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心?
这似乎是自己的名字?
自从段郎逝世以后,再也听不到谁呼唤这个名字。
这熟悉的声音,又会是谁?
白水心微微抬头,瞳孔猛地一张,娇美的面容因为极度愤怒而扭曲了起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燃烧着幽绿的火焰。
她的脸颊之上,逐渐凝起了一颗白森森的头骨,带着刺痛灵魂的哭啸之声,猛地撞向了急速坠落的巨大符篆。
符篆之上,站着两道人影,正是宋惜朝与空云子。
此时空云子一见白骨带着重重戾气冲杀而来,右手一抬,握住了黑色的蚀魂魔笛,亮起了淡青色的光华。
入手冰凉。
只见空云子瞪着白水心,道:“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显摆?给我破!”
话音刚落,蚀魂魔笛在空云子指间旋了一圈,对着白骨的额头,重重地扎了下去。
这白骨哪是蚀魂魔笛的对手?只一接触便立即溃散,其中的鬼气被一股莫大的力量拉扯着,灌入了短笛之中。
青光更加明亮。
空云子一边御着符篆朝白水心飞去,一边扫了金云一眼,道:“小兄弟,快把你的宝剑掷下去,解开恶鬼的禁制。”
宋惜朝一听,往侧面飞跃,重玄剑冒着淡淡金光,如离弦之箭般自他手中激射而出!
重玄剑犹如一道流光,划破了周围的黑暗,深深地插入地上,发出一声清亮的龙吟。
众人顿觉浑身一松,整个人无力地瘫软在地,大喘着粗气。
宋惜朝缓缓飘落在地,顺手拔出了重玄剑,横剑在胸,一双乌黑的眼睛仔细地观察着四处的黑暗。
空中,空云子与白水心正斗得不可开交。不知是否因为对方手中的蚀魂魔笛,白水心似乎道行大减,在空云子又一次攻势中借力飘退,落到宋惜朝面前。
看到白水心背后空门大开,宋惜朝纵身向前,重玄剑在真气灌注之下,金光闪烁,势不可挡地斩杀下来。
白水心忽然一侧身,葱白的手指一张一合,于千钧一发之际钳住了厚重的剑刃,一时之间,宋惜朝竟是进退两难。
空云子这时正站在数丈之外,短笛一横,青光大绽,喝道:“孽障,休要再添杀孽!”
漫不经心地看了宋惜朝一眼,白水心转头瞪着空云子,道:“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蚀魂魔笛乃当世凶物,除了魔心妖人以外,一般人无法御使。你在这凶物之中融入自身精血,强行操控,难道不怕被其反噬?我看,过不了多久,你造下的杀孽,比我更多更重!”
空云子自然知道蚀魂魔笛能蚕食心智,但大敌当前,如何能够示弱,当下肃然道:“老夫道行精深,这凶物要想腐蚀我,还没那么大的神通!”
“是吗?”白水心柳眉一扬,道:“既然你下定决心要除我,那我也不能让你占了便宜。”口中说话,只听“哧啦”一声,她撕下了一截衣衫,露出了平坦光滑的小腹。
白水心缓慢平稳地呼吸着,小腹随着她的呼吸逐渐透明了起来,无数亡魂在那个狭窄的空间中挣扎着,更有甚者,为了获得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空间,竟然吞食着身侧的亡魂。
空云子看得怒火中烧,喝道:“孽障,竟然杀伤了这么多人命,贫道只恨当年没有除了你!”
白水心嫣然一笑,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那些被囚禁的阴鬼瞬间被她释放了出来,满天飞舞,发出一声声欢快的鬼哭。
紧接着,他们发现了香喷喷的血肉,争先恐后地涌了过来。
金云指诀一引,明光镜立即凝起一道保护光圈,将众人围在中间。
这些阴鬼,道行显然比之前那些阴鬼更高,只是数次撞击,保护光罩立即震荡不休,光芒也随之黯淡了许多。
白水心笑廧如花,凝立半空,看了看御使火符退鬼的空云子,讥讽道:“道长,你怎么只顾自保啊?另一边还有数十条人命等着你去搭救呢!”
空云子不禁暗暗叫苦。这些阴鬼在白水心腹中那狭小空间中囚禁了不知多少年,个个凶残成性,而且吞食了同类,实力大增,平常一个火符就能击散的阴鬼,如今却需要三至四个,又如何去援救受困的众人。
终于,在阴鬼的第十次撞击之下,明光镜光芒溃散,刹那间鬼哭大作,无数阴鬼缠上了一名名镖师,在凄厉的惨嚎声中,被他们吃得只剩下森森白骨。
吞食了新鲜血肉以后,阴鬼灰白的身影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又扑向了另一名镖师。
“断月波!”
暴喝声中,无数弧形光波四面扩散,宋惜朝将金云护在身后,一剑又一剑地挥舞,体内的真气在频繁使用中迅速流失着。
偶尔有几只阴鬼避过宋惜朝的光波防御,被金云一剑刺中眉心,灰飞烟灭。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除了宋惜朝与金云以外,其他人都化成了满地的白骨。
忽然,空云子不知从哪里冲来,挡在两人面前,伸手不断在胸前划圆。每划一圈,便祭出一张金色道符,明亮的光芒灼得周围的阴鬼浑身发痛。
一张、两张、三张……无数张道符在空云子胸前凝起一道巨大的符轮,金光闪耀,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收!”
