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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发少年唇角微扬,绿色眼眸中满含诚挚与温柔,似能融化冰雪消弭分歧,让人的神经也跟着松弛再放松,敌意与憎恨都瞬间烟消云散,灵魂也被洗涤一清,没有污垢也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再凶恶的人见到这个微笑,都会情不自禁跟着嘴角上扬。

但在爱丽眼中,左温这种温柔淡定的表现,不亚于将她的自尊心狠狠扔在地上,用脚践踏还不够,非要来回碾压直到鲜血横流,狼狈不堪又太过侮辱人。

并不是爱丽过分敏感,也不是她想得太多。

不管是左温之前那个凌然的眼神,亦或是上次对决时爱丽感觉到的情况变化,都在提醒爱丽,她的直觉并没有错。从始至终,光明圣子都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只是他平时伪装得太过高明,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棕发少女不想答话,她纤细的手指悄悄蜷成一团,竭力抑制自己的怒气与愤恨。毕竟是现在的形势不容爱丽骄纵,当她的命运被掌控于他人手中时,如果表现出必要的谦卑与恭敬能帮助她达到目的,爱丽不介意对左温低头。

虽然已经想得清楚明白,一时之间爱丽仍然无法接受双方身份地位骤然对调的事实。她捏紧手指又松开,终于能带着微笑和缓地说:“圣子殿下……”

“哦,是我错了。”白袍圣子骤然打断了爱丽的话,他有些歉意地点了点头,重新纠正道,“赫伯特法师,我应该这样称呼您,这才合乎你我之间的关系。”

少年的嗓音清澈通透,甚至带着几分诚心实意的歉意,很容易唤起人的好感。听到这句话后,爱丽的脸瞬间涨红又变得苍白。

她想起了之前与左温的一次对峙,她居高临下地提醒左温,他根本不配称呼自己为爱丽小姐。左温需要像一个平民学员那样称呼自己为赫伯特法师,以此点明他们之间的疏远关系与地位差距。

真是骄纵又居高临下的话,以往的爱丽并不会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凡人只能仰望天才,平民需要臣服于贵族脚下,这不就是在整个世界理所当然的真理么?那时天真又骄傲的少女,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转而请求一个她最讨厌的人,因此爱丽过去的所作所为并未留下半点后路,唯有在此时听着过去的话,爱丽会情不自禁羞愤得面红耳赤。

不管光明圣子时故意也好,真正假装不知也罢,左温已经清楚表明了他的态度,两人只是关系疏远的陌生人罢了,需要互相称呼姓氏,甚至比不上一个同窗四年的普通同学。

对此爱丽并不是毫无察觉,她看到以往那些讨好她的女同学们,在拜访光明圣子之后,故意从她身边一拥而过,交谈的声音虽小,却能让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光明圣子还真是品行高洁,即便我们之前无知得罪过他,圣子殿下也宽容地原谅了我们,一句指责都没有。”

“是啊,真是让人意外。”一名少女语气微妙,似乎想起了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又低声说,“我们过去实在太短视,差点得罪了一位前途光明的大人,如果因此给家族带来灾难,那就太糟糕了。”

另外一位少女用扇子掩住了自己的嘴唇,话语中带着满满的嘲弄之意,“再糟糕,也没有某位小姐处境糟糕。她当初诬陷圣子大人的时候,可曾想到自己会落入这样难堪的境地?到底是家教一般,不懂得真正贵族的处世之道。”

“没关系,毕竟你我以后恐怕不会和那个人有太多碰面机会。既没有拿到学院的毕业证书,又被自己哥哥剥夺了继续学习法术的权利,除了嫁给一个庸俗贵族当妻子,她还能有什么前途呢?”

