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九并不怕顾明川会昧下她的钱,毕竟洪卫国是他舅舅,他可以不要脸,却不能不顾及舅舅的名声。
不过显然顾明川也没有想过要空手套白狼,第二天他就去了镇上取钱,当晚回到小山村就特意让洪阳将她叫了出来,当面把两千块付清了。
洪阳看着钱票十分眼热,他长这么大,还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钱,可是他的死对头,却已经轻轻松松的凭着自己的本事赚到了,而且还一副不以为意的淡定模样,这让他在一旁看着就觉得气闷。
关九见他双眼发绿,想了想,递过去十块,“诺,刚才谢谢你来家里叫我。”
她一直都把洪阳当成小孩子来哄,哄不了就无视他,任由他在身边闹腾,所以往常因为考试成绩总是压他一头让他气愤心塞以至于口吐酸言,她也是十分大度地从不与他计较。
这一次他帮了自己,给个小费,让他去买糖吃,也是应该的。记忆中,洪阳好像的确是挺喜欢吃糖的。
“滚犊子!”
洪阳一把拍掉那只伸过来的手,转身就跑。
关九有些茫然。
顾明川看着木然的小女孩终于露出来些许不同的表情,莫名觉得有些喜感。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抬手往她的脑袋上胡乱揉了揉,直接把她的绑好的头发都给弄散了。
关九眨了眨眼,越发困惑了。
小女孩的头发十分柔顺,从指间滑落的感觉十分让人心动,就好像心底的某处突然之间塌陷了那般,带来的不是惊慌,而是沉醉。
顾明川心神有些恍惚,大手便一直无意识地继续蹂|躏着她的头发,使得好几绺都晃到了前头,遮住了她的视线。
关九不明所以,木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才迟疑地伸手搭到了他的手腕上,然后,用力掰开。
她这具身体似乎真的是天生力气大,经过了多年刻意的训练之后,即便如今只是十二岁,却也可以跟成年男子一较高低。
顾明川没提防,关九便顺利地脱离了魔爪。
他有些不好意思,她仰头看了他一眼,说了句两清了,便利索家去了。
顾明川兄弟俩在村里逗留了五天,这才离开了,关九没理会。对于她来说,陌生兄弟的到来与离去都只是一个小插曲,与她无关。
假期只剩了半个多月,她后来还是隔三差五就会上山去打猎。因为向来都会有收获,所以即便是总催着她干活的丁春花,也不会阻拦她进山。
关九用打来的猎物换来足够的学费。
因为知道丁春花爱钱如命,并且即便愿意花钱,也都是用在洪月亮与洪小星的身上,所以原本心眼不多的关九,为了能够继续读书,也懂得了一定的手段,那便是在自己特别需要用钱的时候,打来的猎物便通通交给爷爷洪大柱去卖。
不着急但是要贴补整个家庭时,捕获的可以卖个好价钱的猎物则会交给父亲洪爱国处理。没什么想法时,才会直接拎回家扔到厨房里去,任由丁春花折腾。
说来也奇怪,洪爱国一个大男人,也不是个没脾气的,生气起来压根就不好相与,但是在家里却对妻子十分隐忍。
经济大权由妻子抓也就罢了,哪怕妻子对大的两个女儿偏心过了头,总是明里暗里欺负小女儿,洪爱国也总是能够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多是在看见丁春花对关九拳打脚踢之时吭一声,平时拧耳朵扇巴掌之类的,他居然完全无视了,仿佛那样的教孩子方式是正常的一样。
关九在最初的两年还相当克制,毕竟打也打不过,逃又不现实,所以她一直老老实实地低头吃饭,低调干活,挨骂挨打全都当成家常便饭,吃不下也硬抗了。
直到慢慢地学会了这里的语言,与人流畅沟通,听说读写全无障碍,她才在观察乡里乡亲们的日常生活时发现,农村里的父母打孩子虽然也常见,但是却没有哪一家是像丁春花那般频繁与恶毒欺负孩子的。
回想起曾经有关于洪怡静的梦境,关九哪怕依旧懵懵懂懂的,但是也认为不应该纵容着这个妇人继续恶劣地对待自己了,哪怕她占了对方女儿的肉|身,但在原主都那么气愤母亲的作为时,她实在是不需要对丁春花那般容忍的。
就算不想着报复回去,也可以客客气气的相处。
也因此关九慢慢地学会了打游击战般的还击,打不赢就跑,总之不在丁春花的眼前晃,干活不偷懒就好,对方骂得再难听,她也无所谓,只要不挨打,要骂便骂,反正不会掉块肉。
她对这位便宜母亲没有感情,所以对丁春花的偏袒,她不气愤,更不伤心。
至于两位姐姐,小的洪小星向来就打不过她,大的洪月亮虽然脾气不太好,但是生气起来揍她,也不如丁春花那般下死手,所以就算被洪小星撺掇着教训小妹,关九也不会遭太多罪。
当然,这也是因为见她变了,虽然木呆呆的,也好过以往的唯唯诺诺,所以洪月亮教训了几次就没什么兴致了,这几年基本都没对她动过手。
只要家里不缺了她这个长女钱花,也不用让她像小妹那样不停地干活,洪月亮其实是无所谓母亲如何安排妹妹们的生活的。
洪月亮性格不好,但有个优点就是只要不触及她个人的利益,对其他人是好是歹都还算心宽,属于关起门来过日子的类型。只要没人撺掇,她就能够一心一意地只扫自家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洪小星却不是这样。这一位二姐因为地位尴尬,不如大姐受宠,又不如小妹能干,夹在中间囫囵着,又不是儿子,干活不行,读书又一般,一个不注意,是十分容易被人忽略的类型。
但是洪小星是三姐妹中长得最漂亮的,天生肤白,骨架纤细苗条,五官也甜美可人,加上擅长逢迎人说漂亮话,所以总能够藏在背后不出面,却撺掇着母亲与大姐来把小妹往死里踩,以确保自己的利益。
