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批一万三千人已经由“悍勇”著称的屠朔屠郎将率领着杀出了谷口——前头三千重骑开道,随后一万陌刀兵压阵,已经翻翻滚滚杀了小一刻了,还没有发送通知大军跟上的信号。
这时谷口外“呜嘟嘟”响起了一连串的短号,亲自率领第二梯队的大将军立刻亲自下令,停止床弩射击、就地拆卸销毁!
刚才那个信号正表示着前锋军已经打到了床弩的射程边缘,为了避免误伤,必须停止射击,此时床弩实际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一旦大军全部杀出了谷口,就没人再有余暇管顾这几个木架子,因此只能提前销毁。
王睿不愿让部下从他的表情中瞧出任何内心的想法,因此面上沉静如水,只是微微皱着眉头,仅为了表示他的一丝不满——他确实对屠朔的进度感到不满,这就是所谓的“悍将”?
虽然说这个屠朔在指挥方向、掌控进攻节奏方面确实长进了不少,但是这些指挥艺术的成长已经遏制了他的勇气,他或许在强迫性地将自己当成一个长袖善舞的帅才,而抛弃了一直赖以建功立业的天赋——悍勇!
瞧瞧罢,这人身前最少有六排陌刀兵,左右还有不断游走的两团骑兵,即便是从大将军这么远的位置,也能看得出他在马上吃力地指挥着,做着他并不擅长的事情!
而大将军需要他干的,恰恰并不是这些事!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比他能耐的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王睿在心中暗想:老子何必派你去当前锋?
此时一道灿烂的桔色烟火从战场内冲天而起,一名传令兵当即鼓起响雷般的嗓门,大声传信:“前锋指令:第二梯队可以出击!”
所有被安排在第二梯队的兵将顿时一凛,俱各紧张起来。
山头上的大将军王睿骑在马上,四周的火把照得眼前如同白昼,他细长的双眼俯视着战场的情况,由于高耸的颧骨遮挡着火光,而显得他的脸色阴晴不定,他削薄的嘴唇紧抿着,让人无法猜透他在思考着甚么……
以前锋将军屠朔所在的军旗为中心,向外两里地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火把,勉强都能瞧得清兵马奔走和人员布置。
但是两里以外,却是一片无尽的黑色……
王大将军把手一挥,沉声说道:“命令屠朔,再往前推进八百步,命令冉英的骑旅上去支援!”他隐隐约约觉得,现在派上大军主力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他不怕奚人、契丹人、室韦人,但是他害怕黑暗……
此时如果有一支军队能够深深地插入敌军中心,然后将火把燃烧在五里之外的话,他一定会替那些人记一大功!
可是从前锋军越来越疲软的进攻态势来看,想要再往前五十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黑暗之中的敌人就像无尽的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站在最高处的旗号兵紧张地盯着战阵中心,忽然屠将军的军旗之下,两支火把在黑夜之中极快地交错两遍,然后打了一连串叫人看不懂的暗语。
那旗号兵也将手中的火把高举起来,交错两遍,然后回过身来大声报告:“禀告大将军:前锋屠将军说无法再推进了,再往前要被敌人截了后路!”
王大将军颇为不愉,心中不仅对这个屠朔又低看了三分,甚至对推荐此人的裴老帅都涌起一丝不满——老帅是真的老了,他所倚赖那套人事显然已经彻底过时了!
瞧瞧罢,这就是您极力推荐的悍将?
现在的后生哪里有几个踏实的,这些个一旦功成名就,就纷纷想着穿上书生袍去做儒将,都要学神机将军府那一套神神道道的把戏!
他不屑地想着,并且冷哼一声:“给他两个选择,要么往前打,要么换人,这里有无数真正的人想要替他立功!”
那旗号兵不敢怠慢,连忙将大意比划了下去。
这时王睿身后一员膀大腰圆的壮硕汉子走了出来,大声道:“大将军,难道忘了刘斗儿在此,何必用懦夫冲锋陷阵?”
王大将军记起此人也是一员猛将,面上欣喜,说道:“很好,刘将军请率三千步军掠阵,为屠朔殿后。前方若是有失,再请将军出手不迟!”