贵族少女们越走越远,谁都没有看爱丽一眼。就连她身边的仆从,也全都垂下头来不声不响。谁也不是傻子呆子,自然懂得权衡事情利弊。如果在光明教堂外寻衅滋事,光明教会的神职人员恐怕更难对他们心生好感。

尽管爱丽当时表现得十分得体,甚至没有眨一下睫毛,但在她心中却将一切尖酸刻薄的话牢牢记住,深深地牢牢地压制在心中,不许给那恶毒话语兴风作浪的机会。

现在左温礼貌却疏远的举动,无意间触动了爱丽心中最不堪的地方。贵族少女拼命咬着嘴唇,甚至连眼眶都红了,“我过去曾经得罪过您,还希望您能够和光明女神一般宽容,不要和我计较。”

颤抖微弱的声音,随时有可能中断。贵族少女倔强地含着眼泪不许自己哭泣,通红的鼻尖却泄露出她内心的真正状况,既脆弱又可怜,既高傲又软弱,矛盾不已也有极大的吸引力。

看到光明圣子仍未给出回应,少女纤细的身体晃了晃,嗓音也带着几分沙哑,“如果您还不能原谅我,那我只能给您跪下赔礼了……”

谁也不知道,爱丽在说出这句话时,怀着怎样一种复杂纠结的心情。她骄傲洁白不许他人触碰的自尊心,被爱丽自己硬生生从胸腔扯了出来,将伤口毫不掩饰地暴露在左温面前,任凭对方肆意点评践踏,即便被伤害也是无可奈何。

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爱丽恨不得自己立时死去。然而一想到她将来暗淡的前途,贵族少女仍能勉力支撑并不服输。

不出所料,白袍圣子仍未回答。少女静默地垂下头,一寸寸提起自己的裙摆。先是笔挺纤细的高跟鞋,而后是少女线条曼妙的小腿与脚踝。爱丽怀着一种献祭般的心情,缓缓地提起裙直至膝盖,最后双膝跪在了白袍圣子面前。

绚丽丝绸在地面上摩擦,声音轻微却是清晰可闻。她棕色的秀发顺着脖颈散落在空中,盖住了少女羞红的面颊与颤抖的嘴唇。缓缓地坚决地跪倒,仿佛少女请求神明饶恕她的原罪,为此甘愿牺牲一切奉献一切,心情虔诚又毫无怨言。

从彩绘玻璃中映来的日光,让这一幕仿佛是墙壁上的宗教画作,色彩酣畅淋漓气氛悲悯而令人怜惜。

华服少女臣服在圣子面前,亦如幡然悔悟的罪人跪拜在女神脚边请求原谅,和曾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彻底跪下的那一刻,爱丽心中骤然一松,而后羞愤与懊恼之意化为红润色彩染红了她的面颊与脖颈。

不许哭,不能哭,爱丽在心中这样警告自己。她已经展现出自己最真挚的歉意,想来光明圣子不会过多为难她。否则这样欺辱一个贵族少女,被外人知晓的话后果十分严重,刚刚复苏根基不深的光明教会根本承担不起。

果然,白袍圣子的声音悠悠缓缓从爱丽头顶传来,很有几分讶异,“爱丽小姐,您这是干什么,还请您马上起来。”

爱丽敏锐地注意到左温对自己称呼的变化,悬在空中的心立时一松。她并未起身,而是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白袍圣子的眼睛,“这么说,您已经原谅我了?”

“我和爱丽小姐虽然称不上是好朋友,但是你我之间也从来没有仇怨啊。”白袍圣子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仿佛没听懂爱丽再说什么。那副纯洁良善的模样实在太有伪装性,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是十成十的无辜。

贵族小姐的心猛然一沉,坠入最黑暗的深渊之中,悄无声息地摔成千百瓣碎片。这真是爱丽猜想中最糟糕的状况,对方干脆选择装傻,既不谅解也不表态,轻而易举就掌控了主动权,而她对此无能为力。

没有机会也没有希望,爱丽差点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摔门而去。

谎话假话!她明明已经下跪道歉了,对方还要她低微到什么地步?难道非要逼死自己,这位光明圣子才肯甘心?

“总之爱丽小姐先起来,地上太凉,对您的身体不好。”白袍圣子温然和善地伸出一只手来,无可挑剔的宽厚仁慈。他根本没与注意到爱丽表情的细微变化,一定是故意装相想要攫取更多利益。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既丢了自尊也没有希望,爱丽反而能够放手一搏。她压着裙角,一字字说:“如果圣子殿下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这回少年苦恼地摇了摇头,仍是重复着之前的话语,“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啊,爱丽小姐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眼看爱丽仍是表情平淡地跪坐在地,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表现,光明圣子真心实意地头疼了:“就算爱丽小姐想跪在这里,也没什么关系。不过你我的谈话先到此为止可以么,还有其余民众在外面,想要聆听女神的旨意。”

