了解些情况。”
王城尹故作惊讶:“那个街头滋事杀人者,原来是文种大人的朋友啊?大人身份高贵,何必要交往此等不良之辈!”
文种:“大人或许有所不知。此人并非无良之辈,绝不会故意寻衅滋事。我已有所查问,只因有人故意挑衅,要伤及范蠡的性命,范蠡无奈自保,才误伤人命,还望大人明察!”
王城尹:“大人所言,只是一面之词。那范蠡狂妄自大,在大将军府外耍拳弄剑,又口出狂言,挑衅众人,不是寻衅滋事又是如何?以比武之名伤及人命,不是故意杀人又是如何?”
文种:“大人言重了!街头卖艺并无王法禁止,以武会友也是无可厚非,到底谁在故意寻衅滋事,还需大人明察,切不可妄下结论、草率行事,大人以为如何!”
王城尹:“大司农如今是朝中重臣,我本该顾忌大人面子。然而杀人偿命,王法有令,自古依然,我也无可奈何,还望大人谅解,当然一切要以律处置,何敢草率?至于杀人者的牢中待遇,我倒可以加以叮嘱,让他少受些皮肉之苦,大人放心好了!”
***
文种见那王城尹先入为主,非但毫无宽待范蠡之意,反而有致人于死地之心,深感郁闷惶惑,只好告辞。回到府中,思虑良久,决意要向允常求情。及至午后,估计越王允常午休起来,便匆匆赶往越王寝宫。此时允常刚好洗漱更衣完备,听闻大司农文种求见,便应允召见。
允常:“大司农此时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文种跪拜:“卑职前来,并非公务,只为一桩私事,还请大王不要怪罪。”
允常:“哦?所为何事,说来听听”。
文种:“卑职是为朋友范蠡求情来的。我朋友范蠡,就是前次我向大王推荐的那个年轻人,近日在街上卖艺之时,遭遇无赖小人纠缠,要取他性命。范蠡为求自保,只好出手抗击,未想到误伤了人命,如今被王城尹羁押,欲问死罪,因此卑职斗胆前来向大王求情。”
允常:“哦?竟有此事!街头斗殴,本来已妨害治安,又伤及人命,更是罪不可恕。杀人者偿命,乃我越国王法,大司农为此求情,难道是要本王徇私枉法吗?况且,若有冤情,何不找王城尹申告,为何说到本王面前?”
文种:“大王息怒,卑职怎敢连累大王背上徇私枉法之名,又怎敢无端烦扰大王。然而我多方打听,是那无赖故意挑衅,持剑行凶,范蠡只好空手反抗,那无赖不是范蠡对手,死于自己所持凶器,范蠡确有冤情啊!卑职也曾私下拜会王城尹大人,请求秉公而断,然而我见王城尹大人毫无调查详情之意。无奈之下,卑职只好求见大王,请大王能够责成王城尹多方查证,不要武断了冤案!”
允常:“哦,既然你有如此一说,待我向王城尹询问详情,你且稍候。”
于是允常命人速照王城尹来见,王城尹片刻即到。
***
允常:“听说出了个街头卖艺人误伤人命的案子,可有此事?”
王城尹:“回大王,确有此事。那楚国人范蠡在大将军府外卖弄武艺,声称要与越国人比武。有位我国壮士见那范蠡行为骄狂,不忍其挑衅,前去比武,不料被范蠡刀剑刺杀身亡,如今人犯被卑职派人缉拿归案。”
允常:“听说是那死者挑衅在先,且死于自己的凶器之下,你可做了详细查证?”
王城尹:“回大王,差兵在现场查获佩剑两把,可见两人打斗皆用凶器,死于自己凶器之说毫无根据。况且打斗之人怎会自伤自命,还望大王明察!”
允常转问文种:“文种大人有何说辞?”
文种:“王城尹大人之说颇有荒谬之处。现场有两把剑,不见得都曾用过,况且范蠡所佩之剑乃楚国所造,死者所用之剑应是越国所造,带血者为杀人之凶器,一看便知是谁人之剑。”
王城尹诺诺道:“差兵带来两把剑放置一起,或许互为沾染,皆有血迹,以此也不好推断。”
文种怒道:“现场证据岂可如此处置,实在荒唐!难道王城尹大人的差兵,平常就是这样办案的吗?”
