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亲自向她关照过的人,筠娘不能冷漠视之,让竹月唤了人过来。
竹月点头过去西次间的帷幔旁,对着一脸不明所以的清婉笑了笑,轻声道:“世子妃请姑娘过去一趟。”
清婉看向世子妃的这个唤做竹月的贴身丫鬟。
竹月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水绿长衫湖蓝锦缎褙子,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戴着粉菊绒花。面容清秀,笑容温和,举止干练,看得出来很经过一番调教历练,比旁人身边的管事嬷嬷也不逊色。
清婉很快收起脸上的惊讶之色,笑着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地跟着竹月去了。
这姑娘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倒是很有胆量,让人不容小觑。
竹月暗自想着,将人引到了东次间。
筠娘看着面前微微垂眸的美貌女子。
“你就是清婉?”
清婉屈膝向世子妃行礼。
“正是奴婢。”
也不知她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博得王妃的维护,筠娘不由细细看去。
面前的美人,略施粉黛,娇美中透着一股高人一等的着含羞带怯地朝世子爷望去,远处的魏仪根本没看她,清冷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旁的世子妃身上。
清婉并不在意,她又不是来与世子妃争宠的,她若是敢放肆,别说世子爷,就是王妃娘娘先会第一个不饶她,她只有守好本分才有留下的机会。
现下世子妃没有排斥她,已经算是大度的了。再者说,世子爷看中世子妃,人尽皆知,她争也争不过,何必冒这个险。
她如此想着睃了一眼坐在软榻上的世子妃。世子妃梳着圆髻、燕尾,头上并无珠翠,只戴了通草绒花,很简朴的样子,手中拿着缂丝玫瑰纨扇,轻轻柔柔地摇着,衣着并不如何华丽,脸上也未施粉黛,美的自然,美的舒服,让人忍不住看了还想看。
在她身边,心中的自信没来由的减了三分,清婉心中惊奇,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恭敬。
知道安分守己就好,也免去了许多麻烦。
筠娘赏了她一对嵌宝金簪,一对南珠珠花,温声叮嘱她:“日后用心服侍。”
清婉温顺应是,起身曲膝退下,这次未敢有任何停留。
天冬见世子妃得空,忙上前恭声道:“世子爷晌午与成王、文大爷小酌了几杯,奴才一直守着世子爷。”他说着有意无意地睃了眼随着侍女们鱼贯着出去的清婉。
又是一个帮着自己的。
筠娘笑道:“你有心了。”说着看了竹月一眼。
竹月会意,轻轻点头。
天冬当即打千儿告退:“世子妃没什么事,奴才先告退了。”
筠娘微微颔首。
竹月亲自送天冬出门,到门边时没急着打帘子,而是取出一个惯常打赏用的荷包递给了天冬,口中道:“世子妃赏的,今日多谢你了。”
天冬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都是奴才应该做的。”说着伸手去接。
触手的荷包轻飘飘,并不是主子们往日打赏的散碎银子,应该是银票。
一想到银票的最低面额也要二十两,天冬就有些惶恐地缩回了手:“世子妃客气了,都是奴才应该做的,奴才不能收。”
竹月又往前递了递,温声劝道:“主子赏你的你就拿着,你母亲不是生病了么,快拿着去抓药吧!”
哪个主子会去在意一个奴才家里的老母亲生病,也不知世子妃是如何知晓的。
天冬最近白日当差,熬夜侍疾,略有些塌陷的眼眶,渐渐变得湿润。
竹月拿过门边一早备下的油纸伞塞到他怀里,催促他:“快回去吧,当心天黑路滑。”
天冬含着一泡泪,双手抱着油纸伞,裂着嘴笑起来:“姐姐留步,外面风大雨大,当心着凉!”说着自己掀了湘帘像只小猴子哧溜就窜了出去,边跑边“砰”的一声撑起伞,很快消失在雨雾中。
竹月笑着看天冬走远,这才转回身。没有再进内室,而是避去了外间不远不近的地方听唤。
内室里,魏仪耐着性子等人都散了,扬声招呼筠娘:“过来!”
筠娘正归置着身旁用过的小物件,听见魏仪叫她,忙笑着过来,柔声问道:“殿下是现在歇下,还是再待会儿?”
