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战局二负三胜,只要再胜一局,这定天塔便可破了。
沈千秋问沈慕泽道:“刚那位周前辈,真是有意让你?”
沈慕泽点头。
沈千秋抱臂思忖了一下,也没有再说什么。
五人来到第六层。
这里是定天塔最高一层。虽说这定天塔只有六层,不比那些十几二十层的高塔雄伟,可内部却大有玄机,且不说那些诡异的机关木甲,单那些光怪陆离的奇景天象,都足以让人叹为观止。而六层的定天塔,从内部看上去却好似高可参天,第六层的窗户外,已是白茫茫一片云海。
这里没有尘世喧嚣,仿佛安静悬于天空中的一方净土。一书生打扮的男子背对五个人站着,听到有人声来,他转过身。
五人一下惊呆了。
这个人,就是他们不久前才见过的流月的兄长——流风!
顾小春一见他就来了劲:“嘿!敢情是个老熟人,你竟是这塔里的试炼官?!真是看不出啊看不出!”
“看来我们这轮是赢定了!”陆琰高兴地说。
流风一摆手,面上的表情却不像见了熟人,而是和下面几层塔的试炼师一般冷峻:“我不认识你们,在这里,该怎样比便怎样比,我不会手下留情。”
“啥啊,神神秘秘的。”顾小春见流风丝毫不讲情面,便道,“比就比,我就不信,论功力,冰山男会打不过你!”
流风笑道:“自然不是比武。”
“什么?!又是文试?”顾小春张大嘴巴,“那也无所谓,冰山男读过的书,可多了,他还进过天机阁!你就随便出题,他不可能答不出!”
没想到,流风又是摇了摇头,他坐在一蒲团之上,敲敲地板,木质的地板便忽然下沉,继而,一架长琴从地下升了上来,这琴通体漆黑,却金光四射。
“今日,我们便比它。”
除沈千秋之外的四人一下子便吓傻了。
考裴玉烟冶炼,让顾小春背书,和沈慕泽比剑,跟沈千秋斗琴,这寒烟岛的人们果然是绞尽脑汁羞辱万曜宗。沈千秋是军旅出身的男子,能文武双全已经不易,怎么可能会弹琴!
沈慕泽不无担心地望向沈千秋,见沈千秋仍是淡定地站在那里,毫不慌张。也是,不论在何种场合下,沈千秋都没有忙乱过,这便是见过大阵仗的人所独有的镇静。
“怎么样,要不要比?”流风问道。
“自然。”沈千秋干脆地回答,说罢便坐到流风面前的蒲团上,面前一副琴架,一旁四架古琴。
“挑一个?”流风道。
“不用。”
沈慕泽便走上前,献出玉涧秋声。沈千秋向她点点头。
“好,那我便来说规则。我弹四首短曲,你要凭记忆把这曲子完全记下,就连指法也不能错。”
顾小春心想,万曜宗的破地境复制之功,怎会破不了区区琴曲。没想到,流风又补充说:“当然,题目也不会这么简单。我弹琴之时,你只能用耳朵听,你的眼睛要被遮上。”
这题目之刁钻简直毫无道理,众人都齐刷刷地望向沈千秋,见他仍未有畏难之色,只轻描淡写说了句:“好。”
“不是吧,冰山男,这样的条件你都接受!难不成你还真会听曲弹琴,我也是小看了你。”顾小春说道。
沈千秋摇头:“我不会。但是如果试都不试,那就等于放弃了赢的机会。”
沈慕泽打气道:“千秋哥哥一定行的,我们要相信他。”
“还有,我要再加些难度。”流风说。
众人正在想,对方还有什么幺蛾子的时候,忽然,裴玉烟、陆琰、顾小春、沈慕泽身上一凉,竟是被一种冰凉细丝层层捆了起来,再接下来,他们四个整个被吊起来,悬在房梁之上。
沈千秋一下子就紧张了:“你要干什么!”
“既是比试,不押点注便不够精彩。捆着你师兄弟的丝乃是冰晶混合水妖发丝所凝,虽然柔韧可承重却不行,悬着他们的每根丝旁边都有一团炼狱真火,我们共比四曲,难度递进,你每弹错一次,这火焰便靠近丝线一分,待这丝被火烧断——”流风再次敲击地板,四人下方的木板骤然撤开,底下竟是上古巨鳄!这些鳄鱼身材庞大牙齿尖锐,若说吞掉一个活人简直易如反掌。
“这里无论是江湖武学中的轻功,还是修仙法门中的漂浮之术,都使不出来,不信你们可以试试。”
沈千秋的手心里全是汗,四条人命就在他手里掌握!
“怎么样,这个注加得如何!”流风问。
“我不可以拿我同门的生命当儿戏,我——”沈千秋虽然从不曾低头,但是师兄弟的命和小姐的命,他怎么可以拿来当赌注!