允常面带愠色:“事关人命,岂可如此草率!你且回去,再作仔细查证。嫌犯乃楚国人士,且是欲效力我越国之人,若其确有冤情,切不可草率行事,免得有损我越国声望。文种也可暂且回去,若你所言不虚,最好找些证据来,到时也可呈堂供证。若范蠡罪当该死,本王也无可奈何,还望文种大人莫生怨言。”
***
文种出宫回来,心中好生烦乱。虽说允常已责成王城尹再作详查,算是暂且保全了范蠡的性命,然而当下之时,范蠡还是难以脱罪。文种苦思冥想,竟然想不出好的对策来,最后想了个法子,权且这样做吧。
他让夫人找来些旧的绢布,写了十来副文告,命人赶在天亮之前在城中四处张贴,内容如下:“楚人范蠡,礼义之士,因仰慕越国王道开明,百姓高义,故远道来投。前日街头卖艺之时,遇歹徒恶意纠缠,无奈反抗,误伤人命,如今官司缠身,危在旦夕。当日目睹现场者,必有深明大义之士,恳请能出面为证,有意者可到城西客栈有人接应。”同时又命楚国带来的两个贴身仆人去到城西客栈住下。
***
次日,文种命家人备了些酒菜,前往王城大牢探监。狱卒得知来人是大司农,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向狱尹报告。狱尹赶来后,婉言拒绝文种道:“本来应该给大人方便,然而王城尹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可探望辞嫌犯,因此我也不敢违抗,还望大司农见谅。”
文种无奈,只好飞马去王城尹府交涉。王城尹以嫌犯未经过堂,不可与外界结交为由,故作为难,然而碍于文种的地位,最终同意文种探望,派了差兵,带了口信,陪文种来到大牢。
范蠡身着镣铐,在牢房草铺上席地而坐,看似倒也坦然,见了文种并无吃惊之色,两人谈论起来。
文种:“我与老弟相伴而来,原指望老弟有个好前程,不料反倒使老弟身陷囹圄,老兄我心中惭愧啊!”
范蠡:“都怪我处事不周,与老兄何干?只是我感觉事出有因,怕是有人故意加害于我。”
文种:“老弟何出此言,难道老弟得罪了何人?”
范蠡:“当日滋事者,与我素昧平生,然而他出手刁横,必欲置我于死地。出事之后,王城尹的官兵顷刻即到,似乎早有准备,我怀疑此事与王城尹府有关。然而我与王城尹并无任何瓜葛,为何如此,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文种:“是不是有人买通王城尹,故意构陷,然而这又是为何?唉,当下之时,顾不了许多,要紧的是如何解救你出去。我找过越王允常求情,他并未答应,我只好张贴了文告,寻求当日目睹现场者出面作证,然而怕的是无人肯出面。不过老弟还是放宽心,办法总归会有的,实在不行,我再找越王允常,倘若他实在不肯解救你,我也要求辞官不做,看他如何处理。”
范蠡:“连累老兄,范蠡心中实在惭愧,然而老兄切不可意气用事。我倒是有个办法,或许有用,不过还要烦劳老兄了。”
文种:“是何办法,老弟快讲!”
范蠡:“你去找一下越王的宠妃玉姬夫人,就对她讲:有个算卦的楚国人说了,夫人答应赏给他一百金,然而他如今被关在王城尹的死牢里,夫人如果不想食言,就想个办法救他出去吧。”
文种吃惊道:“老弟认识玉姬夫人?”