刘斗儿大喜,横着身子迈着八字步便下了山坡。
不一会只听山谷中脚步杂踏,一旅步军离众出列,跟着刘斗儿气势汹汹地向山谷外冲杀而去。
那边前锋军见了山头上的火号,显然是受了刺激,只见那原本在军阵之后指挥作战的屠朔将军突然亲自挺起陌刀,分开众人一马当先,在敌军之中杀将起来,一时之间横冲直撞,挡者披靡。
一名奚人辱纥主见自己的部落大军被他一人搅得七零八落,气急败坏地指挥着周遭奚兵上前围堵抵挡,可是那屠朔不愧是裴老帅一力推介的悍将,一柄陌刀使得神号鬼泣,手下无一合之将,翻翻滚滚便杀透了几重围困。
他身后众军瞧了这等威风,一个个热血沸腾,齐声大吼应和,全军气势为之一振!陌刀兵前赴后继,无数雪亮的刀片在夜火之中森森灿亮,全军如同一弯锋利的月牙,瞬息之间便挺进了一二十步!
谷中山头上也是欢呼一片,王睿当即下令十二门大鼓一齐擂鼓助威,山间顿时发出隆隆回响,整个濡河谷变成了一个开口朝天的大喇叭,响起了激昂壮阔的军鼓壮乐,整个天地都为之微微颤动!
女军只在谷底河边待命,因此对外头发生的事情完全不明所以,但是前锋大发神威的消息一层层传递下来,引得她们也随众叫好喝彩。
可是随即山头上便沉寂下来,一个个屏住呼吸,伸长了脖子望着山外。
只见屠朔杀气了性,竟单人匹马突入敌阵深处,直奔那辱纥主而去!
他厮杀许久,锋芒气力竟不稍减,那道身影矫若游龙,杀得身周奚兵呼爹喊娘,满地乱滚。那辱纥主眼看着对方杀到,手下护卫好像去年在关内被他们抢割汉人的麦子一般,一茬一茬地倒伏下去,自己根本无能为力,甚至已经目瞪口呆,吓得傻了!
就在那柄满是缺口卷刃的陌刀终于了无敌手,清清楚楚地递到自己眼前时,那辱纥主暗叫一声“俺命休矣”,便将双眼一闭,挺身待死。
谁知耳边突然一声天崩地裂的呼啸,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袭来,周围汉军、奚军齐声发出一阵惊呼,只是汉人的喊声带着惊恐、奚人的吼叫满是喜悦。
那辱纥主张眼一看,只见刚才还如同神将的汉人将军此时竟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头花纹斑斓的巨虎脚掌踩在那将军的胸口,正张着血盆大口,不可一世地仰天咆哮!
周围方圆一里的战马受了这虎啸的惊吓,集体嘶鸣癫狂,拼了命地向外围逃窜!
那辱纥主虽然身不由己地随着战马乱逃,但是心中狂喜,用蛮语叫道:“天佑大奚,兽王驾到!“
濡河谷山头上见到此等情景一片哗然,王睿面色铁青。
大家方才明明看见屠朔将军与那辱纥主相距已经不足五步,伸手便可将其毙于马下、再立大功。众人皆已准备弹冠相庆,谁知斜刺里杀出一头畜生,霎时间情势倒转,功亏一篑,又叫人不得不扼腕叹息……
可是屠朔虽死,那些胡人却也被虎啸相驱,战马纷纷溃散,逃往前锋军阵方向的数百人当即便被乱刀砍死,奚人原本严守的阵地顿时成了一片空地。
一连几番大起大落,叫人看得目瞪口呆,山头上正要发号催促前锋军趁着前方的空档,迅速抢占阵地,谁知不远处突然万兽齐鸣,夜色之中眨眼之间涌出数百头狼兵虎将,不由分说便向惊呆的陌刀兵们身上猛扑撕咬,大地起伏之下,上千头野牛角扎匕首,拉着数不清的蒙皮战车滚滚倾轧而来!
当中一辆最是庞大,足足由十二头牛拉着,十余名弓手站在车中不住攒射,一位浑身赤裸、长发披散的胡人正倚着一头白毛卧虎,端坐车内。大车正中立着一杆八绦黑虎皮大纛,在火把的微弱光芒之中散发着浓浓的狂野杀伐气息!
濡河谷这边的山头上顿时有人惨呼一声:“是奚王枭兽!”声音之中尽是惶恐。
王大将军偏过头冷冷地打量了那人一眼,见是个文职参军,当即哼了一声,淡淡地道:“奚王又怎样,还不是险些连牙帐都丢了?传令下去,命刘斗儿将军接掌前锋军,第二梯队——出发!”
出发命令发出之前,前锋军就已经被野兽军团驱赶得显出溃败迹象,刘斗儿虽然极力赶到前线维持,可惜狼奔虎扑之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败乱已是不可避免!
那前前后后派出去的两万多人已经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之中,王大将军假若再迟得二三刻,第二梯队再不跟上支援,须臾便是全军覆没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