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斋里,魏俊和魏傲正在盘膝对坐下棋。
魏傲举棋思索片刻,一面落子,一面道:“近来京里发生一件怪事!”
魏俊扫了眼棋局,迅速落子,随口问道:“何事?”
魏傲见蕊夫人进来献茶,干脆将棋子扔回棋篓,伸腿靠到了大迎枕上,道:“有个烧杀掠夺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死活赖在刑部大牢,宁肯献出全部身家,也不肯踏出一步。”
魏俊稍稍提起一丝兴趣,转头看了正在向他们见礼的蕊夫人一眼,淡淡道:“哦!这是为何?”
魏傲接过蕊夫人奉上的茶盏喝了一口,笑道:“只因他去过一个富户的宅子偷盗,遇到了一桩怪事,从此厄运缠身,惶惶不可终日。”
蕊夫人见两位爷笑意闲谈,以为他们在讲什么笑话,转头将托盘交给了绸儿,自己则侍立在了魏俊身旁。
哪知魏傲忽然伏到棋盘上,凑近了她们神秘兮兮道:“据那犯人所说,他去时那一家子上下人口全部消失不见了。
他寻觅一番,发现只有一间昏暗的老屋里停着一张灵床。他开门进去,正对着他的是一双死人鞋!那壮汉当即吓得心一抖,赶紧阖上房门,原路退出去,一面暗骂晦气,一面继续搜索,饶了一圈再次来到那间灵室门外,他发现这府里竟空无一物,连个守灵人也没有,怪异的很。”
魏俊端起茶盏,顿在那里没有喝,开口道:“那死人身上必定有值钱的物件。”
魏傲点头笑道:“那壮汉也是这么想的。”
“他心中暗骂晦气,但贼不走空,也许那间灵室或者那个死人身上有什么值钱的玩意也说不定。他大着胆子又进了那间灵室,一抬眼发现屋子里只剩一张灵床,那个死尸不见了!奇怪的是屋子里还燃着烛火,那烛火是谁点的?”
蕊夫人听到这里结结实实一个激灵,就听窗外风声呼啸,吹打得窗棂嘎吱嘎吱作响,屋内昏黄的烛火摇曳,仿佛下一刻就会突然熄灭。
蕊夫人吓得浑身直打摆子,她哆嗦着嘴唇,悄声吩咐身旁紧贴着她的小丫鬟:“绸儿,你去把门窗关严。”
小丫鬟转过脸来,圆圆的脸蛋被烛火映照的忽明忽暗。小丫鬟嘴唇铁青,牙齿都在打颤。她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了片刻,带着哭音道:“夫人我怕。”
蕊夫人看了有些无语,这个小丫头平时看着胆子挺大,关键时刻比她还不顶用。
魏傲抬眼见蕊夫人脸色苍白,我见犹怜,心中怜意大盛,伸出宽厚的大手捏了捏蕊夫人的纤纤玉手,转头扬声吩咐门边的小厮,“没听到你们夫人的话?还不去关了门窗!”
魏傲说完自怀里取出一个沉甸甸雕着花瓣的金镯子套到了蕊夫人手上,拍着她的手,语带怜惜道:“吓到你了,给你的补偿!”
蕊夫人站在原地不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朝郡王瞄去。
魏俊勾唇似笑非笑道:“成王赏你的,收着吧!”
魏俊说着,偏头催促魏傲:“然后呢?”
