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鹤翔来杭州找她，说是项目终于做完了，说想她了。她平静地笑了，他们顺理成章仍是情侣，然而她的心却再也回不到曾经了，那个会因为等不到电话而难过到失眠的赵思乐不见了。她温顺地体谅他的忙碌，理解他长时间不联系，理解他的应酬他的社交，他们的感情出乎意料地平稳。过年见家长时，亲戚朋友都说他们感情可好了，不像有些情侣三天零头吵架闹矛盾。
她以为这是爱的深化，深化到了亲人，所以才会如此彼此理解；现在想来，原来在她最煎熬的时期，她的心也在一点点变坚硬，最终砸碎了外面的玻璃，镀上了一层铁皮。
可那又怎样？事到如今，她已经分不清是喜欢还是习惯了，但她知道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重新认识一个人；即便重新认识了，他们的婚姻也摆脱不了车房钱的世俗界限。她不清高，她会衡量这些的，但若是鹤翔她愿意跟他一起努力一起创造，这样的婚姻总好过那样的婚姻吧。所以，她还是愿意跟鹤翔在一起的。想明白了这些，心中的雾气就渐渐散去了。她扭头看着凌霜，平和而坚定地说道：“应该是喜欢的，但更多的是习惯。”
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凌霜并未露出半分惊讶，只是眉头微皱长叹一声像是十分惋惜。看她老气横秋的叹气，赵思乐忍不住笑了，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小女孩正年轻，愁什么愁啊。”
凌霜摇头，“我愁的不是我，我愁的是你。跟你说说我的想法吧。假如说你现在都三四十岁了也结婚了，你安于习惯也就罢了，毕竟人不能自私；可你才二十多呀，正是年轻能折腾的时候，你真的愿意找一个只是习惯了的人，结一段平淡无奇甚至没有活力没有激情的婚姻？”
“可是没有哪段感情能一直跟沸水似得，再沸腾最终都会趋于平静地。”
“那是因为没有遇上对的人。我老爸老妈今年都五十多了，可还跟二十多年前谈恋爱时一样激情澎湃，经常约会逛街看电影，还学着年轻人去酒吧去开房。嫌我跟我哥碍眼，就让我两住外面没事别回去。”想起家中琐事，她忍不住翻白眼，可转眼又正经了，“所以并不是所有的感情都会成冷开水。其实这世上有多少人能跟自己喜欢的人结婚？少的可怜。有很多人连自己命定的另一半都还没遇见，就匆匆投入婚恋大军，将婚后的种种不快都归结为他人的错，却不肯承认自己的错。其实是自己害怕单身，害怕错过最佳年龄就娶不到媳妇，嫁不到老公，所以才不管白猫黑猫，逮住一只还不错的就收了。知道我怎么理解婚外情的吗？”
“嗯？”
“婚外情分两种，一种是本能一种是精神，我这说的是后者。感情里真的没有先来后到，谁说先结婚的就一定是真爱？说的再直白些，如果是跟对的人结婚，那么不管十年二十年他们都不会婚外情，为什么？因为心从一开始就被另外一个人填满了，根本没空子让别人钻。所以你看为什么豪门多丑闻，就是因为他们的婚姻多建立在利益上，这是他们实现利益最省事最快捷的方式。至于普通老百姓嘛，经济条件一般的整天都忙着改善生活，无心想那些；等经济水平上了一个层面，本身缺乏感情的夫妻就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情况。”
凌霜喝了一口白水，“我说得比较跳跃，你能跟上吧？”
赵思乐“嗯”了一声，想接话却不知道该接什么，心理莫名有一种熟悉感，仿佛这个场景很早前就发生过了。更让她诧异的是，看似无忧萝莉的凌小妹心智居然这么成熟，思想觉悟比她高多了。是现在的小朋友都这么成熟，还是她真的老了？原来在她说爸妈是老古董的时候，她也成了别人眼中的老封建。
“我哥都二十九了却还没结婚，围绕他的女人可多了，有门当户对的，也有想攀高枝，总之各式各样的都有，可我哥都不为所动，充其量跟她们玩玩给公司曝曝光刷刷公司的股价，justajoke。别看他平时嬉皮笑脸没正行，结婚这事他比我还慎重一百倍呢，要是遇不上合适的他宁肯单着，用他的话说就是‘懒得给自己添堵’”。
“你们兄妹还真像。那你哥哥追那个女孩子，是想要结婚的吗？”
“应该是吧，反正我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节奏快了怕吓到她，慢了又怕她察觉不到，我看他愁得呀，我都想把那位姐姐绑架来逼婚了。”
