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夫人来了,还不起身相迎?”采芝和采萍面对病床上的熙云,可真是一点儿情面都不留。
熙云苦笑,本以为是自己和黛瑾互相争斗了这几年,谁知对方似乎什么都没做,便换来了一个连身边侍女都可以仗势欺人的好光景。
熙云甚至不想抬头看着黛瑾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即将会看到一个什么样的神情,但她知道,无论是什么神情,都会让自己无比心堵。
“喂,说你呢,夫人这么不容易来看你,也不知道跟夫人请个安,什么时候这么不懂规矩了?”侍茗想起曾经跪在雪地里的黛瑾,也想插几句话出出气。
“罢了。”黛瑾摆摆手,“你既然身上不好,就歪着吧。”面对现在的熙云,她本就无意难为。
翠痕给黛瑾搬了一张椅子,那也是整个屋中,唯一像样一点的椅子了。
“你们都出去,在门外伺候着吧,有什么事,我会叫你们的。”黛瑾想着,不管今天两人之间想要说些什么,有旁人在,可能都不能随心所欲的说话。
黛瑾来到这里,并不是想要跟熙云摆主子的款,更不想炫耀自己胜利者的姿态,因此,不需要多余的观众。
等着丫鬟们都一个个退出房门外了,熙云才第一次抬起头来。
没有了别的人,似乎两人的关系还能稍微平等一些。甚至,有些找回当初在皇宫内院里,等待面圣时候的那种关系。
黛瑾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开场,一边犹豫着,一边环顾四周,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毕竟是王府的屋子,要说家徒四壁,那还是太夸张了些,不过不管是窗纱还是幔帐,都能看出是很旧的款式和花色,床上的被单,也好像洗过了很多次,桌椅板凳,杯碗盘碟,无一不是极简朴的。
这样的日子,她王熙云应该是头一次经历,不过对于黛瑾来说,可是一点儿都不陌生。
熙云看着黛瑾眼神,口中幽幽的吐出一句,“终究,还是你赢了。”
黛瑾收回目光,看着熙云,想了一想,回答道,“你真的觉得,我跟你,一定是有一人赢,有一人输么?我何曾跟你相争过什么,哪里来的输赢呢?”
熙云冷笑一声,“你若不曾与我相争,我怎会落到今天的地步?我不是输给了你么?瑾夫人,你若是想来看我的笑话,今天你尽管看个够,若是还来跟我说些客套话,可就免了。”
黛瑾摇摇头,自己今天本有一万个理由不必来,既然来了,那就既不是想羞辱熙云,更不是来说什么客套话。
那,到底是来做什么呢?
这一瞬间,黛瑾终于想明白了,每每想到最初的最初,心中都还是有个疑问,为什么?为什么一次又一次你都要害的我那么惨?
虽然就算知道了问题的答案,对于现今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可是始终是对过去那么多坚信困苦的一个交代。
今天,到底是要问出这个问题了。
“王熙云,你想多了,那些个意思我都没有。”这一称呼,叫的熙云一愣。
她叫我王熙云?竟也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王妃,到夫人,到姨娘,到王氏,身边人对自己的称呼一变再变,唯有王熙云这三个字,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可是今天的黛瑾,竟然称呼自己为王熙云,没有羞辱,也没有假惺惺的客套,就是原模原样的名字。
“我只想问你一句话。”黛瑾说的淡淡的,“你,到底,为什么,恨我,害我?”
熙云一愣,没想到原来黛瑾一个大肚子孕妇,跑来自己这不吉利的地方,竟然是问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差点儿让熙云笑了出来。
“这有什么好问的,你难道不知道么?”
“因为在皇宫中我对你说过的话么?我维护谢敏妹妹,哦不,是贵妃娘娘,而得罪你的话么?”
“哈哈哈。”熙云突然爆发了一阵奇怪的笑声,“瑾夫人啊瑾夫人,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对,你刚进府的时候,我是有些记恨你当初对我不敬的那些话,可是那时候你是王侯小姐,就算说我些什么,也是正常,我岂是那么无聊的人,为了一句话,花那许多功夫在你身上。”
“那,你是为了什么?”