魏傲一口气喝了半盏茶,这才继续道:“那个壮汉总感觉夜半有人在他耳边说话,有一次,深夜醒来,就看到有个死尸瞪着血红的双眼正爬在他的肩头盯着他,那壮汉吓得肝胆欲裂。”
“后来发现他躲到哪里也摆脱不掉,找了多少法师、道士通通无用,最后不得已自己进了刑部大牢,说来也怪,进了大牢反倒相安无事了。”
魏俊嗤笑了一声,不再继续追问,端起茶盏喝起茶来。
蕊夫人却心有余悸,死死挽住绸儿的胳膊,不时朝紧闭的门窗处张望几眼,很怕那里随时会爬进来什么恐怖的东西。
这一夜过的颇为忐忑不安,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记不清了。
清晨鸡鸣破晓,蕊夫人是被绸儿推醒的。
蕊夫人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眸子,这才想起昨晚的事,慌忙低头看去,自己合衣躺在榻上睡了一夜,身上还盖着郡王的貂裘披风。
蕊夫人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自己衣物完好,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昨晚到了午夜时分,两位爷丝毫没有困意,她连惊带吓心神疲惫,倒先撑不住睡着了。
蕊夫人瞥了绸儿一眼,绸儿忙附耳低声道:“奴婢守着呢!两位爷还不曾起身,夫人快去梳洗一番再过来服侍。”
还算她机灵。
蕊夫人笑着起身去更衣梳洗。走到门边莫名一股阴风袭来,蕊夫人突然想起昨晚两位爷口中发生的灵异事,迈出去的脚迅速收了回来,抱着手臂搓了搓,吩咐绸儿去帮她取衣裳打水来。
半个时辰后,魏俊起身才漱了口,蕊夫人捧着盆服侍盥手,就有小厮进来禀道:“今日三爷搬迁,请郡王过去赴宴。”
魏俊正挽着箭袖,闻言淡淡道:“知道了!”那小厮安静退了出去。
魏侗清早起来,看到绿柏蹲在墙角悄悄用袖子抹眼泪。
“你在这里做什么?”
绿柏听到动静一僵,也不转过身,扭头就要跑。
“站住!”
魏侗走过去,吩咐道:“转过身来,爷看看。”
绿柏慢慢转过头来,露出鼻涕眼泪齐流的黝黑脸庞,简直惨不忍睹。
魏侗捂了眼睛,“唉哟,你还是转过去吧!”
绿柏转过身吭叽了两声。
魏侗看着他耸动的肩膀,低声问他:“你怎么了?可是家里有什么难处?”
按道理他们一家子都是嫂嫂救下的,轻易没人敢为难才对。
绿柏身形一颤,哽咽着说自己不再与姐姐一处当差了。
他们的父亲母亲不在身边,与姐姐在这偌大的王府里相依相伴,骤然要分开,难过是一定的。
魏侗听了,鼻尖一酸,他心里一直巴望着快些搬去自己做主的院子,可以随意布置自己的屋子,可以由着自己的喜好给新来的丫鬟改名字……可真当搬走的这日,心里又恋恋的舍不得走。
筠娘早起收拾妥当,过来魏侗这里察看。
粗使的婆子已经将魏侗的东西抬了过去,家什都不用动,那里是库房新搬过去的,已经布置齐整。
筠娘看到屋里又放回了只做摆设的饰品,没有了魏侗生活过的痕迹,心里空唠唠的。
魏侗迟早要搬去外院,再不舍,也不能阻碍了他的成长道路。
魏俊一房姗姗来迟,来的除了魏俊和雪薇,还有蕊夫人跟了来。
魏俊往常带在身边的都是晴夫人,现在晴夫人不便出门。最近魏俊几次带的都是新晋的蕊夫人。
看蕊夫人的样子有些心神恍惚,眼神飘忽不定。好像并没有过多的喜悦。
不过魏俊宠谁与她们并不相干。
甘露过去蕊夫人身边,压低了声音笑道:“蕊夫人这镯子可漂亮!这么贵重的物件还是莫要露在人前的好。”
蕊夫人瞪圆了眼,怎么可能!
不可能,她们绝对不可能知道的!
郡王的居室之所,就是郡王妃和晴夫人没有郡王的允许,也是不能擅入的,更何况别人,除了郡王的心腹,不可能有外人知道里面发生的事。
可蕊夫人莫名觉得心中揣揣,极为不安。抬头就见甘露紧盯着她手腕上的黄澄澄的金镯瞧。
蕊夫人好似被灼热的火焰烫了一下似的,迅速缩回了手。
甘露满意地走了回来。
竹月低声问她:“你提点她了?”
甘露瞪了蕊夫人一眼,从牙缝里哼哼道:“都是一个府里的女眷,她不要脸面,我们还要呢!”
花样金饰康嫂子与她提过,百种花样打造的金饰有特殊印记,专一给成王魏傲打赏身边的妻妾用,相当的大手笔,京里的头一份。
这么贵重的饰物只怕晴夫人都是没有的。
是不是可以认为是魏傲随手打赏给蕊夫人的。
贵族子弟当真奢靡。
筠娘再一次无比庆幸自己的丈夫是魏仪!
筠娘心里发生了变化,待魏仪也就多了两分往日没有的亲昵。
这个小没良心的,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好。
魏仪笑道:“今日怎么想起关心为夫了?”
