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人评价他给毕大维的三封信: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得鬼谷子之精髓,抵三万大军。
如今大周边境司马巽在西北、陆鸿在东北、皮休在东南,而花源也很可能在不久调往西南掌军,裴老帅与王睿等名宿大将镇守中央,形成老中青三代的完美交接……
但是纵观汤柏的这些“政绩”,几乎明里暗里都有陆鸿的痕迹,这点上他很有自知之明!
因此这次陆府的酒宴,他不得不来,他也想趁着这次机会,向陆鸿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可一向是无条件支持你的……
就在他迈着因急速发胖而略显迟滞的脚步走进正厅的时候,刚刚移到下桌的韦曈明显感觉自己身周的人们都好像不大坐得住了……
陆鸿左等右等也再没见人来,这时莫管家前来报告说,玉浮观来到了,在柳条巷侧门。
他跟着莫管家一直走到柳条巷边的侧门,只见门扇开着,外头的巷子里站着一人,头上包了好几圈醒目的生布,在风灯昏暗的光晕下低着头,瞧不清面目。
正是玉浮观孟真人的小徒弟胡立涛,看来昨夜一场事故令他着实受了点儿伤。
那胡立涛见了他,便取出一个檀木小盒,稽首道:“陆相公,家师派我来恭贺您,这两枚壮骨丹是贺礼……”
陆鸿郑重地接了过来,瞧着他的模样,想笑又不能笑,只好努力绷着脸道:“你这伤,嘿……没有大碍罢?”
胡立涛显得十分沮丧,垂头丧气地说:“唉,陆相公,您想笑便笑罢,反正别个也已笑过了的……”他说着从背后掏出一根黑乎乎的铁筒,筒上晃悠悠挂着一支竹罐,“壮骨丹是师父送的,我只好送这件不值钱的玩意儿,您忙罢,告辞了!”
说完躬身拜别,低着头一瘸一拐地往柳条巷深处走去,不一会那青灰色的道袍连带头上的白色的生布,都一齐融入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花源是后半场来的,他先在家陪过了老太爷的酒。
当他穿着一身时兴的便装胡服坐在汤柏身边的时候,那些耸头搭脑的邻居们已经没有多余的表情了。
他们现在只想尽早结束了这场熬人的酒宴,然后回到家里去,向他们家做家长、当主的爷爷、父亲、大伯或者叔叔们抱怨、诉苦、惋惜。
瞧罢,你们一个个想要出去访亲戚,请朋友,想谋出路,结果哩,正经的大官皇族就坐在咱们这些小萝卜头的上面侃侃而谈,而咱们这些小辈插话的机会也没有;你们把家里为数不多祖上传下来的值钱玩意儿都拿去送礼请客当敲门砖,这边自个儿家门口的大好机会,却只那些点心、串钱来充数……
现在修业坊的邻居们,除了韦曈和黄山恒还能战战兢兢又倍感荣耀地坐在中间的位置以外,那些小字辈没甚么名头的邻居们已经坐到了靠门的第十一、十二张长几上——就在这之前、汤柏入座后不久,又接来了一大批人,并且使得莫管家不得不紧急地从库房里将昨日添置的长几全都搬了出来!
这些人有陆鸿在千牛卫中的同僚——虽然都未曾谋面,几乎今晚没轮着当值的都来了,被临泉王二皇子家里的小嗣王李贽一道儿叫了来,一股脑儿到了头二十个!
是的,当今丰庆帝唯一的孙子李贽也来了。
他的来头就更大了,那是身负皇明天恩,专程来贺喜的!
当然了,他本不想来的,他觉得自己和这个陆鸿完全没有任何交情,而且他年后与陆鸿相过一面,这个姓陆的一瞧就正正经经,半点趣味儿也没有。
最让他不待见这陆鸿的原因还有一个:年初鲁国公李毅家千方百计想把嫣姐嫁了给他,最后就是被这个姓陆的搅黄的!
虽然说,他自己本人并不想娶李嫣,他喜欢的是那种会打双陆、打跳棋还有步打球、毽子球,能聊得来蹴鞠、马鞠还有斗鸡、斗犬的媳妇,而不是一个会打仗的女将军。
况且嫣姐比他要大两岁,他可不想娶一个阿姊进门管着自己……
但是他自个儿不要和别人抢走的,又是两码事!
所以当丰庆帝的服侍太监小应九带信来让他跑一趟的时候,他很干脆地拒绝了。
他的意思是,不如随便派个管事太监过来撂下贺礼就算了!
他敢跟皇帝爷爷撒这个娇,因为整个儿大周皇室,只有他一个姓李的孙子了,而长安那边姓武的小辈们几乎能从玄武门排到明德门去!
他的皇爷爷丰庆帝虽然并不待见太子,但是对他这个二郎家的小嗣王却骄纵得有些过分!