会咬人的狗不可怕,杀了便是。可怕的是这狗像狗头军师,自己不动手,却总能想到法子,让别人来执行命令去恶心她想对付的人。
虽然有着洪怡静从前的记忆,关九知道这两位姐姐的厉害,但是这些年还算平和的生活,却让她忽略掉了许多细节,以至于差一点就在阴沟里翻了船。
信件不是洪卫国父子俩的笔迹,而是另外一种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锋锐字体。
关九展开信件,迅速看完了那寥寥数语,最后视线停在了落款上,那三个字让她有一瞬间的困惑,很是认真地想了想,才从记忆中扒出来一个年轻的身影。
顾明川,洪卫国妹妹的大儿子,据说是个当兵的。
关九思考了半晌,才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里,又从单行本里撕下来一页,皱眉开写。
“顾大哥好,来信已收到。感谢您……”
写了几个字,她便有些牙疼,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有种比写作文还要痛苦的感觉。
关九不是个情感丰富的人,或者说,虽然大多数情况下她也算得上是一个感情细腻的女孩,但是更多的时候,她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尽管以洪怡静的身份生活多年后,她总算不那么木呆了,可除却在山上打猎时会神采飞扬,平时不管是在家里头还是在学校读书,她都是安安静静的,沉默寡言的很,很少会有活泼的时候,更别说吵闹这种级别的情绪展现了。
她在这么多科目当中,最怵语文。理科不管是那一个科目,她都总是拿满分,即便试题十分难,她也最多丢个十分,也就相当于是最后一道大题的难度。文科的话,她记忆力还算可以,加上日复一日的刻苦诵读,做笔记也很有一套,也学得相当不错,即便是英语,她也总是能够拿到满分的。
唯独语文,在阅读理解与作文上,她比较吃亏。阅读理解时常还可以按照格式或者说套路去回答,作文上她却没有办法做到出色。每每都是中规中矩,说穿了也就是毫无特色,至多算是合格罢了。
也因此,这么多年下来,她语文算得上是学得最不好的一科,她也是让所有初中语文老师最想咬手帕无语泪流的学生。
明明其他科目每一次考试都是单科前三的水平,偏偏就语文,从来都进不了前三。这个铁律,目前看来,甚至还延续到了高中。
如果不是关九学习态度特别端正的话,估计一早就有哪位受不了同僚打击的语文老师扑过去咬她了。
关九没有接收到来自于语文老师们的深深怨气,只是在回信的过程中揪了好几次头发,最后刷刷刷也是寥寥数语,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她把信寄回去没多久,便又从镇上的邮局里收到了挂号信,顾明川把她寄过去的钱又全数寄了回来。
她在邮局里站了一会,当场又把钱给寄了回去,还花了一块多钱买信封与邮票,寄了一张小纸条给他。
“无功不受禄。”
关九心里想着这人有些麻烦,以后还是别联系的好。
没有想到的是她的预感十分之准,没多长时间,顾明川居然又把钱给她打了过来,随后她也收到了一封信,里头仅有一张小纸条。
也因此,她终于有些苦恼了。
这书跟随身听她都收下了,也已经在用着,自然是不能再寄回去的,毕竟寄回去估计人家也不适合用,她要是真的往回寄,可就是打脸了,这事却是做不得的。
但问题是钱他不收。他不收的话她就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的用,更何况他从前寄来的辅导书与读书笔记质量还是相当好的,她希望这一点以后可以继续,所以就不能欠其他的更加贵重的人情。
可这来来回回地寄,成什么样?
关九搞不懂他想要干什么,她相信等价交换,再不济,人情上也要像她在这小山村里学到的那样,有来有往才好。
可是她与顾明川,有什么好来往的?
关九想不明白,便暂且把事情放下了,钱没再往回寄,信自然也没有回。
第二个学期考完期末考的时候,她没有留在家里帮农忙,再一次由亲戚介绍着,去了市里打暑假工。
这一次,她白天上班,晚上还给工厂老板的女儿补课,在将近两个月的忙碌下,她赚到了三千块。工资是一部分,家教费用是一部分,还有因为帮助老板女儿解决了一个问题,而从小姑娘那里得到的所谓举手之劳的费用。
关九回去后给了洪爱国与丁春花各一千块钱,又拿了六百块给洪大柱夫妻俩,让他们自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除去车费,剩余的两百多块她买了三条裙子,姐妹三个一人一条。
第一次打工的钱她没上交,差点没被丁春花拿扁担给抽死,要不是她跑的快,又有正当的买书理由,而洪爱国等人都支持,恐怕她都没有办法回家吃上一顿饭。哪怕有长辈顶在前头,丁春花还是足足半年都对她冷言冷语的。
这一次给了家里头足足两千块,丁春花总算是满意了。她跟亲戚打听过工资大概是多少,因此并不知道,关九私底下因为帮人补习还有进账,并且给了家中两位老人六百块。
不过,人总是贪心不足的。因为收到了这么大的进账,丁春花又起了让小女儿出去打工的念头,白天念叨,晚上也使劲吹枕头风。
洪爱国的心中有过瞬间的动摇,可是很快就清醒了,为了避免让妻子再提起这事,他冷着脸表示,如果她真的非要赶小女儿去打工的话,他就会直接跟她离婚。
丁春花闻言不可置信,二十多年来,因为没有能够生下儿子,她心里一直有着阴影,就怕丈夫会拿这事来开口离婚再娶,这一下子就像是从前的无数阴暗想法都得到了印证那般,丁春花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