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娘早起去看望魏侗时,魏侗正靠坐在床上尚未起身,乳母田氏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他喝桂圆汤。
筠娘见了,对田氏温声道:“侗儿年岁小,温补的桂圆汤不可多饮。”
魏侗对筠娘十分信服,听了嫂嫂的话,只呷了两口就推掉不喝了。
三爷每常醒来至少都要喝半碗的,如今全不合家中之式,可魏侗却眼看着越来越健壮开朗。
既然世子妃说了不可,田氏也不敢多言,少不得一一改过来。
魏侗依到筠娘身旁,悄声道:“嫂嫂,告诉你个秘密,今日是大姐姐的生辰。可不知道为什么大姐姐从不过生辰。”
筠娘笑了笑:“谢谢侗儿,嫂嫂知道了。”说着,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快起身吧,待会吃了早饭与宝儿一道去书房习学。”
魏侗笑着点头,当即蹭的站起身来。
田氏吓了一跳,忙过去服侍三爷穿衣盥洗。
筠娘就起身低声吩咐竹月:“在我的陪嫁里挑选一套成色好的宝石头面,再将我前几日为郡主做的几双雪缎袜子包好,让厨房煮碗长寿面,一并送去郡主的绣楼。”
竹月忙点头应下:“奴婢知道了。”
随后筠娘带着魏侗去宴息室吃早饭。
竹月带着两个侍女去了庆阳郡主的绣楼。
绣楼里的侍女轻手轻脚进来回禀:“郡主,世子妃身边的竹月来了。”
帐中尚未起身的庆阳郡主,收起眼中的落寞,冷声道:“有什么事让她同你说!”
侍女答应一声去了。不一时回转,带回来一个装着宝石头面的锦匣,一个小小绸缎包袱,一大碗打了两个荷包蛋的长寿面。
庆阳面露讶然。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收到生辰礼。
父王从不过问这些事,王妃一心向佛,不理府务,苏侧妃更不可能想着为她庆生。
久而久之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她的生辰,她自己也快淡忘了。
侍女看着有些发怔的庆阳郡主,笑了笑,她可没有错过郡主眼中一闪而逝的欢喜之色。
郡主就是嘴硬,更是不知道怎么回应别人对她的好。
侍女立刻打开包袱,捧着令人惊艳的雪缎袜子奉给郡主,让郡主看看世子妃的心意。
“不是奴婢心偏,您看看这细密的针脚,一针一线都是用了心思的,若不是真心诚意的谁能有这样的耐心。”
庆阳扭过头,不耐烦地挥开侍女的手。
侍女没防备,失手间雪白的袜子被甩到了地上,沾染了些许灰尘,侍女面露惋惜。
庆阳看着地上的袜子,眼中闪过一丝后悔,却依旧不肯放下身段,执拗的瞪向侍女道:“这样就把你收买了?”
侍女有些心疼的走过去,捡起雪缎袜子,轻轻拂了拂,低声道:“说句不怕您恼的话,世子妃对您有什么可图的,将来您指望世子妃还差不多。”
庆阳郡主浑身一震,她想起了康嫂嫂也劝过她同意的话。
侍女明白点到为止的道理,见郡主没了旁的吩咐,安静地退了出去,东西也并未收走。
庆阳郡主看着厌烦,蹭蹭下床报复般将桌上的包袱一股脑扫到地上,然后躺回到床上发起呆来。
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王妃也从未亲手为她做过针线。
她的乳母只看苏侧妃的眼色行事。年幼时,下人自来照顾不周。她睡觉不老实,常常蹬掉被子,乳母粗心,忘记关窗,夜里不替她掖被,挨饿受冻是常有的。
后来,她渐渐懂事,有一次用新得的鞭子狠狠抽了那乳母一顿,将她抽打的血肉模糊,险些一命呜呼。
有父王站在前面一律担待,她不仅没受到一星半点的责罚,反而是她院子里被苏侧妃安插的那些下人,被远远发卖了。
从此以后没人敢在招惹她,威慑的同时,她的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偏激。
还是第一次有人亲手为她做袜子。
而她却对这个人一直冷言冷语,不假辞色。
其实细细想来她也并未惹恼过自己。
庆阳伏在大迎枕上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几双散落出来的雪缎袜子。
看上去柔滑细腻,穿起来一定很舒服。
庆阳扭过头不去看,将牙齿咬的咯吱作响,半晌后猛的坐起身,下床亲手捡起来,犹豫着套在脚上试了试,没想到不大不小正合适。
她不由怔了怔,忽然感觉有一滴泪自脸颊划过,冰冰凉凉的。
她哭了?
庆阳不由苦恼的蹙了蹙眉。
她有多少年没有哭过了。从很小的时候她就不再哭了,对她来说哭也没用。她的心已经变得麻木,没想到还会有人能让她掉泪。
庆阳有些烦躁的甩了甩头,将雪缎袜子粗鲁的扯下来扔到了角落里,眼不见心不烦。
可再躺回去就变得更加心烦意乱,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
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撞在了她的心口,酸酸的,软软的。
有人关心的感觉好像也不赖。
庆阳郡主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
这样复杂的心绪一直持续到去青岚殿给母妃请安。
梁氏带着魏侗比她来的要早。
问过安,互相见了礼。
王妃轻轻抚了抚庆阳的鬓发,笑道:“我们庆阳又长大一岁,已经是大姑娘了。”
庆阳笑了笑。
她没想到母妃竟然也记得她的生辰,还送了她一匣子颗颗圆润的南珠,又让人为她和三弟熬了碗甜甜的梨子水。
庆阳坐下接过莲纹青瓷碗,没有急着喝,而是将审视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梁氏身上。
梁氏面色安然,神色从容,嘴角挂着轻轻柔柔的浅笑。
只见她正亲自喂三弟喝梨子水,中途细细的用帕子擦着落下的汤汁。
请安期间,庆阳一直留神观察,这才发现三弟一直黏在梁氏左右,很少离开。
梁氏对待三弟也是不掺杂任何杂念的关心。
她看着三弟眼中对梁氏毫不掩饰的安心依赖。
庆阳不由怦然心动。
她们家可没有愚笨的人,真心好歹能分不清楚?
王妃看着两个孩子喝梨子水,看向筠娘:“你要不要也喝一碗?弘嬷嬷亲手熬的,想来还有多的。”
筠娘不由面露窘然,她自打嫁给殿下变得位高辈长,衣着打扮也挑选比较沉稳大方的,王妃不提醒,她自己都快忘记了自己的真实年纪。
不忍拂了王妃的好意,少要了半碗。
王妃就笑呵呵的看着她喝,与筠娘说起康氏来:“邀了我和王爷去她那里散淡几日,左右我也无事,最近王爷也不忙。王爷已经做主同意了。仪儿不在,留你独自在府里我不放心,你随着我们同去,只当散散心。”
一旁的魏侗放下碗,急急道:“母妃,侗儿也去。”
王妃笑着颔首:“自然不能落下你。”又看向异常沉默的庆阳:“庆阳也去,我们都去。”
庆阳缓缓点了头,魏侗忍不住欢呼出声。
筠娘看着他们笑着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