范蠡:“为她卜过一卦,一面之交而已,老兄就按我说的去办,大概成败在此一举了。”
***
文种回府,对范蠡的说法将信将疑,但知道他不会说无根据的话,所以不敢不按他说的去做。文种设法打听玉姬夫人的情况,得知玉姬夫人是越王最宠爱的王妃,住在允常专为她修建的宫里,平常除越王之外,其他男子不允许出入,文种要接近她几乎不可能。思来想去,文种决定让自己的夫人进见玉姬。
初次拜见越王最宠爱的王妃,空手而去未免失礼,但金银绸缎服饰制粉之类,怕是这位王妃看不上眼的,文种和夫人商议之后,决定带上文种家传的一对翡翠镯子。这对镯子是玉中极品,文种的夫人一直精心保管,自己也舍不得用,准备将来要给女儿做嫁妆。如今之时,见文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况且范蠡待文种家人也不薄,文种夫人只好忍痛割爱了,文种内心为夫人的深明大义颇为感激。
***
玉姬正在宫中与宫女歌舞娱乐,有位宫女前来禀报,说是大司农文种的夫人前来求见,玉姬颇感意外,便问到底为何事来见,宫女道:“那位夫人说,自从她来到越国,未曾拜会玉姬夫人,今日特来向夫人您请安。”
玉姬虽然心中疑惑,但听起来倒也合乎常情,便答应召见。
文种夫人进宫跪拜:“文种贱内向贵夫人请安。”
玉姬:“难得你有这份心意,玉姬甚为感动,夫人请平身吧。”
文种夫人入座:“百闻不如一见,夫人您果然是雍容华贵、国色天香。”
玉姬:“夫人过奖了!夫人你也是气质高雅、仪态大方,楚国也是个出美人的地方啊。”
寒暄一番之后,文种夫人从贴身侍女手中接过礼盒,打开精致的黄缎包装道:“初次来拜见夫人,也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礼物。这是我家传的一对翡翠镯子,自认为还算看得过眼,但愿夫人能够喜欢。”
玉姬拿起镯子仔细观看,但见那镯子墨绿色的玉身中透出些许黑色的纹路,看起来高贵、神秘、大方,绝非平常之物,虞姬心中好生喜欢,然而口中却说道:“这确实是件好东西啊,然而如此贵重物品,我怎么好夺人所爱呢,夫人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文种夫人:“夫人何必见外呢,我家丈夫受大王恩惠,心中甚为感激,如此区区物件,只要能上的了夫人的眼,也是奴婢的福分,夫人就不要推辞了。我来帮夫人戴上,夫人看看怎么样。”
玉姬将那镯子戴上,果然又平添了一份贵气和娇媚,心中十分满意,便说道:“真是件好东西,夫人既然有这份好意,我便心领了。无功不受禄,夫人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文种夫人:“夫人果然是聪慧异常,一下子就看穿了奴婢的心意,奴婢十分惭愧。奴婢的确有件事,想要烦劳夫人。”
玉姬:“到底何事,夫人请讲。”
文种夫人:“夫人可知会稽城里有个算卦的楚国人?他托我家丈夫文种向您带几句话。”
玉姬吃惊道:“哪个算卦的?他到底向你说了什么,又带了什么话?”
文种夫人:“此人名叫范蠡,他让我带来的原话是:夫人答应赏给他一百金,然而他如今被关在王城尹的死牢里,夫人如果不想食言,就想个办法救他出去吧。”
玉姬:“他还说了什么?”
文种夫人:“别的什么也没说。”
玉姬:“他怎么进了死牢?”
文种夫人:“他在大将军府外面的街上卖艺,遇到一个无赖要持剑行凶杀,他无奈反抗,失手刺死了那个歹徒。”
玉姬:“他不是在王宫外面的街上算卦吗?怎么又跑到大将军府外卖艺?”
文种夫人:“夫人有所不知。那范蠡本是文武全才之士,与我丈夫同道而来,欲为大王和越国效力。因暂时无用武之地,又不愿受我丈夫接济,因此才在街上算卦卖艺为生,有时算卦,有时卖艺。此人生性仗义疏财,卖艺所得还拿来接济孤寡贫困之人,在会稽城里多有传闻。”
玉姬思虑片刻道:“我见那卖卦的并非奸恶之人,怎么会惹上人命官司?我虽然也有意救他,然而也不好直接向王城尹交涉,只好找机会向大王说说看吧。事关人命,我也不能保证能不能救他。”
文种夫人:“多谢夫人慈悲,奴婢拜托夫人了。不敢多搅扰夫人,奴婢先行告退了。”
***
文中得知夫人拜见玉姬的情况之后,感到事情有了转机,心中宽慰了许多。又在心里嘀咕道:“范蠡这小子的确不简单,不知如何结交了玉姬这个非同一般的人物,而且让她愿意出面说情?”
