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边咸腥的味道,是被打后嘴角流下的鲜血。
代璋的身子被绑着动不了,张口想说话嘴唇也是撕裂的疼痛,在外人看起来,他好像半昏半醒,几乎失去了意识,他自己心里却是出奇的冷静和清醒。
怎么办?还有没有翻盘的机会?
在前线流血流汗都不是新鲜事,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倒在自己人手下。
耳边听到大帅的声音,“你们还在等什么,此人通敌叛国,私相授受敌军礼品,坐下犯上,辱骂将官,来人啊,给我推出去斩首示众!”
心中一阵凄凉,倒不是怕死,而是没想到会死的如此窝囊,死的如此憋屈。
突然明白了父亲临终前的感受,爹啊,想当年,你也是如此心有不甘而又无能为力吧?
这时,众人的动作忽然停下了,听得大堂中好像急慌慌的走进一人,拦下了左右刀斧手。
“慢着慢着,大帅莫要惊慌,斩杀军官这样的大事,咱们现在是在京中,还是要慎重啊。”听起来,好像是万监军的声音。
代璋心中疑惑,万监军与我向来没有交情,怎么会今天为了我而跟大帅对着干呢?
万光确实跟代璋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不过自从绾绾来信询问之后,他就对这位出身特殊的千夫长越来越关注。
把将领黎辉打算陷害的消息传给绾绾之后,万光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有人来救代璋,一天天过去,看着没什么动静,他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如果没有比黎辉更高一级别的人来救代璋,凭他一个监军,是无法奈何得了这一整个盛启军的。
今天一早起床,听身边小校说,几个偏将都集中到大帅的屋里去了,说是抓住了一个通敌的叛徒,万光心中大叫不好,连忙起身也赶来。
到这儿一看,基本上是没有退路了,心中好生着急,可是实在不忍眼看着代璋就这么死在这里,于是想着能拖一日算一日,能拖一刻算一刻,也许,绾绾能找到就他的人,而这人,就在路上呢。
黎辉是从来没有把万光放在眼里的,监军这样的身份,说来官职不小,但是他们常常离着京城十万八千里的地方行军打仗,在这样的军队中,监军几乎就是个闲职,军中大小将官都是听统帅指挥,至于万光么,放在那里摆摆样子,平时不要添乱就好了。
而万光确实也算是个不惹麻烦的人,这么些年,没帮上过什么忙,不过也安安静静的不填什么乱子。
所以,万光这时候闯进来,黎辉倒是也没有十分的不快,本来没想让他插一手的,不过既然是军中的事情,他要干涉,倒是也可以给他一分面子,让他说上两句,改变不了最终结果的。
“万监军,今日起得晚啊?想是昨晚上没有睡好?”黎辉皮笑肉不笑。
“承蒙大帅挂记。万光敢问,大帅这是为何,要大清早上就喊打喊杀的?”万光心里着急,也没心思跟黎辉寒暄。
“不劳万监军费心了,此人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屋里诸位将官都是看的清清楚楚的,而且他还意欲刺杀本帅,居心叵测,不杀不足以正军规。”黎辉想着,拿一些官话搪塞搪塞万光也就罢了。
“大帅差矣。”万光似乎并不买账,神情严肃。“大帅,咱们盛启军此次入京,是来面圣,是来论功行赏的,京城不比外面,这样大动干戈的杀人,让别人听见了,知道的,说是大帅治军严明,不知道的,还说咱们打完了外面的敌人,就开始窝里斗呢。”
“嗯?你这是何意?”
万光想了想,磨破了嘴皮子,翻来覆去的给黎辉和在座的各位将官解释,这在京中是如何的人多眼杂;动不动行斩这样的事情,是如何的容易引人耳目;更重要的是,现在盛启军的名声正好,大家都能得到封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这样的事情,斩一个千夫长事小,坏了盛启军的名声事大。
这样一说,倒还真是说动了众人的心。谁也不想让一个小小的千夫长,毁了自己升官发财的好事。
黎辉此刻也有点为难了起来,若是不除掉此人,就没有兑现与熙云的承诺,熙云虽然现今不是什么王妃了,毕竟也是顺王爷府里的人,论着,也还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的。
更何况,如今银鼠皮也拿出来了,没看错的话,楚代璋心里面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如果就这么放任他去,搞不好他转头就要揭发自己通敌的事情。
该怎么办呢?