漫天飞舞的阴鬼,似乎受到了什么力量的拉扯,挣扎着、极不情愿地涌入了白水心的小腹之中。
白水心淡淡地看着面前的符轮,思绪似乎回到了从前,喃喃道:“万符破魂?这一日,终究还是到了。”
金云看着满脸严肃的空云子,又看了看白水心,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一丝不忍:“道长,她的身世可怜,能不杀吗?”
空云子摇了摇头。
宋惜朝正色道:“金云,莫要受这女鬼迷惑。纵有万般的无奈,那也不该杀伤这许多人命。”
白水心凄然一笑,望着金云的眼中满是温柔,道:“段郎,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但愿当年我没有问你那个问题。”
宋惜朝微微一皱眉,不知这女鬼为何要将金云唤作“段郎”,而且神色之间似乎有着无限依恋。虽然两人相交甚浅,但宋惜朝认为金云不会与白水心扯上那一层纠缠不清的关系。
空云子却是吃惊更甚,转头细细打量着金云,暗道:“当年我错手将那人打得魂飞魄散,应该不会轮回转生,但白水心虽然十恶不赦,对那人却是一往情深。只是,这怎么可能?”
看到空云子半天没有动作,白水心双手幽光大放,凝成两柄短剑,朝着那巨大符轮掷了出去。
空云子陡然惊醒,指诀一引,无数道符化作锐利的光箭,发出阵阵尖啸的破空之声,电射而出!
“不!”
一声悲恸的惊呼,宋惜朝身侧人影一闪,金云跃上空中,毅然挡在了白水心的面前。
“段郎!”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影,让白水心娇美的面容陡然一惊,随即将金云往后一拉,整个人义无反顾地迎着那道道光箭撞了上去。
当那些光箭透体而出时,白水心像是失去了所有力量,缓缓地跌落下来。
就像是正在盛放的花朵,忽然被人残忍地揉碎,只余下遍地的花瓣。
金云伸手接住了白水心柔弱的娇躯,近乎着魔似的拨开覆在她面上的散乱白发,满眼尽是深情与温柔。
谁说,永恒的黑暗过后,便是久违的光明?
笼罩着整片森林的黑暗悄然弥散,初升的太阳照了进来,暖暖的,很舒服。
远处,不时传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嚎。
在阳光的照射下,白水心略显苍白的面庞,竟逐渐红润起来。
美得让人窒息。
不知怎的,空云子忽然生出一种想要摧毁世间美好事物的强烈渴望,双目凶光闪烁,指诀起处,祭出了一张通体玄黄的道符。
宋惜朝伸手拦住了蠢蠢欲动的灵云子,看着苟延残喘的白水心,叹了一口气,道:“她曾经也是人,便让她再活片刻吧。”
空云子一阵激灵,眼中凶光消退,心有余悸地收起道符。
白水心缓缓地抬了抬手,触摸着那一丝一缕抓不着、看不见的阳光,喃喃道:“光?很久、很久……”
说到这里,她轻咳了一声,咳出了一大片鲜血,染红了她胸前的纯白衣裳。
这时金云脸上的迷茫消失不见了,就像尘封在深心处的记忆,被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打破了一般,整个人变得清醒了起来。
只见他温柔地抚摸着白水心的脸颊,轻声道:“水心,是我。”
白水心凄然一笑,道:“没想到我在临死之前,竟然还能见到你。”说到这里,她的眼中尽是不舍,道:“只是,为了这一面,你却要遭受永生永世的思念之苦,何必呢?”
忽然,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手上冒起乳白的光芒,按在了金云的脸上。
大惊失色之下,宋惜朝一剑斩出,却被一张道符挡了回来。
转头看时,空云子满脸惊异,叹道:“这是忘情绝术。”
忘情绝术,顾名思义,施展此术的女子,等同自杀,而被施此术的男子,则会永远忘记对方,再也不会有片刻的思念。
只听白水心幽幽道:“当年若是我懂得放手,或许你便不会……如今,我又怎能重蹈覆辙,让你为我所苦?既然忘川之水洗不净你对我的无限眷恋,那便让我和你的记忆,一起离开这个世间吧。”
白水心手中的光芒更加强烈,金云眼中的温柔逐渐消去,就像是他的身体里,属于段郎的那一部分被她收走了一般。
一声大叫,金云忽然将虚弱的白水心推了出去,满脸迷茫地看着宋惜朝,道:“我怎么会抱着个女鬼?吓死人了。”
白水心又是凄然一笑,那笑容看在眼里,让人一阵阵揪心的疼。然后,她挣扎着站了起来,面向了日出的方向,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喃喃道:“段郎,现在我们永不分离了。”
宋惜朝清楚地看见,在白水心的身侧,凝起一道虚影,伸手揽住了她的腰,也是望向了日出的方向。
无数莹白的光点,从这一对依偎的恋人身上飘了起来,在半空中碎裂,洒下一大片光雨。
宋惜朝望着白水心消逝的地方,在那里,只余下一对娇小的脚印。
空云子朝着两人拱了拱手,道:“既然白水心已然伏诛,那贫道也不再多留了,告辞!”说着御符而起,破空而去。
宋惜朝拉起坐在地上的金云,一同出林去了。临走之前,还不忘回头望上一眼,深深地、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