与此同时,城西客栈里传来好消息,有好几个人找上门来,愿意为范蠡作证。
文种秘密会见了那几个人,了解了一些情况。原来有两个是会稽城的商户,往日常常受到那已死壮汉的欺凌,白吃白喝白拿不说,还要出手伤人,许多人恨不得宰了那恶霸,可是无能为力,只好忍气吞声。如今他被楚国人范蠡所杀,真是大快人心,两人确实目睹了现场,私下一合计,决定出面作证。还有两位老者,为无依无靠之人,往常受过范蠡的捐助,当日又目睹了现场,便决意出面为证,以报范蠡施惠之恩。文种心头大喜,将那四人安顿在府中,如此这般做了交代,就等王城尹府开堂。
***
再说这玉姬,数年来身为允常的宠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尊崇自不必说,为何答应为仅有一面之交范蠡说情?难道是为那一双玉镯吗?非也!她见过的好东西多了,况且也并非贪图小利之辈,那双玉镯还不足以打动她的心。究其原因,是范蠡的一卦给她带来了希望,她一心期盼范蠡的预测能够应验,如果那样,就算赏他一千金又能如何。
自从卜过那一卦,玉姬便遵照范蠡说的去做,虽然对允常越发的万般柔情,但她刻意节制和允常的鱼水之欢,由几乎每日缠绵改为三五日一次。允常起初不大乐意,但听那玉姬是为了自己身体着想,心中倒也受用。况且自节欲以来,又加上玉姬的精心调理,允常感到精力渐增,床笫之欢十分畅快,玉姬自然也是心情愉悦,更加楚楚动人了。玉姬常常暗自心想,那算卦先生的预测真的会应验吗?不料如今他遇难了,想起当初他说过“日后若在下有难,还请夫人能出手相助”的话,玉姬不想食言,决意为范蠡说情。
***
当晚,玉姬和允常缠绵悱恻之际,故意把那一对玉镯弄得叮当作响。
允常把玩着玉姬的玉臂道:“爱妃何时戴了这么一对镯子?”
玉姬对允常柔声道:“大王,这镯子好看吗?”
允常:“好看,爱妃的玉臂戴上这镯子,浑然天成,煞是好看!”
玉姬:“大王想知道这镯子是哪里来的吗?”
允常:“哪里来的?不就是宫里的采官给你采买的吗?”
玉姬:“大王猜错了,是文种大人的夫人送的?”
允常有点吃惊:“爱妃怎可随便收受大夫家人送的礼物?”
玉姬:“大王不要生气嘛!贱妾怎么敢随便收人家的礼物。只是那文种夫人托我向大王求个情,我觉得此事不好拒绝,怕拂逆了人家的心意,所以才收了礼物。”
允常:“所托何事?”
玉姬:“文种和他的夫人想救一个人,就是文种的朋友……”
允常:“爱妃,我越国自几代先王以来,皆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爱妃难道忘了吗?”
玉姬:“贱妾怎敢忘记。只是此时非但事关大王的声望,而且事关大王的家事。”
允常:“此话怎讲?”
玉姬:“那范蠡本是文武全才之人,远道而来投奔越国,况且他又是大司农文种的朋友,不明不白死在越国,若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大王呢?”
允常:“杀人者死,不论是本国人还是外国人。还有,爱妃是如何知道这范蠡的?”
玉姬:“这正是接下来我想告诉大王的。只是……只是,贱妾不好意思说了。”
允常:“怎么了?爱妃说来听听。”
玉姬面带娇羞,对允常附耳柔声道:“那范蠡为我卜了一卦,他说我不久就要为大王添个儿女了!”
允常:“真的?可是,江湖术士的话能信吗?”
玉姬撒娇道:“哼哼,大王难道认为我不能给你生小孩吗?我倒是相信他说的话。大王何不先饶过他一命,若他的话一年之后不能应验,大王再杀了他也不迟。”
允常:“这个……,好吧好吧,待我明日了解详情再说。”
玉姬:“大王还是心疼贱妾,贱妾心中好生感动。”
允常此刻早已招架不住玉姬的似水柔情了,爱怜的揽过她来,缠绵起来。
***
次日早朝后回宫,允常似乎是随意地向贴身家臣丘谷问道:“听说大街上发生了一件楚国人杀人的事,你知道吗?”
丘谷:“确有此事。在下听常去宫外的采官说,那杀人者范蠡本是江湖艺人,遭到到街头地痞纠缠,误伤了人命,被王城尹府抓去了。”
允常:“那范蠡到底是何来历,那地痞又是何人?”
