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勤鑫虽然强打起精神故作自然,但苍白的面色和眼下浓重的黑眼圈,下颚的胡渣,都将他努力掩饰的真正一面暴露无遗……
不管他当初为了什么而娶莫彩雯,昨天都终归是他大喜的日子,却不想出了那样的事,他还为此没了父亲。
纸终归包不住火,与其费劲去掩饰反被人发现端倪乱造谣生事,还不如坦荡荡的昭告天下,何况当时贺喜的宾客都还在映月泮吃酒,所以,昨天萧云轩一句话,皇甫煜便立马召来了通城管这些事的官儿来。
在这里,通奸罪是允许私刑的,因而三爷萧云凌和端木芳儿的死,官衙也无法追究任何责任。倒是萧如月,百善孝为先,她却发狂弑母,在凤国律法中明文就是个死罪,她死于意外算是罪有应得,再加上萧家无意追究,衙门也就给了个顺水人情,洋洋洒洒避重着轻的做了上报和公告,连那几个有份抢匕首的武婢丫鬟都没带走。
萧家大房和三房的子女一番重新洗牌,大房萧云轩的名下便只剩下萧如雪,萧如玥,萧勤玉,和萧如鸢。而三房萧云凌名下,则多了萧如月,萧如云,萧勤羽。
萧老夫人亲自发话,萧云凌,端木芳儿,萧如月,不得安置进萧家祠堂。
“虽然大伯没有开口让我们走,但他肯将我爹的尸身交还给我们,默许我们处理我爹的后事,也已经是对我们三房最大的仁慈了,我们再不识趣些就太不识抬举,所以,我决定明天就带着我娘,五弟,彩雯和……十弟一起离开通城,去南方一个小城镇定居……”
萧勤鑫说得很慢,丝毫没有新婚新郎该有的意气风发,娓娓交代了打算后,看了看萧如玥,便起身向皇甫煜欠身行礼,道:“武王,武王妃琴艺精湛,每每所奏佛曲都能安心定神,走之前,勤鑫斗胆请求,请求武王妃奏唱一曲送行,恳请武王恩准。”
与萧如玥相视一眼,皇甫煜倒是破天荒的大方答应了。
萧如玥命人在映月泮的外映月亭里摆了茶水糕点,还把萧勤政和府里其他年纪稍微大些,已经懂些事理的弟弟妹妹,以及刚进门的莫彩雯都叫上了。
她是萧云轩钦点的继承人,萧家未来的当家,被点上的,没人敢不来,萧如雪和萧勤玉自然也到了。不过,萧勤玉昨晚连凤子墨都拒绝了,固执的独自一人花了一夜的时间处理了端木芳儿和萧如月的后事,此时心伤身疲,面色和精神都着实很惨。
因为这是萧家兄弟妹间的聚会,皇甫煜和潘瑾瑜跟嫁进门的莫彩雯不一样,不太方便就这事插一足,但也并没离着多远,就在内映月亭里摆开了棋盘,边等边对弈。
虽然昨天连逝了三人,但又都在昨天同时被除了籍,府里是不会为他们办丧的,再加上才是萧勤鑫大婚第二天,因而满府喜红还挂在那里,外映月亭周围的红绸自然也不例外,却衬得此时亭中的气氛,更加尴尬低迷,让人坐如针毡,不知该如何喘气为好……
萧勤政没有萧勤鑫的年纪和阅历,忽然遇上这么大的事,根本没法淡定,硬着头皮来也是坐如针毡,不知不觉就把茶当成了酒狂灌,还“醉了”,忽然就不顾形象的放声大哭起来。
“勤政……”
萧勤鑫本想说他两句,但开了口,却反而不知说什么了,僵了僵只好尴尬的看着萧如玥道:“武王妃恕罪……”
“堂兄妹也是兄妹,大堂哥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六妹吧。”萧如玥淡淡接了话,瞥了萧勤政一眼后,目光再度回到正在调音的琴上:“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他哭一哭发泄也好,憋着反而更容易出事。”