好,很好,光明圣子当真是非同一般。如果让那些卑劣的平民看见,赫伯特家的贵族小姐竟然不顾脸面跪在教堂,相信整个帝都很快就会有风言风语。到了那时,恐怕安格斯更会恼怒爱丽给家族丢脸,从此她不闻不问都有可能。

看似天真又不谙世事的光明圣子,却能找准爱丽最惧怕的弱点。锋利又直接的解决方式,切断了爱丽的后路与前途,让她只能不甘心地认输。

刹那间,贵族少女眸光善良似要哭泣,然而爱丽眨了眨眼后,那水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事情怎能如此轻易解决,自己处处碰壁对方却轻松惬意地解决一切,爱丽从来不是那种甘愿认输的人。

“我就在庭院外等候,不撑伞也不休息。圣子殿下何时原谅我,我就何时离开。”

贵族少女拎着裙角行了一礼,最终推门离开。她当真遵守了自己的诺言,如同一株倔强的小树般伫立在庭院外,腰杆笔直风姿摇曳,任凭众人投来诧异的模样,少女面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改变。

她身边的仆人见到这一幕,既是无奈也十分为难。贵族少女拒绝所有人接近,甚至不让他们靠近自己半步,最终仆人们只能远远地离少女十步远,遥遥照看并不敢上前。

不知何时太阳坠落了地平线,静默又暗淡的月光无声无息爬到天空之顶。人来人往的光明教堂,很快又变得寂静无人。

唯有身着华服的少女静静立在庭院外,不吃不喝也没有话语。她身后的仆人们百般无奈,也不得不陪着爱丽继续虚耗时光。

光明教会不是没有人试图劝说爱丽,然而贵族少女太过固执,除非左温亲自出面与她说话,否则少年绝不会善罢甘休。

也许是迟钝,也许是光明圣子太过繁忙。在这几个小时间,左温都没有出面见爱丽一面,态度漠然又疏离。

“圣子大人,关于那位贵族小姐,已经有了一些不好的传言。”教堂执事仔细斟酌着自己的言语,试图将一切表达的礼貌又委婉,“那些愚昧的民众说,您与爱丽小姐关系不一般……”

正在诵读经文的白袍少年,立时放下手中的书卷,温然却又坚决地一字字说,“不用担心,执事先生。女神的圣光会映亮所有阴暗角落,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不值一提。”

执事听到这句话后,并没有继续纠缠不清。他行了一礼转身而去,已经准备放手让光明圣子继续处理这件事情。

短短几日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不管是女神突然神迹降临,亦或是突如其来的各种示好与敌意,都让寂寞许久的光明教会觉得难以应付。

想来这位贵族小姐如此态度强硬,也不过是帝国高层试探他们的一种方法。好在圣子大人心中早有谋划,其余人也不必多花心思掺和什么。

等到执事将教堂大门合拢,左温就将经文丢到了一边。他略微斜了一眼,贵族少女仍是那副矜持而高贵的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与冤屈一般,用这种和平又无害的办法来表达自己的愤懑之情。

大概会有怜香惜玉的傻子上当,可左温不是其中一员。白袍圣子坐在长椅上,明亮的烛光忽然晃了晃,瞬间将他的影子拉长。

一寸寸生长凝聚,有了重量有了形体,瞬间从地面上浮现而出。金色袍角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海蓝色长发的神谕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光明教堂之中,真像是暗影的化身一般。

身形高大的神谕者,饶有兴致地看了窗外一眼,话语中带着几分怜悯:“即便我在万神殿,都听说了这位法师小姐的事情。她选择了最愚蠢的一种做法,不给自己退路也没有回转余地。”

的确,爱丽的做法看似坚决又满怀诚意。即便是知道了她与左温过去的人,对于少女真诚的赎罪之心,也只能叹息般地赞赏不已,难免情感上会略微偏向于爱丽。

既然已经道歉了,又何必咄咄逼人逼迫得爱丽不眠不休?过去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为何选择放弃再重归于好,至少不必将事情闹得这难看。如果爱丽真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追悔莫及?