“千秋哥哥!别认输!”沈慕泽忽然打断他,“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如果你就这样认输了,前面的努力就白费了!”
“就是的冰山男,我们不怕鳄鱼!千万不能让寒烟岛的人们看了笑话,我顾小春便是喂了鳄鱼,也得堂堂正正地喂!”顾小春说完这句,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沈顾二人虽对沈千秋的琴艺毫无信心,但越是这种关头,他们反而越相信沈千秋能有办法解了流风的题,因为,刚刚在没有人质之前,沈千秋的表情是那样镇静。
沈千秋深呼一口气,用白绫遮住了眼睛。
流风双手抚上琴弦,十指灵活如水中游鱼,飘渺琴音飞散而出,第一曲,沈千秋便从没听过。这曲子并不出自凡间,而是流风亲手所作,故而,不管他怎么弹,沈千秋在以前都是没有印象的,不可能凭熟练度背出。
沈千秋穷尽耳力去听。
古琴无品无柱,弹奏方法变化万方,即便是同一种弹弦技法,也可弹出截然不同的声响。沈千秋不仅需要记下曲谱,还要记出何处为甲,何处为肉,以及落指的位置,弹弦的技巧……这些,便是看着都不一定能记住,他仅靠听,更是难上加难。
流风一曲弹罢,便轮到沈千秋弹。
——沈千秋到底会不会弹琴?
他从没有弹过,但是,他自小不知多少次躲在廊柱之后,看夫子教小姐弹琴。沈慕泽是邺阳有名的琴师,自然,他看得多了,耳濡目染也对琴艺有了些了解。
他镇定地将双手抚上玉涧秋声,悠扬的曲调竟真的从他手下弹奏出来!
众人喜出望外,没想到,这样刁钻的题目,也难不倒沈千秋。
第一曲节奏缓慢,风格雅致,所需技巧并不多,所以不多时,裴玉烟便被放了下来。死里逃生,她欢欣地跳跃起来,更是对沈千秋崇拜不已。
“你不简单嘛。”流风夸赞,却没停下琴弦上的手。
第二曲,节奏忽然快了起来,所用技巧骤然增多,指法缭乱不已,沈千秋听起来吃力许多。
这一曲高亢激昂,潇洒快意,让沈千秋想起雨山闲的剑舞。
流风不愧是寒烟岛的名士,音律上的造诣竟有如此之高!在重弹之时,沈千秋似乎对曲中某些技法似乎都已经跟不上了,炼狱火慢慢靠近陆琰的绳子,在有惊无险地错了几次之后,终究丝线还是没有断掉,陆琰也被成功解救下来。
第三曲,曲风更为复杂多变,时快时满,两百多个音渐次登场,无规无律。这样的曲子,便是沈慕泽听了,也要拍案称奇。
沈千秋复制起来,更为困难,顾小春被吊在高处,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平最紧张的时刻也不过如此了。
黑洞洞的池子里,鳄鱼来回游荡,时不时抬头看看食物,兴奋不已。
顾小春看着自己已经快要断掉的丝线,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就在冰丝已经融化得只剩一点点细,顾小春已经感觉到自己正在降落的时候,沈千秋把全曲弹完了。
此时顾小春的脸都变得煞白,放在地上双腿软得不行,就仿佛刚才那堂堂正正喂鳄鱼的话不是他说的似的。
沈千秋看着自己的失误越来越多,神经已经崩了起来。这些曲子的难度,绝非凡间普通曲子可以比拟,每一首都像是刻意在炫耀技巧,难倒对方。而沈千秋本来也就不是弹琴之人,能复制三首,已是极限。
他忽然害怕起来。右手抓在琴弦之上,似乎有些颤抖。
接下来一曲,若是再像之前这样,恐怕要错得更多,那么,小姐便必定会被扔下鳄鱼池了。
“冰山男,你可不要怕他,就剩最后一关了!”顾小春大声吆喝着。
流风也不由沈千秋多思考,当即又开始弹奏第四首曲。
这第四首,更加不同凡响!此曲除了正常弹奏之法外,还融入了仙气,让气流在琴弦间不住震荡,影响声相,更可怕的是,流风的左右手弹法互换,竟然“反弹琴”!
沈千秋穷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也不过能记住他一只左手的动作,而另一只手,他竟完全分辨不出也记录不下来!
——沈千秋一生也未曾如此惧怕过,因为他的失误与否,将直接关乎到沈慕泽的生死!
此时沈慕泽悬在鳄鱼池之上,亦是紧张万分,她怕的不是自己死,而是怕沈千秋心里上的包袱会影响他发挥。
然而不管沈千秋心中有没有包袱,以他的能力,是真的记不住流风的曲子!
一曲弹毕,流风道:“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