筠娘叹了口气,将蕊夫人的异常说了。
魏俊变得越来越偏激了。不能任他败坏府里的风气。
魏仪敛了笑,道:“你打算怎么办?”
筠娘道:“叔叔房里的事,我能做什么?”
魏仪淡淡道:“你不能,康嫂子能。”
筠娘笑了笑:“康嫂子给成王打的那些首饰,目的就是想查一查成王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怕外面有遗落的私生子。”
魏仪摇头失笑:“一定不是你们俩个的主意,康嫂子若是能想到如何会等到现在。”
在魏仪面前掖着藏着有些班门弄斧了。筠娘索性坦白道:“是大长公主的意思。”
魏傲每次来,都会去唤蕊夫人过去服侍。这事魏仪知道,早在第一次出现这样的事,常霖已经向他禀报过了。看他们没有太出格,魏仪才没有理会。
魏仪握了握筠娘的手,笑道:“不要管别人的家事,多关心关心为夫。像今日这样表现的就不错。”
筠娘笑着点头。
等人到齐了,众人一起送魏侗去外院。
出了内院,众人抬头见前面一带粉垣,有千百竿翠竹遮映,竹林中有石桌石凳。
魏仪赞道:“好个纳凉读书的所在!”
魏侗亦欢喜非常,率先跑了进去。
进了院门便是曲折回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三间房舍,门首挂着金丝藤红漆竹帘。
正房两明一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的床几椅案,布置着妆蟒撒花帷幔,缂丝弹墨坐褥、椅搭。
从里间房里,又有一小门,出去却是后园,太湖石的假山旁,有大株梨花,阔叶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可作为君子六艺之所。
魏侗眼睛亮晶晶的,东瞧瞧西摸摸,看哪里都喜欢的紧。待进了屋发现锦绣笑盈盈地站在那里迎他。
魏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回头向嫂嫂望去。
筠娘笑着向他点了点头:“锦绣日后就是你屋里的大丫鬟。”
魏侗心中惊喜的转过头就见锦绣屈膝恭敬的向他行礼问安。
魏侗有些羞涩的向嫂嫂道了谢,筠娘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姐姐精心为你挑选的配饰,你可喜欢?”
如果没有大兄和嫂嫂的大方允诺,姐姐纵使有心,行事也会束手束脚。当然,姐姐为他也用足了心思。
魏侗连连点头,转身笑嘻嘻的向姐姐作揖道谢。
庆阳见他喜欢,眼中盛满笑意。
文大奶奶带了人进来笑盈盈道:“侗兄弟搬家,我这做嫂子的哪有不来帮忙的道理。”
自打身边有了大姐儿,文大奶奶整日喜气盈腮,脚步轻快,连说话都带着三分笑意。
魏侗向文大嫂作揖见礼道:“等我收拾好了,我们一起去看小侄女儿!”
文大奶奶惊讶道:“哎哟,这自己当家做主就是不一样,侗兄弟说话都利索了。”
魏侗不好意思地抿了嘴笑。
文大奶奶笑着张罗道:“晌午在这热闹,晚膳到我那里去用。”
众人都没什么意见,喜庆日子就是要热热闹闹的过,不能扫了大家的兴。
庆阳掩嘴笑道:“既然来了,少不得要闹你去!”
文大奶奶抚掌笑道:“诶呀呀,巴不得呐,我那院里冷清,你们嫌远总也不来,如今来了可轻易不能放了你们去。”
众人吃了饭,漱了口,净了手,喝了盏茶,起身结伴往文思院去。
大姐儿到了文大奶奶身边,长开了些许,身体也壮实了不少,大姐儿吃了奶,正挥舞着两只小手,与大伯在那玩儿呢!
文卓见她们进来,笑道:“姐儿醒着的时候不多,你们来的正是时候!”
文大奶奶上前问道:“多早晚回来的?”
文卓请魏仪魏俊入坐,笑道:“我也刚回来,换了身衣裳,正要去侗兄弟那瞧瞧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可巧你们就来了。”
众人在外院一直热闹至掌灯时分,起身作辞回内院。
魏侗见姐姐和嫂嫂要走,不觉的眼圈儿又红了。
文大奶奶轻轻拍了拍魏侗的肩头,笑道:“侗兄弟,你忒婆婆妈妈的了。这里有我和你文大哥你怕什么?每日里晨昏定省依旧往内院去,又不是见不到了。”
魏侗挽着嫂嫂的手臂,依依不舍直送到院门外,目送众人走远,方才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