丘谷:“听说那范蠡本是大司农文种的门客,常在街上卖艺、卖唱、卖卦、逗官学子弟玩乐,然而一表人才,颇有些才学,还时常接济孤寡贫困,街上传言口碑甚好。至于那死了的地痞,原在军中当兵,因不服管教,被逐出军门,便在街上做些无赖强恶行径,非良善之辈。”
允常:“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丘谷:“回大王,在下还听说,文种在街上张贴了寻找证人的文告,竟然有多人愿意出面作证,可见范蠡此人甚的人心。然而听说那王城尹必要问范蠡死罪,在下认为事有蹊跷。”
允常:“哦?此话怎讲?”
丘谷:“在下也是妄加猜测,在下不敢讲。”
允常:“说来听听,本王恕你无罪。”
丘谷:“在下以为,范蠡杀人之事,发生在大将军府外,且大将军石买和王城尹来往密切,此事与大将军府有关。”
允常:“哦?大将军不至于如此吧?猜测之事,再不可对外乱讲!”
丘谷:“在下明白。”
允常:“明日你差人去王城尹府传我口信,命王城尹带范蠡入宫,明日早朝之后本王要亲审此案。同时命石买、文种入宫陪审,命文种带证人前来。”
你道这允常为何要突然决定亲审范蠡?难道果然是为了爱妃玉姬的面子?非也,允常并没有那么糊涂,再说如果他只是想放了范蠡,一句话的事,何必要费如此周折。
其实,他是对范蠡此人感兴趣了。允常不明白,一个楚国来的小小平民,竟然能够让自己的宠妃玉姬和两位重臣文种和丘谷为他伸冤,而且还有市井百姓主动出面为他作证脱罪,究竟有何等过人之处?允常要亲自见识见识他。
***
文种听闻允常要亲审范蠡,起先颇为惊诧,随即便抚掌暗喜道:“善哉,范蠡有救了!”
同样的消息,却让大将军石买如坐针毡,他怎么也想不到,大王会亲审一件看来如此平常的案子,他更是想不到,范蠡竟然结识了大王的宠妃玉姬。
石买何等老辣的人物,当他得知那大将军府外卖艺的范蠡原来是文种的门客,又听说此人行为诡异,料定此人绝非池中之物,要是他日为大王所用,和文种联起手来,后患无穷,所以必欲除之而后快。原以为事情做的巧妙,范蠡必死无疑,谁知到了如今这种地步,非但杀不了范蠡,反而把他推到了大王眼前,弄巧成拙啊!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了,只好随机应变吧。
***
早朝过后,众大夫退去,王宫大殿变成了衙门大堂,允常端坐堂上,石买、文种、王城尹、丘谷及宫差分立堂下两侧,场面颇为庄严。
允常:“本王今日庭审楚国人范蠡街头杀人一案,你等四位大夫虽为旁听者,却也可以随机提问辩论,本王自有公断。差役听令,将人犯带上堂来!”
范蠡身披枷锁,脚带镣铐,在两位兵差的押解之下,缓缓走上堂来,虽然披头散发、面容憔悴,却毫无畏惧之色。他从容跪下,俯首叩头道:“草民范蠡拜见大王,能够见到大王,草民不甚荣幸。”
允常嗔怒道:“你身为杀人嫌犯,应该自称罪民。既然是嫌犯,有何荣幸可言?”
范蠡:“回大王,范蠡自认无罪,所以不敢言罪。身为一介草民,却能进入朝堂面见大王,所以荣幸。”
允常:“街头杀人,还敢自称无罪,你好大的胆子!如何杀的人,还不快快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范蠡:“草民是江湖卖艺之人,既无杀人之意图,又无杀人之缘由,只因那无赖不知受何人教唆,非要杀我不可。蝼蚁尚且贪生,我自然也不可坐以待毙,无奈之下出手自卫,谁料出了人命,如此而已,望大人明断!”
允常:“王城尹,人犯所言,是否属实?”
王城尹:“回大王,人犯一派胡言!受害者死于范蠡之手,无可辩驳,且有凶器为证。杀人者死,乃我越国之法度,范蠡自我卖弄,引起民愤,又出手杀人,死有余辜,还请王上明察!”
允常:“凶器之事,本王已略知一二,王城尹大人就不必说了,还有其他证据吗?”
王城尹:“回大王,案件尚未开堂审理,还需人犯的呈堂供证!”