但是哩,架不住他的老姐广平郡主的威逼和庆哥儿的利诱,他也就只能勉强答应急得快哭的小应九,来替皇爷爷跑这一趟苦差事。
没办法,谁教这破宅子是他们皇家送的呢?
他们得出人来贺喜。
但是他又生怕到了这没有熟人玩耍,只能把几个平日里十分巴结他的千牛卫军官一道儿带来了——而且名目也正得很,一方面保护嗣王,一方面都是同僚,带你们认认门儿!
但是等他在最上首落了座,酒过三巡之后,才知道自己原先对陆府的估计有误,而且很庆幸自己跑了这一趟!
因为他发现,这里非但并不如同想象中的那般无趣,甚至比他以往参加的所有公子哥儿的酒会都要可乐得多!
特别是那个满嘴骂娘粗话的赵校尉,和那位豁了牙的陈校尉,一个会说损人的荤段子,一个会掉歇后语,简直投他的脾好!
而且那个正主儿的陆将军——他老姐广平郡主和庆哥儿谈论最多的那个人——也并不那么“正经”,至少他懂的荤段子绝对不比那个赵校尉要少,而且对蹴鞠和马鞠也很有心得!
他就听那个叫左虎的校尉说,陆将军曾经在平海军组织过一支蹴鞠队,将齐云社踢了个八比六!
喝!这可再好没有了。
李贽正好顶讨厌齐云社,因为他和几个神都的小弟兄一块儿创的“无敌社”在五月份被齐云社揍得找不着北……
这还不是全部,陆将军猜谜的行酒令就更让他大开眼界了。
至少他现在就学了一手:大雁要向南飞的原因不是为了过冬,而是用脚走太慢了……
哈哈,这不是顶可乐吗,谁能想到这么一茬儿去?
一场酒宴从酉时一直吃到后半夜子时三刻,意犹未尽的李贽才被临泉王派来的家人连声催走了。
因为再过半个时辰便要宵禁。
而陆鸿的邻居们,早早便因为无趣碍眼,而在开席后一个时辰之内便统统被李贽赶回了家。他们甚至只来得及与后到的花源问候行礼,连酒也没能敬上一杯。
夜很深,也很静,谁也猜想不到这一场夜色过后的阳光会有几丈几尺,也预料不及明日里又有甚么样的愁人恼事。
陆鸿从大厅的主坐上挣扎起来,厅中的灯光还亮着,八盏油灯在柱子上尽职尽责地守护着黑夜,它们仿佛和太阳说好了似得:等你上来放光了,咱们就暗下去、熄灭、下值,等到你从西头收了光,咱们就重新披挂、举火、站岗——一年之中每日平均分得两班各六个时辰,夏天里你劳累些,冬天时咱们只好多销点儿灯油……
陆鸿借着灯光抬起脚,小心地躲开地上的酒瓶,然后绕着横七竖八长几和散落的碗筷,还有满地躺着的宾客们,一个人悄然走到门口。
他想在那摇椅上躺下来静静地醒一醒酒,但是伸手一摸,上面湿漉漉的,已尽是露水。
陆鸿只得背着手在院里漫无目的地晃悠着,当他绕到后院里的时候,忽然背后传来一声低喝:“是谁在那?”
陆鸿回头看去,见是自家打杂的张九,正光着胸膛,肩膀上披着一件单衣,左手拎着木棍,右手举着灯笼望他这边照来,看来是为陆府守夜的。
他歉意地笑了笑,说道:“是我,惊到你了?”
那张九听出了的他的声音,稍稍松了一口气,放下灯笼走到跟前客客气气地说道:“原来是大郎,起夜吗?”
陆鸿现在心里微微有些烦躁,更无心情与他闲聊,况且这深更半夜的,并不是拉家常的时候。于是随口敷衍了一句:“是哩,顺便再逛逛,你去睡着罢。”
那张九也算识趣,便“欸”了一声,转身绕着回廊向外进院东北角杂役们住的角院去了。
陆鸿听着渐行渐远的沙沙脚步声,和微风拂过树叶的簌簌轻摇声,心中忽然浮现出一抹赤火一般的影子。
他在想着,既然与平海军、广边军同时进了京城,既然花源、赵大成、左虎都来参加他的晚宴、江庆也托人带了贺礼,那么她为甚么一点儿音信也没有?
难道是重建红袖军的事儿特别繁忙?
还是因为女儿家面皮薄,不好意思公然上他门中来?
陆鸿满脑子昏昏沉沉的,尽是来来回回想着这些问题。
他可以自顾自地位江庆、花源他们开脱,也可以说服自己去理解自己的这些兄弟,并且主动拒绝邀请他们来赴宴……
但是对于李嫣,不知是否因为酒精的缘由,让他没有力气再去“理解”别人,并克服自己的情感。
或者说,他在见到这么多或远或近的好朋友之后,便打心底里更加期待李嫣的到来,甚至当花源满脸抱歉拱着手从厅门走进来的时候,他还在希望这个人是李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