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前几日伤重,命悬一线,当时大家都想着,只要能保住性命,便是上天恩赐,加之萧城,慕扎阿和沈重这些时日不曾间断地替她疗伤,谁都不敢擅自替她梳洗,换下她身上的血衣,以免动了真气。
第八日。
她还是没有醒。
流鸳在给她换衣的时候,没能忍住,在床边哭了三个时辰,边哭边忍着替她擦洗身子。
右侧膝盖骨已经全碎了,陈大夫早已替她将一些已经无法接回的骨头片剃了出来,上药包扎,只是依旧愈合得不好,说是以后也不能完全愈合,走路也无法像以前那般轻快自如,下雨天,潮湿感会加重疼痛。
肩膀和腹部的箭伤,因着她没有将它们拔出来,赶回靖州时,处理得当,并未有很大影响。
而真正要她命的,还是司马明纬插进她心口的那一剑和乌木各寨主众道剑气所致的内伤。以前她不明白,为何侯爷既要让小姐练武,却又不让她用武,现在她知道了。
你可以以善心对待他们,可无法担保他们会以善心回报你。
藏在背后的可能是鲜花,也可能是刀子。
若没有紫阳心诀这等绝世纯阳内功护体,这种伤,便是死一百次都是不够的。
“侯爷,大都统,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和臻妍呢。”
流鸳心疼地看着面前的二人,不过几夜,两人的头鬓竟冒出了几根银色发丝,“我们会看着小姐的。”
“你还不回去?怕是单王那边还有许多事要你善后。”
慕扎阿叹息着地抚了抚她的头发,愤怒地白了沈重一眼,“我不回去。”
沈重并未再多行劝阻,只是一个人走了出去。
“侯爷不用担心的,小姐会醒过来的。”
沈重自嘲地笑了笑,“想来当年应该听那些个老家伙们的上谏的。”
流鸳心中一涩,鼻子突然开始泛酸,当年慕夫人产下小姐后,便撒手人寰,侯爷挂白戒斋足足五年十个月,直到陛下下令靖州攻打乌木。
那些年间,靖州群臣几乎都曾上谏沈重续房择妾,不可令王室嫡系一族太过单薄,毕竟一脉单传的风险太大,稍不留意便是灭顶之灾。
然而,这位第三十六任靖州之主还是拒绝了。
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靖州王嗣必由慕夫人所出。
一道旨意堵住了所有的悠悠众口,堵死了那些拼命想将女儿嫁进来的臣子们蓄谋已久的仕途,这座荣耀显赫足以比肩天下各国皇室的府邸,终究只有她一个继承人。
“侯爷…”
流鸳想安慰他,却不知道如今该用些什么言语才能真正宽慰到他。这些年,这偌大的府邸,虽是热热闹闹,人来人往,从不会冷清,可真正意义上的主子却只有他们两人。
谁都看的出来,靖州史上最英俊潇洒,同时也是最为放荡不羁的靖州之主,是如何为了怀里那个慢慢长大的小人儿将自己从百炼钢化为了绕指柔。
一个曾经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天之骄子,绝世之人,开始有了软肋。
“若是这府邸里还有其他别的孩子,看她还敢这么嚣张。”
玩笑般的语气却满是宠溺。
流鸳看着沈重,破涕一笑,“那估计这靖州五城会再多出几个无人敢管的混世魔王。”
“是啊!有她一个就够了……”身旁的人目光悠远恬淡,温柔的语气飘渺轻柔,“我和她,终究是有了延续……”
流鸳侧过头,赶紧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不想让他看见,徒添伤悲。
“侯爷,王广将军派人带来口信。”莫远不知何时走进了庭院,许是周围安静地环境,他的声音也不自主地轻了很多。“乌木在北州西境的三大粮仓,我们和慕府已毁其二,只是最内方的风谷粮仓在今日突然多出了一万北州骑,已不能偷袭,若是强攻,怕是也无法在短时间拿下,王将军前来问过侯爷,是否继续进攻?”
“让王广先撤回。”
莫远一愣,“侯爷不打算攻了?”
沈重眼中划过一丝犹存的怒火,只是语气依旧清扬,“撤到南淮山时派一路快骑再反攻,务必烧了风谷,我要让乌木的整个粮食来源只能依靠北州城…”话音落,睿智的光芒在深夜下异常明亮,“和玄丰山庄。”
“侯爷英明!”莫远对面前的人由衷地佩服,如此一来,一旦再次与乌木开战,粮草补给必然不足。
沈重转过身,慢慢走回房间,嘴里倒是惬意得念念有词,“小家伙这次醒来,定要让她一个月出不了门,哼!真是气死我了!”
“啊?”
“啊?”