正在犹豫期间,突然有人传话,九门总督谢正则谢大人到——
黎辉心下一惊,这是怎么说的?自己与谢将军素无来往,怎么,他竟无端端来到自己的军中?还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众人一齐急忙忙的迎出来,看到来的还不止是谢正则,还有刑部的几位官员。
万光虽然不知道谢正则的到来,与绾绾会不会有关系,有什么关系,但看到这一幕,心里隐约觉得楚代璋可能是有救了。
若说自己那一席话,就算救得他片刻,肯定也救不得长久,黎辉既然这么折腾了一通为了害人,绝不会为了自己随便说上几句就善罢甘休的。
不过突然来了这么一群不速之客,想来应该不会把事情弄的更糟了吧?
谢正则与黎辉稍作寒暄,便直切主题。
“黎大帅,本官听闻,黎大帅的军中,今日似乎有些骚动啊,不知是为何?”
黎辉对来的一行人那是毕恭毕敬,虽然他自己是一军之主,然而论官职,谢正则高着他好几级,论权势,人家有个贵妃娘娘的女儿,更是比都没法比。
“谢大人在上,末将……额……不过是发现了军中有人有些不检点,正在治理军纪。”
“哦?什么不检点啊?”谢正则说着,眼角瞟到了桌子上的银鼠皮,拿起来端详了一下。
黎辉见状,心中暗暗叫苦,本来想马马虎虎应付过去的,现在估计是不大可能了。
这银鼠皮,谢正则拿眼睛一瞄就能看出个大概,若不是推到楚代璋身上,自己怕是洗不干净了。
“回大人的话,此人,是逆犯楚万之子,如今被末将发现也有通敌叛国的行为,辜负了当年圣上对他的不斩之恩,因此,末将想……”说着,抬起眼角看了看谢正则。
听到“楚万之子”四个字的时候,谢正则抿了抿嘴唇,他不是不知道这是楚万的儿子,只是很久没有听到过别人说出楚万的名字了,好像在他心中不知牵动了什么回忆似的。
过了好一阵儿,谢正则才对着刑部的几位官员说道,“各位大人,依你们看,这件官司,倒是该怎么处理?”
其中刑部侍郎宋中有说道,“若是军队在外,发现通敌叛国,主帅就可以做主。只是现在盛启军在京中,一应大小事,也该由京城的相关部门接手管辖才是。”
谢正则点头道,“而且,以本官看来,此事事有蹊跷,只怕不像黎将军说的这样简单。黎将军,我来问你,你可有什么证据证明楚代璋通敌?通敌的原委来由结果,可都查清了?”
黎辉支吾着,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本来没想到要找齐这么些证据和说法的,因此这样被突然问道,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一时间,大堂之上,竟没人敢说话。
这时,一直半昏半醒的代璋也渐渐恢复过精神来,看到眼前有多人在座,心里明白,若此时自己不再把真实情况讲出,只怕是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代璋吐出口中咸腥的血丝,用身上最后一点力气,嘶哑着声音说道,
“谢总督,诸位大人,叛国通敌,私相授受的,不是代璋,正是您们眼前的大帅啊,是代璋亲眼看到,才会被大帅如此的至于死地啊!请各位明鉴,代璋纵死,也不能死的不明不白啊!”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谢正则自然早就知道这件事情的,不过也要装一装大惊失色的模样。
军中众将也是大都知道此事原委的,只是没想到作为千夫长的楚代璋,哪里来的这么大单子,竟然公然说出主帅的秘密。
刑部的几位官员是真真切切的被吓了一大跳,低头互相小声商量着什么。
再看黎辉,面色狰狞,恨不得一口生吞了代璋。
旁边几名偏将凑过来,为首的夏守义心急火燎的给主帅开脱,“喂,我说小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啊!你这是死了要拉个垫背的不成?这样胡乱咬人!你说主帅通敌,证据呢?”
“这银鼠皮就是证据!”
“银鼠皮是你包里翻出来的!”
“他,他还收了许多别的东西,诸位大人,搜一搜就是了!”
谢正则听到这里,给旁边人使了个颜色。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谢正则带来的人,和刑部的官员士兵一起,带着五张银鼠皮,三张紫貂皮,十张狐狸皮,来到了堂前。
当然,黎辉所收的贿赂,还远不止这些,只不过,其他金银财宝,并没有什么可辨识度,没有办法当做证据,证明是来自外藩。
只是这些皮毛,别说是整个京城,就是皇宫之中,数量也是有限,每年外藩各国进贡的,不是皇上皇妃收着,就是偶尔才赏给功勋显赫的王侯将相。
黎辉这个级别的,又是常年征战在外,除了外藩贿赂,是没有可能能得到这些的。
黎辉平时收受的财物,除了这些毛皮,别的钱财什么的,他也都愿意大大方方的分给其他将领们,只是这些稀罕物,他一直自己留着不曾离身。
没想到,今日居然他也有被人搜查的时候,就是这些他素日喜爱的宝贝,害惨了他。
这所有的证据拿到眼前,黎辉几乎是眼前一黑,就瘫坐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