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路几乎是火速赶回靖州,一刻都没有耽误,离江城还有一定的距离,只是还未到战争中心地带,所行之处几乎都是一片废墟,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满目疮痍,不知道又有多少黎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多少将士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三人都情不自禁地下马步行,可前行一步,便觉得脚下似有千斤重。
周围的人并不多,有的是母亲抱着孩子坐在自家已经坍塌的断墙之上,默默流泪,有的则是在一片狼藉之中搜索着什么,有的已是饥寒交迫,衣不蔽体。
他们应该都是靖州周边的百姓,沅汐看他们着装服饰,燕州人居多,燕州没有靖州那般雄厚的背景,在南梁和西域之间挣扎那么久,也实属不易。
还有一些…应该都是一些项楚流离百姓。
沅汐搜索了全身上下,没有一两银子,于是便将手镯,耳环,和发髻之上的蚕玉珠链全都摘了下来,递给了旁边的一堆母子。
“多谢姑娘!”母亲热泪盈眶,不断地叩头,“恩人啊!”
沅汐赶紧扶起她,“快走吧。”
“孩子他爹就在这没的,我不能让他作孤魂野鬼,到了下面都不得安宁。”母亲泪流满面,抽泣不止。
“即便要这样,也不能饿着孩子。”沅汐摸了摸躲在母亲之后小男孩的头,不过四五岁,却要承受这般丧父之痛,背井离乡的生活,“去吧,他不会怪你。”
母亲擦了擦眼泪,终究还是抱着孩子朝城门口的方向走去。
回身寻找萧城,却见庄申正将银子分给众人,可是人多钱少,周围却还围着满满的人,众人开始还在争相恐后,看着见底的钱袋,便也只能散去。
“如果项楚还在,南北的平衡便不会被打破,战争也许不会爆发,他们也不必承受这样的苦痛。”
萧城扫视了周围的一切后,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轻鄙,“任何帝王都不会只满足于眼前已有的东西,贪婪不过是本性罢了。”
“可是,踏过千堆白骨,趟过万里血流的人,怎么配得上这锦绣河山盛世繁华!”沅汐蓦然冷笑,却带着明显的嘲讽。“你错了,千百年来,任何一位开天辟地的君主,他们的双手都绝不会是干干净净,不染血腥的。那些你所认为的英雄最终都不会成为那个坐在至尊之位上笑看万里河山的人。若想要盛世繁华,唯有以战止战。”萧城的声音很淡,却好似霹雳一般,让人振聋发聩,沅汐眉宇之间已是一片黯然,随后叹息,“以战止战吗?”
“别无他法。”
昏暗迷惘之间,两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在遥远天际。
三人都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在山头的黄昏时分,看见江城城楼,和赫然屹立的沈靖战旗。如果她没猜错,依照沈景的习惯,应该会选择在离敌军尽可能近的位置安营扎寨,这样既是震慑,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是万一战败,能留给城中百姓更多时间撤离。
“小心!”
沅汐朝着庄申大声一喊,只见四周突然袭来几只暗箭!
萧城右手微抬,苍山雪玉箫顷刻飞出,将袭向庄申的箭挡了下来,三人迅速跳马站在一起,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只听树林之中开始传来几人的低声交谈,“我怎么觉得好像是苍山雪玉箫…”
“你可别看走眼啊!”
“对啊!是还好说,不是可就问题大了。”
片刻过后,只听一阵抬弓搭箭之声后,树林中传来一声警惕的询问,“此乃靖州江城边界,我等乃靖州铁骑,奉命在此,来者何人,请立刻表明身份!”
庄申听到那人说靖州铁骑的时候,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萧城也拍了拍刚才被马蹄溅到的灰尘,悠悠地走到另一边。
“请三位立刻表明身份!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话音落,四周埋伏的靖州骑迅速冲了出来,剑锋直指三人。
沅汐叹了口气,真是人吓人吓死人…“我是沈致。”
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周围的靖州骑着实一惊。
“参见郡主!”
“参见郡主!”
靖州骑皆惶恐收剑,大行跪礼。
“免礼免礼,起来吧。”沅汐顺着萧城的目光看向山下,整齐肃穆的白色大帐,错落有致,果然,那儿应该就是爹的营帐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沅汐边快步走向沈景的主帐,边问道。
周围从几人身旁走过的将士们,皆是先看向萧城的手中之物,再看向沅汐,最后才赶紧退后屏退,恭敬行礼。
沅汐烦闷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人,低声道,“有没有搞错,为什么他们第一眼都是看向你的苍山雪玉箫,从你宁大庄主的玉箫才能认出我是谁,真是够够了…”
“那你应该检讨一下自己,这些年除了在外面吃喝玩乐,多管闲事,也不知都干了些什么…”
“……”
踏入主帐的瞬间,刚才的轻松之感便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四周侵蚀的紧张肃穆。
未等沅汐和萧城开口说话,右边围拢商议的靖州骑几大将领皆整齐地站了起来,随着沈景朝这边走来。
“爹。”
“侯爷。”
“郡主万安!”
沈景和一众将领快步朝沅汐和萧城身边,“你们两个回来得正好,探子回报,番禹亮兵分三路从平乐关进军,如果我没猜错,他是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萧城和沅汐皆沉默了片刻,随后几乎异口同声,“廖城!”
“沈陵已经赶回去了,并且带走了三万兵马。”沈景朝身后将领示意,将领们会意,行礼后,都退出了营帐之外。
萧城看向营帐外即将随沈景征战中路的三万靖州骑已经点完兵,下一秒的目光深沉异常,似在思索,“而现在江城的左路现在只有区区一万兵马,是防守最为薄弱的位置。”
“而我们不可能去放弃右路的廖城和中路这条阳关大道,所以他们势必会会以强大的兵力拖住我们右路,中路,实则以奇兵突袭我们的左路。”沅汐神情难辨,这场仗不止以少战多,更重要的是,左路是靖州盐铁之路的重要通道,若是毁了…
只见沈景看着神情凝重的两人一笑,“你们能想到的,番禹亮这只老狐狸,不会想不到的。”
萧城眼神突然一亮,然后同样微微一笑,“他的主攻还是会在中路。”
沅汐沉默片刻,也是豁然开朗,“对!他的目的只是想引我们去将兵力集中到左路,夺取江城,靖西之间便再没了阻碍,番禹亮是个聪明人,不会只看到盐铁之路这等鼠目寸光的事。”
“小家伙不错嘛!”沈景朗声大笑,“看来这一趟到让你成长了不少,受些伤也值了。”
沅汐撇嘴,正要说点什么,突然心口猛的一阵刺痛,“爹,你就带三万兵马进军中路,会不会太勉强了!”
沈景摇头,“致儿,你要记住,用兵之计,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打仗有时候靠的并非是兵马粮草,而是为将之人的战术。”
沅汐点头,可终有些不放心,“爹,我跟你一起去吧!”
“哼,留在这给我好好闭门思过,等我回来在好好审你!走了!”沈景说完整了整身上的银白盔甲便大步走了出去,“不送。”
沅汐止住脚步,心中却觉得自己不孝极了,手里握拳的力道又加深了几分,望着沈景沧桑的背影,和那显而易见的银丝,她突然觉得曾经那个逍遥倜傥,恣意快活的父亲老了,眼泪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这么多年,自己永远理所当然地活在他和靖州的庇荫之下,而她,却从未关心过他到底累不累,也从未关心过靖州的生死存亡。
而她,也从未想过,当她忽然明白过来的时候,这一次竟是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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