白袍圣子眉眼舒展,说出的话却冷然锋锐,“一个大魔法师,一个月不吃不喝都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在外面站了几个小时,就有人觉得她诚意十足可以被原谅,真是太大度了。不关乎自己利益的时候,什么人都能对别人的做法高高在上地点评两句,反正不用承担后果,何乐不为呢?”

“可惜我一向不怜香惜玉,做错了事情就要得到处罚,我只相信这一点。爱丽小姐表现出的诚意还不够,想要挟持民意逼迫我妥协,她还不够火候,根本不值一提。”

的确,事情在左温看来,就是不值一提。贵族小姐比较好对付,毕竟她高傲的自尊心与身份,都不允许爱丽像一个流氓泼妇般赖在教堂内部不走,再毫不要脸地喧哗哭泣。越是将事情闹得大,从某种程度而言,反倒越能博得民众的同情与怜悯。

贵族小姐实在脸皮太薄,虽然意志力还不差,在人情世故方面却相差太多。被左温不轻不重刺了两句,就快要哭泣不能坚持,倒也有一种别样的可爱模样,至少和左温自己觉不一样。

为了复仇,左温能做的事情比爱丽可怕多了。他可以伪装完好,在憎恶之人面前俯首称臣甚至不惜抛弃自尊,只为最后复仇时的酣畅淋漓。如果真碰上自己这样的对手,左温才觉得可怕。

贸然污蔑他人又不想承担后果,被深刻威胁自身利益之时才想起补救,这样的爱丽,还是个小孩子罢了。

将自己的软弱与伤口暴露给所有人看,任凭他人指点评价,也许会博得一些人的怜悯同情,可爱丽仍是缺乏考虑。事不关己之事,众人大多会热烈讨论一阵就将其遗忘。平白无故成了他人的谈资,不是被逼迫到极点,一般人还真不会这么做。

可惜爱丽已经学会利用他人的甘美滋味,过去的她将自己放在崇高地位无可攻击,主动出手博得他人的尊敬。利用这种优势陷害原主,就是其中一件。固然一时间许多人被她强行挟持,事情水落石出之后,爱丽也跟着失去了公信力。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爱丽身上,贵族少女又是含泪哭泣又是下跪道歉,怎么没有之前陷害自己时的半点风骨?如果爱丽执意坚持到最后,说不准左温还会对她另眼相看,太快改变阵营,只会让左温轻蔑一笑就将她抛在脑后,将其定义为不堪一击的对手。

比起天真又好面子的贵族少女,反倒是她的哥哥有些棘手。安格斯就如同一条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随时都有可能暴起咬他一口,不好处理又十分麻烦。

就好比这次安格斯不顾脸面,将自己的妹妹逼迫到这般地步。越是态度谦卑越会引起反弹,左温可以肯定的是,安格斯必定在策划这一件非同一般的阴谋。他隐约有了头绪与灵感,只想干脆利落解决事情,并不愿与那人继续裹挟在一起,费心费力又麻烦。

至于爱丽下场如何,并不在双方考虑之中。已经是弃子的贵族少女,还想用自己的身份与自尊谋得一条生路,简直是天真得可爱。

白袍圣子将目光在爱丽身上停留了一刹,饶有兴致地凝望着少女倔强的面容,从头发到嘴唇,逐一打量没有丝毫疏漏之处。

直到他的下巴被人有些恼怒地扳回,神谕者灼热呼吸就在耳边,“那位贵族小姐,难道很好看么?”

“一般。”左温诚心实意地答,“比不上你这张脸,这是实话。”

捏着他下巴的手指瞬间松开,神谕者简直有些无可奈何了。也不知是他们二人的关系越来越亲近,还是左温故意气自己,当着他明目张胆地打量其他人还神情专注,怎能怪自己不生气?

白袍圣子终于回过神来,他笑盈盈地说:“看来神谕者大人最近的事情进展顺利,才有闲暇大厅我周围的事情进展。可惜我这边也是风平浪静,神谕者大人没有发挥余地,也许有些寂寞吧?”

狡黠又令人恼怒的眼神,暧昧话语故意撩拨得他心中微扬,快要亲近之时又一甩尾巴直接离去,让人无可奈何又不知所措。

神谕者静默片刻,肃穆地说:“恭喜你有了很大收获,也许我应该称呼你为光明女神比较好?”

作者有话要说:贵族小姐要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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