萧勤鑫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定定的看着她,而萧勤政则嚎得正认真,压根就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不过,没多久他的嚎声就被一阵群魔乱舞般的刺耳琴声冲断了……
那琴音,生生将一亭子出窍的魂儿拽归了原位,个个面色苍白而惊惧的看着那嘴角噙笑的罪魁祸首。
内映月亭,潘瑾瑜都因为太猝不及防而惊落了指尖的棋子,而对面的皇甫煜,却忍俊不禁的“噗哧”喷笑,歉意中又有那么点得瑟的对潘瑾瑜道:“我家小王妃有些调皮,五姐夫莫怪,为表歉意,刚刚落的那子不算。”
潘瑾瑜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正要拾起那子重落,就听到外映月亭那边琴声成曲,天籁一般的歌声随后传来……
“南无阿弥陀佛,抚平已乱的心湖,南无阿弥陀佛,指引净土的归途,日升日落一幕幕,年华有如水悠悠,年复一年空虚度,换回只是无限苦,本想幸福会长久,却始终飘渺也虚无,曾经不想再盲目,却一而再再的坠入,南无阿弥陀佛……”
有些奇迹的,一曲罢,萧勤政也不嚎了,其他弟弟妹妹也冷静了许多,气氛微妙的不再那么尴尬生硬。
“萧家家大业大,纵是聪明绝顶三头六臂,也难一人之力处处掌控,而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小小事情说不定就毁百年基业一夕之间,因而,我非常需要大堂哥,五弟,以及诸位弟弟妹妹日后鼎力相助。”
萧如玥说着,端起一杯茶:“今日不便饮酒,这里我就以茶代酒以表诚意了,还望哥哥姐姐和诸位弟弟妹妹给点面子,喝了这杯茶,恩恩怨怨一笔勾销,日后团结一致对外,不求将萧家再发扬得如何辉煌,但求兄弟姐妹和睦家人安康无祸。”说罢,喝酒一般,扬颈豪迈饮下。
那番话让人感动,那气魄让人仰望,此时此刻众人眼中,萧如玥就如其名,如五色凤凰衔来的神珠一般光彩夺目……
“武……承蒙六妹不弃,我……”萧勤鑫一句话哽了数次,还是说不下去,也举杯豪迈的将茶饮下,才道:“虽然我还是会带着五弟十弟和我娘,彩雯搬到南方小镇去定居,但,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六妹直管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有人领了头,其他人也纷纷有样学样的立下豪言壮语,个个把茶当酒似的灌。
第二天一早,萧勤鑫一行便启程离开了萧家,因为萧如玥和皇甫煜都出门送,所以萧如雪和潘瑾瑜,二爷萧云峰夫妇,四夫人房氏,五爷夫妇,也都出来送。
萧老夫人没有出来,萧云轩就更不用说了,事实上自那天之后,他就人间蒸发了一样,谁也没有再见过他,要不是偶尔还有人会看到夜三的人影知道他还在府里,真会以为他去了哪里。
冬雪将大地一片银装素裹,也盖去了药地的狰狞阴森。
因为萧如玥之前的明令,更加没人敢靠近药地一步,而皇甫煜,这会儿却拎着清酒小菜走了进去,直往深处的废亭而去。
如他和萧如玥所料,萧云轩就在那里,冬风呼啸而过,他发舞袍摆,而人却一动不动宛若雕塑,在这银白天地间,分外孤寂……
皇甫煜若无其事的在他对面坐下,将食盒里的清酒小菜一一摆出:“玥玥要过来,我没准,大冷的天,冻着她我心疼。”
说罢,为自己和萧云轩各倒了一杯酒,端起敬了敬,也不管岳父大人喝不喝,反正他先喝了起来,小口小口,优雅悠哉。
萧云轩没看他,倒是端起酒,豪气的一口干下,又兀自伸手取了酒壶,自斟自饮,杯杯豪爽……
亦或者可以说,纯粹解救宣泄!
