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娉婷的意识里,原本她以为,即使夏霜寒身为乡君又有着自幼定下的婚约撑腰,但有着太后懿旨的她,也不是什么没名没姓可以任人欺负的小户女子。所以,即便定国公回京之后在情感上接受不了这份懿旨,即便现如今有那么多人嘲笑她,她裴娉婷最终还是会嫁给陆绍云的。
大不了,她就委屈一下自己,和夏霜寒做一对平妻好了。可是现在,祖父却告诉她,这桩婚事日后是要作罢的,这让她可怎么能接受?
“怎么,难道你到现在还看不清楚现实吗?”于年轻时就早已掌握了察言观色一道的裴贺明,只凭借孙女的一句话,就已然窥破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婷儿啊,你对那陆家公子是什么想法,祖父我看得出来。但是难不成,你还当真以为有了这赐婚懿旨,你就真的可以嫁进定国公府去吗?”
“让我实话告诉你吧,这赐婚懿旨,皇上和太子殿下都是不会认的。忠义乡君当初为了太子殿下委派给她的公事而假逃婚离京,等于已经把自己的大好韶华和婚姻都搭进去了。现如今她为国立功,大好的婚事却要被剥夺,这怎么说都说不过去。所以,在圣上和太子殿下都站在忠义乡君那边的情况下,有了定国公和陆庭轩的坚持,你和他的婚事就更加成不了了。”
“你也别和我说什么懿旨代表着太后的脸面,所以圣上不会驳斥。”敏锐地察觉到裴娉婷试图出言争辩,且不希望孙女再如此冥顽不灵下去的裴贺明,决定出重拳将自己的孙女打醒。
“太后并非皇上生母,与皇上的感情又不亲密,这一点你应当是听说过的。因此,当天平的那端是大夏的股肱之臣定国公时,圣上要求天平这端的太后让步,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大不了,作为弥补,圣上重新下一道圣旨,另外也给你赐一门婚事好了。”
“不,不要,别的男人我全都不想嫁,我想嫁的只有陆公子一个人。”得知就连太后懿旨也无法让自己得偿所愿的裴娉婷,彻底慌了神。放在平日里,这句在汉人眼中离经叛道、寡廉鲜耻的宣言,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宣之于口的。只不过今日,得而复失的巨大落差已经让她完全失了分寸,再也顾不上其它了。
“混账!你刚才说的是些什么东西,你敢不敢再说一遍?!”原本对市井传言左耳进右耳出的裴贺明,是不相信流言中所说的“犯贱倒贴”的,但是现如今,亲孙女的一时失言却让他不由得不信了。
“好啊好啊,这就是我丞相府培育出来的大家闺秀?矜持和操守,这两个词你到底还认不认识?!”气急败坏的裴贺明怒发冲冠间,将搁置在手边的茶杯狠狠地摔在了裴娉婷的脚边。
“人家陆庭轩对忠义乡君一往情深,过去一年里更是一直痴情不悔地等着她回来和自己成亲。你现在即使凭借着懿旨眼巴巴地嫁了过去,你以为他就会喜欢你吗?不是你的东西,趁早还是死心别惦记了!否则,我裴家要不起这般没有自知之明的姑娘。”
“公爹您别生气,婷儿不懂事都是因为儿媳没有教养好,您犯不着为这事气坏了身子。”眼见裴贺明气得不轻,深知如果这时候为自己的女儿说话无异常于火上浇油的陈氏,赶忙压着裴娉婷的后脖颈,让她给自己的祖父跪下了。
“祖父,婷儿知错了。”面对着威严的一家之主,裴娉婷心中即使再不乐意,如今也只有服软认错这一个选择。只不过,眨眼间在她脑海里泛上来的,能让祖父消气的许多话语,她却一句也没能说出口。因为,面带失望之色的裴贺明已经在摆手示意陈氏带着她退下去了。
“在太后赐婚这件事有一个决断之前,婷儿就不要外出了。当然,定国公府那边日后也不要再来往了。婷儿就安心地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多抄几遍女戒、女德吧!”