允常:“适才人犯已有供证,或许只差大刑伺候了吧?石买大将军,你对此如何看待?”
石买:“回大王,范蠡杀人,既成事实,杀人者死,乃越国王法。大王自有公断,卑职不敢多言。”
允常:“文种大人有何高见?”
文种:“回大王,卑职一向是个遵守法度的人,然而也常常惶惑。比如说,我越国有‘杀人者死’一说,貌似合情合理,实则不然。假如有人把刀驾到我的脖子上,我是反抗呢还是等着送死?如果反抗,我就有可能杀了对方,如此情景之下,我该怎么做?还请大王指教。”
允常:“石买大将军,本王问你,如果有人非要杀你,你该怎么做?”
石买颓丧道:“回大王,如果是大王要杀我,我只好束手待毙,如果是他人要杀我,我必然要反抗!”
允常:“如此,案情已经明了,但就法度而言,尚需证据,不可草率,各位可还有新的证据?”
文种:“回大王,卑职作为人犯的故交,全权代理此案,我有人证,大王可传来细问。”
允常:“哦?还不速传人证上堂!”
很快四个证人被差役带上堂来,跪在堂下。
允常:“你等可是目睹了案发现场?”
四人纷纷道:“是,大王。”
允常:“既然如此,将当日情形说来。”
一人道:“回大王,我等二人在案发当街做酒水和丝帛买卖,多日见范蠡此人在街上卖艺,并无故意伤人之意。当日见那往日里惯于欺压良善的恶霸与范蠡空手打斗,原以为只是比武而已,谁知那恶霸突然抽出刀剑,要杀了范蠡,范蠡的确是无奈反抗。二人缠斗激烈,我等也没看清楚那恶霸不知怎么倒地就死了。”
一人道:“回大王,我等两个老汉当日在街上结伴闲逛,恰好在那里看热闹,所见情形,的确是那恶霸持剑要杀这位范先生。幸好这位范先生武功高强,那位恶霸杀人不成,自己倒是死了。”
允常:“你等所言果然属实吗?如有不实之词,要一并拿来问罪!”
四人纷纷道:“草民不敢说谎,句句属实!”
允常沉吟片刻:“人犯范蠡,本王再问你,你为何来我越国,为何当街卖艺?”
范蠡:“回大王,草民听闻越国大王开明,招贤纳士,因而千里来投,欲为大王和越国效力。只因眼下无事可做,只好当街卖艺。”
允常:“我越国司空府设有招贤行馆,为何不去投奔那里,反而上街滋事?”
范蠡:“回大王,草民去过那招贤行馆,然而被官差告知,要出具地方官员或大夫的推荐信方可报名,草民以为不妥,所以没有报名。草民卖艺,并未滋事扰民,反而对市民有一些乐趣。”
允常:“哦?你以为如何做才是妥当?”
范蠡:“草民以为,既然名为招贤,理当唯德唯才,不可过于依仗人情关系。”
允常:“虽然你巧言狡辩,貌似有些道理,然而你还是不能脱罪。本王问你,卖艺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卖卦卖唱,恣肆张扬,夸下海口,不为滋事又是为何?”
范蠡:“回大王,时至如今,我也不敢对大王有所隐瞒了。草民曾经做过买卖之业,就算是好的物品,要想卖个好价钱,还需要好好吆喝。草民自认为有一些德才,想要为大王和越国所用,上街卖挂卖唱卖艺,无非是想要赚个吆喝,意图得到大王和越国士大夫的赏识罢了,还请大王不要见笑。”
范蠡此言一出,引得大家纷纷窃笑,就连允常和文种也是忍俊不禁。
片刻,允常正色道:“如此看来,范蠡当街杀人一案,已经明了。人犯杀人,虽属无奈,然而当街杀人,扰乱王城治安,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王当庭判决:将人犯范蠡杖责二十,令其往后不得在街头卖艺,并依照惯例赔偿死者及其家眷丧葬费、抚恤金。此外,范蠡自夸海口,炫耀德才,本王为向天下昭示招贤诚意,定于十日后举行比武大赛,令范蠡参赛,只可赢不可输!退朝!”
诸位大夫面面相觑,面带惊诧,只有文种心中窃笑。范蠡被王城尹的差役拉出去打了二十大板,文种也不多做理睬,只是安排手下备了马车,将范蠡接到了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