“或许,我应该跟您道个谢。”
皇甫煜兀自说着,也没看他,一手托腮放眼药地,一手执杯悠哉品饮:“你这个时候把事情解决了,倒是扫去了玥玥许多后顾之忧,她率先就不用再操心五姐会被禄亲王妃以身份压制羊入狼口。”
萧云轩没说话,只顾着把酒一杯杯的灌进嘴,可酒壶很小,装不了多少酒,根本经不住他这么灌,自然三两下就空了。
壶中无酒,他又定在了那里,只是面上竟然明显的多了一抹不满。
虽然没正眼看他这边,但皇甫煜余光也是清明的,顿时呵呵直笑:“早知道带玥玥过来就好了。”相信她看到此时岳父大人面上的神情,肯定会露出相当不错的表情:“失算失算……”
这话,只换了萧云轩一眼。
“竞标的前一夜,我遇上董文灏了。”皇甫煜慢慢道,报复似得着实让萧云轩抬眸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又道:“他说当初把丑姑放在玥玥身边,纯粹是为了报玥玥生母一个恩情,并不牵扯两家恩怨。”
手里那小杯酒,愣是让他喝出喝不完的效果,半天不见干:“那么大的家里生活,谁能两手不摸一点黑?但严格算起来,董文灏也算是个正人君子,仔细想想的话,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一阵冗长的静默之后,萧云轩总算出声,却牛头不对马嘴的:“酒太少了。”
“为当初的自己多疑而害得女儿吃尽苦头香消玉殒后悔了,所以要借酒消愁吗?”皇甫煜余光斜了过去,审视一般看了萧云轩好一会儿,才蓦地勾起唇角:“为了如今的玥玥,我敬你的多疑。”
说罢,总算将那小杯酒解决了。
萧云轩无语,看着他放下酒杯,起身离去,走远,摆了下手,然后……十几个人鱼贯而来,一人拎两大坛子酒。
“……这是要淹死我么?”
喃喃脱口了句,萧云轩怔了怔,嘴角不由就翘了起来:“和那孩子,倒是天生一对……”
萧如月没了,还没得名正言顺谁都拍手叫好,禄亲王自然就娶不成这妻了,亲事自动告吹。
为此,禄亲王很高兴,而皇帝却气得半死!
皇帝气萧云轩早不把这臭闻放出来,晚不把这臭闻放出来,偏偏在后宫大乱他烦郁烧心,无心处理其他事的时候放出来,变相的让他安排好的事,横竖怎么看都完美的计划就差临门一脚时,硬生生的捅成个胎死腹中……
于是,御书房再次惨遭蹂躏!
十月三十,潘瑾瑜和萧如雪先回了京都。
十一月初二,萧如玥和皇甫煜才慢悠悠启程,一路龟速,愣是把一天半的路程拖出几天来走,直到初六午后才回到京都。
一个时辰后,神鹰镖局少主柳翊精神抖擞的骑着高头大马,领着迎亲大队,踩着一路喜乐,自神鹰镖局京都东城分局,向附近一间半大不小的院子去。
宫中收到消息的时候,晓露已经被八抬大轿抬回了神鹰镖局东城分局,顺顺利利的拜了堂,送入洞房。
整个过程,快得让好多人根本都来不及去祝贺。
事后被问起为何如此仓促,柳少主挠头憨笑:“一个人睡的被窝,好冷。”
晓露也顺利出嫁,萧如玥着实松了口气,但……
她也忽然觉得,身边好安静……
也许是她被这个世界周围的人影响了,不知不觉改变了,也或许,只是她怀孕的原因,总之,她有些多愁善感起来,时不时就会无意识的流露出淡淡的寂寞来,只是她的自制力依旧很好,潜意识的就一露即收,快得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而,她没发现,并不代表皇甫煜也没注意到,他也知道她心里空掉的那一块是什么,却,不知如何是好……
有些人,在某些人的心中占的位置不一定很大,却是别人无法替代的!