裴贺明的最后几句嘱咐,等于是将裴娉婷禁了足,而同在京城里,为着同一件事情被禁足的,并不是只有裴娉婷一个人。
就在陈氏领着贝齿紧咬的裴娉婷走出裴贺明的书房时,定国公府正院山岚院里,已然被自己的夫君禁足多日的徐氏,正在与面色冷峻的陆世杰,进行着一场用意在于“补救”的对话。
原本一开始,徐氏之所以敢为着婚书和信物而绑架夏朝阳以完成调虎离山计,所依仗的无外乎就是,她相信,自己已经知道了假逃婚的真相的这件事,夏敬之是不可能知道的。
因此,就算夏朝阳失踪了,京兆尹衙门的衙差,也是不可能怀疑到定国公府头上的。只不过,忽然出现的林熙然和夏霜寒,却将徐氏原本的计划完全破坏了。
林熙然忽然出现在夏家门外,阻止了她派去的人盗取婚书和信物,这是徐氏没有料到的第一个意外。夏霜寒一声不响地悄然回京,并且连招呼都不打,就闯进定国公府挥鞭子大闹一场带走夏朝阳,这是徐氏没有料到的第二个意外。
而正是这样两个意外,不但让现如今的徐氏竹篮打水一场空,更让她闹了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徐氏派人去盗取婚书和信物的做法,已经明摆着告诉了所有人,她是知道假逃婚的背后真相的。所以,想要用不知情的借口,为自己到太后那里请旨的行为加以辩解,已然是不可能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徐氏的做法落在任何人眼中都成了明知故犯,是根本无法站在弱者的角度抢占道德的制高点的。因此,她会被禁足,且自己的儿子和丈夫没有一个人愿意支持她、理解她,也确实不冤。
“老爷呀,虽然我承认我这次的做法确实不光彩,可我的一片良苦用心您却不能看不见哪!”知晓如果自己抵死不认错,那么自己可能永远也出不了山岚院的徐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好不容易才愿意前来和她谈一谈的陆世杰,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老爷啊,我知道现如今市井传言都说我是因为嫌贫爱富,所以才到太后那里去请旨的,但我究竟是不是因为这个理由才这么做,老爷您还能不清楚嘛!”
“回想去年春天和夏天,庭轩和那夏家姑娘的六礼,除了最后的亲迎以外,我哪一礼不是面带笑容地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一一办妥了。倘若我真是嫌贫爱富的人,那我去年就不可能对这桩婚事乐见其成才对。”
“那你说,你现如今这般做又是为的什么?”回想去年的往事,陆世杰必须承认,当时的徐氏,确实是不曾流露出一星半点对夏霜寒的不满的。
当然,他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完全是因为他不知道“陆绍云曾经误导过徐氏,且徐氏也确实误以为自己的儿子是个断袖”。因此今日,徐氏才能抓住这个盲区,为自己进行一番辩解。
“我之所以这么做,当然是为着庭轩考虑啊!”话说至此的徐氏,拈起手中的绣帕拭了拭眼角的泪水,继续道:“庭轩对那夏家姑娘一片痴心,且那夏家姑娘又要求夫君不得有第二个女人,所以我想着,我若是不能赶在他们成亲之前,为庭轩多张罗一个妻子,庭轩日后岂不是就要绝后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闻听此言,陆世杰禁不住微微愣了愣。
“老爷您多有不知啊!当初襄阳王妃来告知我夏家姑娘逃婚背后的真相时,她就言明,那夏家姑娘因为掉下冰河,因而这辈子都将子嗣艰难了。如此一来,庭轩日后的妻子是个生不了孩子的女人,我不张罗着为他再娶一房妻子能行吗?所以,我哪里是不同意夏家姑娘嫁进我们定国公府啊,我纯粹是想帮庭轩再娶一个平妻啊!”