“……”
“哎呀有点儿困了，一句话——宁缺毋滥，不将就。”她打了个哈欠，把小桌板折起来，“我要眯一会儿觉觉。”
赵思乐点点头，替她盖上小毛毯，凌霜甜甜说了声谢谢，娇小可爱的模样跟刚刚大谈婚姻论的“*”判若两人。看来人真是不可貌相，尤其是凌家人，这两毫无血缘关系的凌姓人却在金玉其中这点上出奇地一致，所以她总在不经意间将凌霜的哥哥等同于凌傲。
那倘若真是这样呢？如果凌傲喜欢上别人的话…
大脑像是宕机般卡住了，过了很久才重新运转。
如果凌傲真的喜欢上别人了，她不会怎样的，只是很羡慕那个女孩子。能被凌傲真心相待，她是该有多幸运啊。
飞机抵达黄花机场时已将近晚上十点。赵思乐振奋精神，如流水作业般麻利地组织游客们下飞机，拿行李，上大巴，住酒店。凌霜不喜欢跟别人住一间，赵思乐就让小妹跟她住。
明明累得很却睡得很浅，一晚上都在做梦：一会回到了高中，跟鹤翔去郊游；一会又在A大，鹤翔嫌她学历低；一会儿又是何晓梦挽着鹤翔从她面前走过，鹤翔笑脸盈盈仿佛不认识她。赵思乐狠狠地摇头，试图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梦抛开。游客们还在特色店里选购，她掏出手机来回滑屏好几次，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最后点开了微信，给鹤翔发了条信息，可直到游客们都出来了，她都没收到回复。
嘴上流利地讲解着，心里却像绑了块砖，拽得她快要窒息：全国都在放五一，鹤翔总不会还在忙吧？思索无果，只得放弃。
湖南行一共五天六夜，从长沙出发，途径光怪陆离的黄龙溶洞，风光旖旎的天子峰，雄奇险峻的袁家界，号称人间仙境的金鞭溪，张良修道的黄石峰，最后一站才是她心心念念的，沈从文笔下神秘诡谲的湘西凤凰。
“凤凰古城本名镇筸城，后改凤凰厅，入民国后才改名凤凰县，地偏一隅因此很长时间来与外界联系甚少，天神巫术宗教紧紧包裹着它。即便后来一度成为军事要地，也不能稀释掉凤凰人骨子里信奉。”赵思乐举着小红旗走在最前头，清亮的嗓音带着一丝温柔，“我们身旁这条河流就是著名的沱江，九曲回肠，是凤凰的母亲河；两旁便是凤凰特色建筑吊脚楼。还有一个好消息，咱们今晚住的就是吊脚楼噢……”
果然，顺着沱江他们很快就达到了预定的民俗旅社。考虑到大家今早五点就起*，午饭后赵思乐安排了一个短休。她自己也累得慌，来路上照顾了几位晕车旅客，搞得自己都快晕了。
下午一点半，全体集合，再次出发。
以南华门为起点，沿途参观熊希龄故居，北门城楼，沱江跳岩，田家祠堂，到沱江渡头口时已是下午四点多了。赵思乐安排大家上了乌篷船，褐色的乌篷船在碧绿的沱江水中轻轻摇曳，晕出一层层涟漪，与江中水藻缠绕，宛如一条绣花丝带。两岸青山携着吊脚楼缓缓退后，像一幅留不住的画；绕过前方一弯角，古朴而别致的石桥就出现在眼前。
“乖妹走路手莫摇,路边丝毛快如刀，若被丝毛割伤手,痛却痛在郎心头~~~~”艄公忽然高唱起来，高亮饱满的嗓音似乎要响彻整个凤凰，迎来船上岸边阵阵掌声。
“爱妹就要爱的深,好比石子沉河心。要沉就要沉到底,莫要半路打转身~~~”岸上有“妹”应唱了，同样的嘹亮饱满，只是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羞气。
艄公兴致更高了，竹篙一撑，“茶树林，茶树林，只见茶树不见人，只听声音不见妹~~。”
太阳渐渐西偏，天空由湛蓝化作瑰红，像一块被染色了绸柔顺光洁；几只野鹭拍着翅膀相鸣着从头顶划过，消失在峦川之后，如飘带般的雾气绕着山腰通向延绵。两岸吊脚楼上的红灯笼已经点亮，石拱桥上有苗族小姑娘提着花灯在吆喝，有一对恋人正在挑选。
安全起见，天色渐朦时大家便回到了岸上，继续参观虹桥，这可是凤凰标志性建筑，桥上视角极好几乎可以将整个沱江美景尽收眼底。例行规定，赵思乐先领着大家在一楼特色商铺转转，随后再上二楼参观民俗文化。因为来之前恶补了许多湘西民俗，吃穿住行丧葬礼仪，当然还有众游客感兴趣的“赶尸”“放蛊”。说真的，在外面怎么讲都不会怕，可站在原生地她潜意识里总怕犯了什么忌讳。游完虹桥就是万名塔，入夜了，塔身上镶的灯都亮了，光影万丈壮阔瑰丽，连赵思乐都忍不住举起手机拍一个。
凤凰行第一天完美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