熙云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黛瑾,“你当真不知?还因为我当时就看出,你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你是要来这王府里跟我争上下的人物。当初在后宫选秀的时候,我输了你一次,我不想再输你一次,王爷是我的夫君,顺王府是我的家,我不想输给你。当然,没想到,我到底还是输了给你。”
黛瑾听到这话,也愣住了。
以前一直以为熙云是无来由的恨自己,或者说,是为了一点点年少时的小事恨自己,
今天才知道,原来在熙云的心目中,一直以为自己和她一样,把这顺王府和王爷的宠爱,当做是天大的事情。
真是笑话啊,黛瑾心里苦笑,当初以一个奴婢身份进入王府的时候,自己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向上爬,只是想着怎么了却余生罢了。
就算是到了后来,被王爷盯上,自己也从来没有稀罕过他的所谓“宠爱”,也没有想过要做这王府的女主人。
而且,也许熙云不知道的是,黛瑾所有得到过的来自王爷的宠爱,都是有着很大的牺牲作为代价。如果说不是因为造化弄人怀上了王爷的孩子,黛瑾现在宁可做回婢女,也不想要什么王爷的宠爱。
如果说,现在的黛瑾,对于自己的身份有一点儿在乎的话,那也是希望可以通过自己,帮助到哥哥,帮助到楚家重兴门楣罢了。
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王爷对自己怎么样,真的不重要。
夫君?黛瑾心目中,早已死了这条心。
“王熙云,你错了。我从来没把王爷当夫君,我也从来没把顺王府当成是自己的家。我真的没想跟你争这些,从前,我什么都不在乎,现在,我在乎的是我的孩儿、兄长、母亲。“
熙云对这个说法,似乎有些惊讶,也似乎有些不屑一顾,“你现在已经赢了,当然是说什么都行。你不在乎?这世上哪有女子不在乎自己一生是不是有个男人可以依靠的?”
黛瑾心中又一次苦笑,是啊,这世上哪有女子,不在乎能否有个可以相伴一生的如意郎君呢。
自己不是没有在乎过,甚至可以说,自己曾经几乎就要得到过。
现在看来,似乎文俊并不是一个那么完美的男子,他过分谨慎,他优柔寡断,他胆小怕事。如果现在重新认识他,也许黛瑾一点儿都不会对他动心。
甚至,相比较而言,景承比文俊,不管是对待黛瑾的态度,还是对待其他事情的能力,都要好得多了。
可是自从知道了没有办法与文俊共度一生之后,黛瑾心中,就不再有对于如意郎君的幻想了。
别说是王爷这样老迈贪色又性情古怪的人,就是当年的许晋,后来的景承,都没有激起过黛瑾的向往。
而熙云,居然还在以为自己图的是对王爷的那一份依恋,真是有点好笑了。
反正今天事已至此,屋内没有别人,倒也也不妨跟她讲出实话来。
“王熙云,你说的没错,我曾经也是盼过有一个如意郎君和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可是那个愿望,早就破了。你没试过家破人亡,自然也就不知道,一切落空的感觉。不怕实话告诉你,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其实这世上,我最恨的人中,有一个,就是王爷。”
“你说什么!?”熙云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王爷面前最得宠的女子,居然在自己的面前说,最恨王爷?
“正是。我想要的东西很多,可是我最不稀罕的,就是王爷的真心宠爱。现在,我需要他,来保全我的孩儿,仅此而已。但是,我恨他,他伤害了我太多,也耽误了我太多。”
熙云闭上眼睛,脑中一片混沌。
如果黛瑾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自己难道一直以来,都是错了?
熙云以为,黛瑾和自己一样,想要的是王爷独一无二的重视,因此两人之间,必定是一场你死我活,有我无她的争斗。
所以她那么害怕黛瑾有一点点权势,她以为,黛瑾得宠后所要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置自己于死地,就像后宫中一样,被专宠的,只能有一个人。
可是这样听来,黛瑾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是敌人,因为到头来,两人想要的,根本就不是同样的东西。
也许熙云从来不是黛瑾的敌人,不过黛瑾一直都是熙云的敌人。
熙云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道,“你是说,如果我从来不曾招惹于你,你就不会把我弄到这般境地?”
“我没有把你弄到这般境地,是你自己害了自己。”黛瑾一字一句地说到。
没错,是我自己。熙云心想,这就是,作茧自缚四个字的意思吧。
可是,如果再来一次,就算知道黛瑾并不想与自己相争,熙云心知,自己还是会这样做。
因为她不能够安于一个王妃的位置而已,她要的是王爷的心,一旦王爷的心给了别人,她怎么可能甘心坐在王妃的位子上眼睁睁的看着?就算是冒着丢掉一切的风险,她也要尝试去夺回属于自己的专宠。
最让熙云心痛的是,自己几乎丢掉性命去争还没有争到的那份宠爱,黛瑾不仅轻而易举的得到,而且完全不稀罕,甚至压根儿不想要。
真是造化弄人吧。
熙云不由得怀疑其自己这么些年来所有的辛苦,到底有什么意思。
看着熙云的沉默,黛瑾也沉默了。
也许碰上王熙云,是自己的命苦,可是转念想想,就算没有碰上熙云,大部分的女人,都是会类似的把自己当成敌人而防范、甚至是加害。
不知过了多久,黛瑾从屋内走了出来,既然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就没什么好过多停留的了。
回头最后看一眼这间小屋,不知道,熙云是否会真的就这样在这屋里终老一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