筠娘站在榻旁能清晰的闻到殿下身上有淡淡的酒味,晌午喝的,这都过去多久了,不是说只是小酌几杯吗?
魏仪正倚在大迎枕上,目光冷冷地紧盯着她。
殿下不会是一直坐在这里等着她服侍吧?都说喝了酒的男人和生了病的男人也会使性,殿下今日不会也是这样的情况吧?
筠娘见了,只觉得心中愧疚。今日是她疏忽了,没有第一时间服侍殿下。
筠娘立刻叫了竹月进来,细细吩咐她:“去打盆温水来,让厨房当值的熬碗浓浓的醒酒汤,尽快送来。”
竹月飞快睃了眼面目凛然的世子爷,忙答应一声去了。
竹月刚跨出门槛,就听见身后传来世子妃的呼痛声。竹月脚步只下意识的顿了一顿,更加飞快地向外走。
魏仪握着筠娘的手腕,大力将人拉到了自己身边,看着她精致的眉眼,冷声质问她:“旁人比爷重要?”
筠娘忍着痛意抿了唇。
魏仪心中不悦,将人又拉近了几分,“是不是你也跟她们一样,有了俊逸的后生连本分也忘了?”
低沉醇厚的声音带着能将人冻结的冷意,脸色也沉的可怕。
筠娘还是第一次看到殿下对着她发脾气。
说得好像是她故意偷看私会外男,被他抓到了一样。
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筠娘觉得心中委屈,漂亮的凤眼中,泪意盈盈。
忍受不住痛意,轻轻挣了挣,被殿下紧握的手腕立刻传来更深的痛意,眼泪不争气的落下来。
魏仪这才发现,她的手腕已经被自己握的红中带紫了。
他并未怎么用力,她也太娇嫩了些。
魏仪一怔,慢慢松了手。低头看着她哭红的鼻尖,心立刻软了下来。
罢了,又不是她的错,明日一早她还要去见那些积年成了精的管事嬷嬷,想来筠娘心里正无措的慌张着,自己还与她计较这些小事做什么。
魏仪将脸贴在她的鬓角,低声吩咐她:“以后来了小日子也不必分室另居。”
筠娘不敢违逆,轻轻点头应了。
魏仪用自己的大手替她擦去眼泪,搂了她好一会,这才将人放开。
否则一会丫鬟们进来撞见,只怕会又羞又气。
筠娘一得到自由,果然立刻坐直身子,抻了抻小袄的衣摆,抬手理了理鬓发,不能让丫鬟们看到她鬓发凌乱的样子。
魏仪倚到榻上,惬意地欣赏着,心里暗道,筠娘当真是又娇嫩,又娇气,偏偏自己又舍不得让她有半分不快。
竹月听到屋中没了动静,这才轻手轻脚地引了小丫鬟们进来。
梳着双丫髻,穿着软黄长衫,粉红半臂褙子的小丫鬟们很温顺,端着铜盆,捧着巾帕,微微低着头,并排站在榻前。
为首的竹月看到世子妃红红的眼儿和通红的手腕,心里一紧,面上也只能装作不见。
筠娘起身,用温热的帕子亲手服侍魏仪擦脸净手,接过丫鬟手中捧着的醒酒汤递给他,对他殷勤服侍。
魏仪觉得心中慰贴,脸上的冷意也去了几分。
屋中的空气一松,筠娘和丫鬟们都暗暗松了口气。
筠娘让丫鬟将东稍间的被子抱过来,亲自动手铺床,动作轻柔舒缓。
魏仪的心情这才慢慢好转。
筠娘回身笑道:“殿下早些歇息吧!”
魏仪点了点头,脱袜坐到了床上,伸手自枕下摸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锦匣放到了筠娘面前的床沿上,随意道:“留着明日打赏用。”
说完背对着他倒头就躺在了床上。
筠娘一怔,轻轻打开锦匣,看着匣子里整整齐齐的一摞银票,澄净的凤眸中渐渐弥漫出一层水雾,忐忑不安的心也慢慢踏实下来。
朦胧中筠娘看向殿下宽厚的背影,轻轻弯起了嘴角。
“明日你还要早起,还不快躺下!”床榻内传来殿下不悦的催促声。
筠娘用帕子抹了抹眼角,轻“嗯!”了一声,吹了灯,轻手轻脚上床。
魏仪闭着眼冷声叮嘱她:“以后有我在方可召见傅扬!”