“试想公爹为人那么强势,我如果不趁着现在去找太后姑姑请懿旨,然后再把夏家保有的婚书和信物暂时拿过来,想要为庭轩再娶一位妻子,根本就不可能。当然,我派出去的人手不得力,伤及了无辜是我的不对,但那婚书和信物,我却是想等日后再找机会还回去,绝不是想存心把它毁掉的。”
徐氏后半段话的解释,陆世杰根本就没听进去。他现在的所有注意力,都已经放在了夏霜寒有可能子嗣艰难这件事上。
“枉你精明了半辈子,怎么在这么重大的事情上就这么糊涂呢?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你是三岁小孩吗?”陆世杰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叹气道:“手帕交说夏家姑娘子嗣艰难,你就相信,你是带哪个太医去给她把过脉、确诊过了吗?没有吧!那你竟然连查证都没有查证,怎么就能断言,夏家姑娘就一定亏空了身子而且治不好呢?”
“老爷您的意思是,难道说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徐氏觑着陆世杰的表情,见他更为在意与恼火的,是她“偏听偏信”这件事,于是她试探着继续道:“难道说那夏家姑娘的身体其实非常康健,根本没有任何毛病?”
“夏家姑娘的身体到底有没有问题,这一点我虽然不能断言,但襄阳王妃的话不可尽信,我却是可以确定的。”回想着这几日在外的耳闻,知晓襄阳王想为自己的儿子求娶夏霜寒的陆世杰如实道:“苏逸兴苏世子既然想娶夏家姑娘,那么襄阳王妃来制造些迷雾,挑拨离间并诱发误会,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竟然有这种事?”最近几日一直被禁足的徐氏,由于消息较为闭塞,故而直到此时,才得知了襄阳王曾经到御前请旨的事情。
而与此同时,完全没有察觉到徐氏脸上除了震惊以外,还有另外一种表情的陆世杰依旧在慷慨陈词。
“再说了,就算那夏家姑娘当真损了身子,那也是我们陆家害的。当初若不是庭轩硬把她搅和进那么危险的任务里去,她哪能出这些事情?”已经从晏伯口中,大致了解了潜伏三人组的事情的陆世杰,义正言辞道:“自己害得人家姑娘生不出孩子来,竟然还敢嫌弃?!做人怎么能这么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我今日就把话撂这儿了,夏家姑娘若是因为庭轩的关系,而当真在掉下冰河后落下了病根,那我们无论花费多少人力物力,也得尽全力把她治好。而如果她的病治不好,那既使庭轩注定今生没有亲子、只能抱养,我们也认了。”
“至于那丞相府的姑娘,等爹从边关回来之后,我们再一起商量着解决吧!反正不管怎么样,我和爹,还有庭轩,我们都是不可能让她嫁进定国公府来的。”
“什么?老爷,这哪能行啊?太后懿旨还在那里摆着呢,难不成,你想让庭轩抗旨不遵不成?”
事情闹到现如今的这个地步,知晓自己已经不可能阻止夏霜寒成为自己的儿媳的徐氏,只能垂死挣扎着尝试保住裴娉婷。她相信,只要裴娉婷站在她那边,夏霜寒日后就算嫁进定国公府,也不可能在她手上讨到半点便宜。
于是,心中自有着万般算计的徐氏,蹙眉试探着轻声道:“老爷,夏家姑娘和裴家姑娘一起嫁过来,两人不分高低共为平妻不行么?”
“我说你到底还要让我失望到什么程度?”眉间笼罩上浓郁的不耐之色的陆世杰叹气解释道:“姑且不说我们这边接不接受那裴家姑娘,单说裴老丞相一个人的意思,他就是不想让孙女嫁过来的。”
“现在外面闹得满城风雨,那裴家姑娘已然被流言骂得抬不起头来了。都这样了你还想让她嫁过来?你想什么呢?总之啊,现在庭轩的婚事,面子上是已经被你给丢光了。夏家姑娘和裴家姑娘那边呢,里子也已经被你给得罪光了。你啊,还是消停消停好自为之吧!”
话落,摇头叹气站起身来的陆世杰,就这么背着双手,迈步走了出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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