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日星君挂上日光已有一时,两个仙侍将一身重甲替润玉一件件穿在身上,银光耀眼,这身戎装衬得他凌厉而气宇轩昂。他踏出门去,与外面候着的两位将军正要离去,忽而想起今日不见邝露,他问身边的仙侍:“上元仙子在何处?”
“回陛下,上元仙子今晨便离了璇玑宫,并没有交代要去哪。”
邝露处事一向得体,往日出征是一定会来送的,今日却是不来。他想起几日前提起她婚嫁的事,她言不由衷怎瞒得过心细如尘的润玉,但是,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只不知那装睡人儿,却是他们中哪一个。也罢,若她终是恼了离了他身侧,也无甚不好的。
天帝御驾亲征,人一到,战事便打响了。
战事吃紧,一众仙君一刻也不敢松懈,行军布阵如他当初夜里布星,他自然是擅长的,指点之间用兵如神,挥斥方遒,一盘散沙的妖兽们,不日便显溃败之兆。
妖谷中妖气浓郁,天色被熏成紫淤青。
谷口处润玉挥剑和旋转间银甲鳞鳞刺得人睁不开眼,微贫的剑眉,和冷锯的眼带着杀气。一支利箭破风而来,他闪身躲避却一不留神被刺中了肩膀。他稳了稳心神,不顾手上的伤握着赤霄剑在三军阵前厮杀,赤霄能伤妖兽的灵元,他大开大合之间,所到之处尸骨无存,亦无妖兵可以近他身前。
妖界鸣鼓收兵,从谷口退回谷内,山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一时半会,怕是拿不下。
他带着天兵天将回到驻营休息,回到自己的营帐,随军的仙医看了伤,便挥退了其他人自行歇息。
天兵为他送来膳食,低头一看,不禁有点惊讶,行军打仗之际,竟能吃到翡翠百果,怕不是临行前邝露吩咐的吧。
邝露,不知她怎样了,那日他出征没看到她来送行,不知宫里可有政事让她为难?他回了神,起箸,膳食还是热的。
他的病,近日来情况好像有些好转。战场上一些皮外伤是兵家常事,所幸肩膀的伤也不算重,此刻他有些倦了,便回床上躺着,梦里他好像感觉有人给他渡了水系灵力,又好像听见有人轻轻哼唱,助他一夜好眠。
战鼓雷动,他噌的一下张开眼睛,带兵继续迎战。
此战惨烈,昨日褪去的妖兵们带着巨兽参战,巨蛇巨象兽体庞大,血盆大口獠牙狰狞所至之处血流成河。众仙家召唤各自神兽化其庞大原身助攻抵抗,刀光剑影伴随仙诀乱飞,妖刀利器与仙法神器短兵相接,一时谷口里惨叫声和咆哮声不绝于耳。润玉催动灵力,支起仙罩驾银边白雨云指挥着战局,不多时两班人马却已经打得难舍难分。
他带伤迎战,一时不备,身后一妖气缭绕的长戟穿胸而过,虽没伤到他精元之处,却也教他元气大伤,遂即刻收了兵回营。巨兽们体型庞大,一时无法去追。一路他们又施了好些障眼法,才终于退了出来,润玉一直坚持到营里便晕了过去。
一个小兵慌慌张张地跟了进来,破军星君喝斥:“大胆!来者何人如此莽撞!”定睛一看,竟是身着盔甲的上元仙子邝露,她竟然一声不响穿着军装跟着大军到了战场。
天帝未立后,也未纳天妃,邝露仙阶高,又是他最信任的臣下,即便不是兵将,这种情况底下,也只能她拿主意了。遂即刻向邝露说明了情况,又请了仙医进帐。
邝露眼中溢满了泪,来不及伤心,只又急又怕。急着想消减他的疼痛,怕着他一双温润如清风的杏眼,闭上了便不会再睁开。
他脸色苍白,发丝凌乱,堂堂天帝此刻显得如此狼狈,只是容颜却依然清俊好看。从他黑气围绕的心口流淌出的血,比他的银光战甲还刺眼,她的心里像灌进了夹着冰凌的穿堂冷风,又像是溃了的长堤混着冰渣一片淋漓。
随军的仙医看了伤,委身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看向邝露:“伤陛下的长戟本身有妖气,恐怕是经万妖恶灵壁炼化,妖灵侵身不容小觑。陛下之前一直抱恙,即便是仙身无虞,长戟带着妖灵穿胸而过,虽是没有刺中精元,亦是重伤。如今,怕是……”
她颤着声说:“我知道了,你们都先退下吧。”
一干将领及仙医在营帐内跪倒了一片,她重重喝一句:“退下!”
血魂尚未成,她才不得已乔装混进军队跟来,今日本是最后一日。
以他的性子,便是她开口,也断然不会让她来这兵荒马乱的战场,而让她候在天界处理政事。自从上次他在先天后那里受了莲台业火的刑罚之后,她再没见过他伤的这么重。
血魂虽能助他康复,却无力回天,最后一着,只能是梦陀经里的——血灵子。
折她一半寿元,逆天,改命。
众人已退,营帐里只剩他们两人,他眉头紧锁,呓语:“好热…”
她记得他说过,寒入骨髓,五脏俱焚。雷火她不能代为受过,穷奇反噬无力解开,也不能替他承受求而不得的孤苦。那么,救他一命,总是可以的吧?
一念至此,她割开身上奇筋七脉,催动灵力炼成一颗血珠子渡进了他灵元。又另取了一滴血,蒸成无数血珠,从他剖开的心口融了进去。
这一番折腾,他胸口的伤口才慢慢地愈合了。她用法术替他把盔甲卸下,施法给他换了身干净衣裳,替他掖了被子,又变换了张帕子,擦去他额上的汗渍和脸上的血污。做完这一切,她眼前像是飞过了无数雪花,脚下突然有点不稳,差点跌倒在地,她稳了稳身子,随即把仙医叫了进来。
仙医一瞥天帝胸前正在愈合的伤口,自是知道邝露用的并非寻常之法。
邝露问:“陛下醒后问起他的情况,你当如何回答?”
“回上元仙子,陛下洪福齐天,所幸刀戟之上并无妖气,只是皮外之伤,经过包扎处理并无大碍。”
她摆摆手,让他下去,后才无力地跌坐在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