殿下不在,谁让她见她也不会见的。
筠娘躺到床的里侧,拉过一床被子盖在身上,枕着自己的手臂,轻声道:“妾身知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隐隐的惶恐不安。
今日自己发脾气吓到她了吧!
魏仪在黑暗中抚了抚筠娘柔顺的秀发,低声道:“快睡吧!”
“嗯!”筠娘轻应了一声,安然的闭上眼睛。
次日一早天气晴好,空气中带着雨后的潮湿气息。
筠娘一夜好眠,夜里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辗转难眠,早起却是被当当的自鸣钟惊醒的。
筠娘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自己心中还是紧张的。
魏仪看着突然睁开眼的筠娘,忍俊不禁道:“你在睡会,时间还来得及。”
世子爷笑容轻松,神态慵懒。
筠娘暗自腹诽,她可没有他那么沉的住气。
筠娘此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笑道:“殿下若无事就再睡会,妾身先起身了。”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手臂被扯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筠娘吓了一跳,伴随着小小的惊呼声,身子已经稳稳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筠娘面带慌张的抗拒道:“殿下,妾身来了小日子……”
魏仪轻轻亲了亲她的唇:“让爷好好抱一抱,昨晚上怕你受惊影响睡眠,没忍心打扰你。”
他当真只是静静地抱着她。
筠娘慢慢放松下来,心里柔柔的,一丝抗拒都没有了。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筠娘不自在的动了动:“殿下,妾身该起了。”
“嗯!”魏仪应了一声,松了手。
筠娘心中仍有歉疚,柔声道:“妾身服侍您起身吧!”
魏仪坐起身,倚着大迎枕笑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筠娘看了看案上的自鸣钟,没有再同世子爷客气,起身由丫鬟们服侍着盥洗、更衣、吃早饭,直到筠娘坐到镜台前,魏仪依然倚在床榻上没有出门,一直在静静看着她。
竹月进来见了不由暗自纳罕。
世子爷每日都很忙,今天好像不打算出门的样子。
竹月如此想着又向世子妃望去。
世子妃今日穿了一袭紞绿妆花缎宝瓶纹长袍,云头莲纹高底鞋。专司梳头的皎月轻手轻脚进来不用筠娘吩咐,稳稳地为她梳了个雍容华贵的高髻,戴了嵌宝金步摇,看上去华美又不失庄重。
一大早就过来的宫嬷嬷也不禁暗暗点头。
等筠娘由宫嬷嬷陪着出了门,带走了大部分的人,内室瞬间安静下来。
魏仪唤来常霖,叮嘱道:“派人盯着,有什么事立刻通知我!”
常霖忙郑重应下。
这时一股清香的脂粉味传入鼻息,魏仪不适地皱了皱眉。
筠娘从不用脂粉,也从不熏香,她身边服侍的人也都是清清爽爽的。
魏仪抬眼看着与常霖擦肩,埋头进来服侍的清婉,冷声道:“出去!”
留着她也只是不想筠娘难做,并不代表他能一直容忍。
清婉猛的抬头,看着世子爷紧皱的浓眉不由愕然,世子爷在说她?
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世子妃一不在就与她翻了脸?
魏仪见她愣愣的,再次出声警告她:“日后不许踏进内室一步。”
清婉无措地看向世子爷森冷的目光,骨子里的傲气一下全散了,不敢多问一句,咬着唇强忍着憋回泪意,转身又退了出去。
门边的天冬低声提醒她:“清婉姑娘,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该清楚!”说完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提点她:“不只王妃娘娘那里,世子妃亦然!”
清婉胡乱点头,这下别说内室,外间都不敢待了,离窗子也远远的,默默站到了廊下。
天冬见她懂事,这才作罢,进内室,去窗边将一对对的槛窗全部推开,任由清新的空气迎面袭来。
廊下的清婉见了,只觉得难堪,鼻头酸酸的,却不敢言语,只得默默忍下。
世子爷不近旁的女色,原来都是听旁人说,总觉得自己会是个例外,她突然有些后悔来了东院,当初王妃提出过给她一笔银子让她出府,是她自己坚持留了下来。
如今想后悔怕是也晚了。
屋中换了空气,魏仪这才松了眉头,起身更衣盥洗,慢条斯理用了早膳,径直去了东院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