两人面面相觑。
好吧,小姐,你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少爷,还是早点休息吧。”
宁静淡谧的书房,萧城独自坐在墨玄椅上安然地看着书,庄申替他重新泡了盏新茶,默默地推到一旁,只是未隔一柱香,庄申便又上前一次,“少爷,书房风大,不如回房歇息吧。”
自前日从侯府回来,他的脸色就有些不好,虽然依旧如往常般处理着生意上的事,可眉宇间的劳累,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怪只怪,那女人如今闹出的这桩事着实太大,几乎所有的各州总掌柜们都一日三次飞鸽传书,询问一句,郡主可安好。
有的是真的关心,毕竟沈宁两家唇齿相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有的则是为了那些背后之人,极力想通过玄丰山庄这条途径打探点什么消息。
萧城将书合上,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后眉头一皱,“淡了,以后茶叶多放两片。”
庄申一惊,淡?“少爷,您平时喝的都是五片雪叶青,三片海芙兰,再加一片毛尖的啊。”
萧城瞟了一眼杯中茶叶,“是吗?”
庄申点头。
想来是最近真气耗费太多,气息也不稳,味觉也有些萎靡了。
哎!那个女人啊!
“少爷,郡主怎么样了?”
萧城眼神突然一凝,转而看向庄申,似在打量思考。
“少,少,少爷,怎么了?”
过了许久,萧城才收回目光,重新落回了茶杯之上,“跟在我身边许久,该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语气虽淡,可庄申立马意识到话里的意味,“属下知错!”
虽然大家交情好,可始终是尊卑有别。
靖州沈致伤重一事,俨然并非只是家事那般简单,早已上升为诸国的政治事件。那些虎视眈眈觊觎靖州势力的人,那些躲在靖州底下求庇佑的人,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如今沈侯爷秘而不发,怕也是在等那些个早已不安分的蛇虫鼠蚁们露出狐狸尾巴吧。
“这日前来打探过这件事的人,我要知道他们最近跟什么人见过面,打过交道,明日给我。”
“是。”
庄申回道,正欲出房门,却见宁荃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庄主,出事了!”
萧城放下茶杯,抬眼询问,“怎么了。”
宁荃喘着粗气,心急如焚地说道,“刚才,刚才侯府派人来传话,说,说是,郡主,郡主不见了!”
只见茶水溅了华白衣袍一身后,惊愕担忧的容色却开始慢慢消散,直到重新浮出那一抹淡定从容,“知道了。”
“庄,庄主,郡主她,她,她不见了啊!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现在整个靖州城都已经戒严了,莫巡抚带着人正在城内寻找,流鸳姑娘她们都急得不行了!”
庄申也担心地说道,“是啊少爷,我们要不要也派人去找找?这事可大可小的,万一”
“你是觉得宁家府兵要比莫远的巡防司官兵还要熟悉着城中的一草一木?”
“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您要不想点办法啊!”
然而……
萧城起身,看了庄申一眼,微微道,“脚长在她身上,我有什么办法。”
“可!”
“我困了。”
只见萧城事不关己地走出书房,清雅背影一如既往,慢悠悠朝卧室走去。
“庄主今天是怎么了?没见他这么早进过卧房啊?”宁荃问道,“我瞧着庄主走得挺快的。”
庄申摇头,“怕是这些日真的有些累了吧。”
“这样啊。”宁荃明了般的点了点头,看着他有些不寻常的步伐,还是有些奇怪。
萧城的卧室在最靠南的位置,从书房走过来,大概需要一柱香的时间。
然而…。
半柱香后…
华白人影从半空中飞下,眉峰微微上挑,撇了前面的卧房一眼,脚下又恢复了以往的不徐不疾。
门被缓缓推开,微弱的烛光顿时摇曳生姿,萧城走了进来,先将门关好,再走向南北两扇窗户,将窗关上,最后才走到自己的床边,将帘子轻轻撩起,深邃的目光不冷不热地落在了床上安睡之人的身上,“你倒真会找地方。”
萧城替她盖好被子,轻轻移正她的身子,好让她睡在枕头上,只是中途突然一怔,下一秒,身上的被子便被无情地掀走。
果然!
萧城蹙眉看着她心口处的伤口已被撕裂,正冒血不止,上半身的衣衫,和床榻已被全部染红,满床的鲜血,沿着床脚,床沿,慢慢滴下。
“咳咳咳!”
咳嗽之声响起,却已经没了之前的二人之间常有的志得意满,微弱断续的气息之间,床上之人竟不知何时苏醒,那双湿润的浅碧眸水正强撑着眼皮,虚弱却微笑地看着他,容颜如蜡的脸上竟探寻不到一丝一毫的血红之色,唯有那一抹调侃兴味的熟悉笑颜依旧存在,唇瓣微启,皓齿如雪。
“吸血鬼,好久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