不过,这事也只让皇甫煜苦恼几天而已,或许是萧如玥自我调节能力真的好到彪悍,或许是怀孕了母性泛滥,她忽然一扫阴霾凑小冷云很近起来,只是碍着老王妃皇甫佟氏捧着,不好开口要。
“诶哟,好小子,又结实了不少,我都快抱不……”
话没说完,怀里的大胖小子不翼而飞,老王妃皇甫佟氏呆了一呆,就听到那个把家一撇就好几个月的儿子道:“既然抱不动了就别勉强,为了您手不酸腰不疼走路都倍儿有劲,我就把这小子领回后院去吧。”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老王妃皇甫佟氏喝住那个大摇大摆说走就走的儿子:“我就是手酸了腰疼了走路一步三抖了,我也乐意,赶紧把小冷云还回来!”
“小冷云啊小冷云,你是要跟玉树临风的我去后院陪美若天仙的小师婶玩呢?还是要留下来继续看一张比一张皱的老脸?”
皇甫煜举着小冷云一本正经的问,明明小冷云除了看他之外什么反应也没有,他却理直气壮的转头对老王妃皇甫佟氏道:“娘,他说跟我走。”
“放屁!”
老王妃皇甫佟氏忍不住笑斥:“赶紧抱回来。”顿了一下,又道:“虽然小冷云不吵,但终归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子,照顾起来费心费神,如玥现在有孕在身不同往日,需要休息,你就少……”
“娘,丑姑没了。”皇甫煜将小冷云举高放低,举高放低,似乎在逗他玩,又似乎在看他是不是真的没反应,而嘴上却继续道:“玥玥从小就没有母亲,那个女人就像她的母亲一样,却忽然就那么没了。”
老王妃皇甫佟氏默了默,冷不丁就问:“真是被狼群吃掉了?”
久久,皇甫煜才道:“……是人心吧……”
人生心,心生念,念生邪,邪生恶,倘若无恶……又何须再去提防这戒备那?
老王妃皇甫佟氏了悟,让步了:“别太勉强,她终归也是血肉之躯,瞧着不对就抱回来。”
“遵命。”
皇甫煜笑咧着嘴,把小冷云往肩头上一搁单手扶住,惊了老王妃皇甫佟氏一跳,张嘴正要训斥两句,人却一溜烟就不见了影。
老王妃皇甫佟氏不禁嘟囔:“‘好’得未免太快……”
忽然觉得他要人扶的样子,竟然挺好!
十月初十大早,天才蒙蒙亮,御医院院长匆匆敲开武王府大门,说有急事要求见武王妃。
“御医院院长亲自来了?还神色慌张?”
萧如玥挑了挑眉,略微思索后道:“去,告诉他我不舒服,不方便接待,有什么事直接说,若是不肯说,直接关门让他吹冷风去。”
那人应诺,倒是出乎意料的快去又快返,带着御医院院长亲笔写的一张字条——
(七皇子忽染天花,求武王妃赐解!)
皇甫煜一看,俊脸就沉了下去:“告诉他,无解!”
萧如玥抿翘嘴角,慢条斯理磨墨:“确实无解。”
皇甫煜怔了一下:“真的?”
萧如玥睃了他一眼,有些没好气:“我也只是个人而已。”别当她无所不能的好不好?
皇甫煜一听,立马板起脸道:“谁敢让你进宫,我灭他全族!”
“啧啧,好血腥啊。”萧如玥睃了他一眼,嘴角却翘了起来,吹干字迹叠起让人送了出去,才又道:“我们是文明人,还是用文明一点的方法吧。”
皇甫煜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