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没睡的沐离第二天回到鸡鸣城时,感觉头脑有些昏沉沉的,但不管怎么说,日子还得过下去。一夜没有猎到任何猎物,但给胡管事的孝敬还是一样少不了,收买守卫的烧饼也一样少不了,赵婶子、吴嫂子的菜也少不了。
自己即使遇到了神仙,也还是一个凡人,是凡人就得过凡人的生活。
更何况自己邂逅的特么根本不是什么神仙,而只是几个可怖的尸兵!
在城里买齐了物品,沐离抄近路到了侯府侧门前,因为只是供泔水车出入的侧门,门前只有一个老军看守。
那老军正在嗑瓜子,猛可儿地见着了沐离,便笑道:“沐小哥又夜出打雀儿去了?收获如何?买了这么多东西,看来运起不错嘛。”
沐离笑了声,用他正在变调的嗓子脆声回说:“运气倒是不赖,一出城就打了俩兔子,没多久又掏了一个田鼠窝,粮食没弄到,倒得了一串肉葫芦(田鼠幼崽)。”
说着话他从腰里摸出那个拳头大小的陶罐塞给老军,说:“道州产的黄酒,酒肆新进的货,请老爷子尝个鲜。”
老军也不客气,接过来拔开塞子放在鼻下嗅了嗅,含着笑收下了。
也是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软,收了沐离的礼物,老军客气了许多,他向沐离招招手,说:“别急着回去,来,咱爷们唠唠嗑。”一边招呼沐离坐下,一边又把自己嗑的瓜子分了一把给沐离。
聊了两句闲话,天渐渐亮堂起来,沐离瞧着四周人渐多,就起身说:“老爷子,您歇着,我先回去了。赶着上工呢。”
老军摆手笑道:“你去,你去。”又嘱咐说:“今儿万事小心点。”
沐离听了这话又站住了,瞧了四周没有熟人,低声问那老军:“府里出事啦?”
老军打个哈哈说:“没啥事,啊,没事。“
沐离点点头,瞧了一眼那个拳头大小的陶罐说:“黄酒老爷子回头尝尝,要是好,下回我再孝敬您一壶大的。您歇着,我走了。“
刚要动身,那老军又把他叫了回来,满脸含笑说:“看在你死去的爹娘份上,爷们今儿要点拨你两句,你记好了。”他让沐离附耳过来嘀咕了两句。
沐离大吃一惊,脸色都变了,说:“谢谢您了,老爷子,没您点拨,我今儿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老军摆摆手咧嘴一笑,道:“谢我不必,你呀,还是赶紧想想辙吧,这等事可大可小,是大是小关键得求对人。去吧,你故去的父母人缘都不错,希望能求到搭救你的人。”
从侧门往内府走的这段路上,沐离的脑子转的飞快,快的都要冒出烟来了。
老军告诉他,昨夜一更末,厨房协理戚氏突然跑到厨房说,家主要吃宵夜,要值日的厨子赶紧准备,一面又嚷嚷说没人打下手,要传几个小厮来。
厨房里本来是有四个小厮的,此刻却有两个被选去城外营中受训,剩下两个人中,其中就有沐离。论理沐离是不用当值的,他只是一个粗使小厮,劈柴运水,灶上的事不用他插手的。当然凡事都有例外,灶上忙不过来的时候,沐离搭把手自然也是应该的。
不过因为胡管事的庇护,晚上灶上再忙也不需要他出手。胡管事给的理由是“沐离这小子眼神不好,怕他把脏东西弄进饭菜里了。”
不过现下在厨房当家管事的是戚氏,胡管事认为沐离眼神不好不用他,戚氏却觉得无所谓,她让人传沐离来帮忙,谁又敢不去。
传唤沐离的人不久回报说沐离不在他的小屋,戚氏假模假式地说:“会不会起夜去了。”
报讯的人一口咬定说绝无可能,他已经去厕所看了,没有人。
戚氏这才一副张皇失措的样子说不得了,好好的人在家里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呢,难道让狼叼了去?她立即去向胡管事禀报了,又拖着胡管事去见蔡洲,蔡洲没起床,隔着窗子听二人禀报完,立即发话委托胡管事和戚氏去搜寻沐离的下落。
戚氏在窗外问蔡洲能不能搜查沐离的房间,以便找些线索。
蔡洲反问她按府里的规矩能不能搜查,能就去搜查吧。
戚氏得了这句话,正是求之不得。下午,沐离前脚踏进鸡鸣侯府,后脚就有人向她回报说从中京城回来的沐离,带了一柄类似剑的东西。
家奴私藏武器可是死罪啊,加上半夜外出不归,哼哼,姓胡的这回看你还不死翘翘?
一直想从胡胖子手里把厨房管事这个肥差夺过来的戚氏,立即行动起来,她派人暗中盯着沐离,注视他的一举一动,等到沐离天黑前出府后,她终于觉得时机成熟了。
所谓家主半夜要吃宵夜,灶上人手不够要找沐离帮忙,都是她的借口,目的就是揭开沐离深夜外出的秘密,抓住他的把柄,到时候不怕他不攀咬出胡管事。
哼哼,一个小小的家奴,若无管事的默许,他敢夜夜出府行猎?你胡胖子敢说自己没收过沐离这猴崽子的好处,不需要多,只消坐实了一条,你还不乖乖给老娘腾位子?
沐离刚进内府就被两个守卫的族兵给拦住了,沐离笑着问:“二位这是何意啊?”
一个族兵道:“兄弟,不是咱们兄弟跟你为难,实在是大总管和秦三爷都发了话,让咱哥俩带你去公义堂问话。”
沐离吃惊地问:“公义堂,我犯了什么罪,要去那地方,我不去。”
族兵冷笑道:“去不去的可就由不得你了。”
说罢一左一右架住了沐离,沐离小心翼翼地挣扎了两下,便装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跟着两个族兵去了公义堂。
这公义堂是豪门大族里专门用来惩处犯事家奴的地方,类似于侯府内设的小衙门,但凡有家奴不守规矩皆在此处问讯,无罪开释,有罪即刻惩处。除死罪需要报家主知晓,其余的可自行判断,即判即罚,权力相当大。
眼下主持鸡鸣张家公义堂的是张孝璋的族叔张毅,一个七十多岁的干瘦小老头,坐堂监审的则是“鹞子”。
沐离被族兵押到位于侯府三重院落的公义堂时,张毅和鹞子高堂端坐,戚氏和胡管事则垂手立于堂下。
沐离被两个族兵带进来后,一副茫然的样子,问立在堂上黑着脸的胡管事:“我这是怎么啦,好好的,抓我干嘛?”
胡管事黑着脸没说话,戚氏则哼了一声,尖声锐气地说道:“抓你干嘛,亏你还好意思问,我问你你昨晚去哪了?”
沐离道:“笑话,晚上当然在家睡觉,还能去哪?我还要问呢,昨晚谁趁我出门,把我屋子抄了?好家伙,我还以为遭了贼了呢!”
此言一出,堂上便是一静。戚氏一怔,心道:“这小子又要耍什么花招?捉贼捉赃,捉奸在床,都这份上了,还敢狡辩?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一直霜打茄子似的胡管事闻听这话心里竟是一震,暗道:“咦,这小子有恃无恐,什么意思,这份上了,难道还有本事翻盘不成?不对,如今罪证确凿还能什么好说的,还指望把鞋子扔过房顶来个死不认帐,不行了吧,那也太小儿科了。”
胡胖子给沐离递了个眼色,意思说:小子,承认了吧,这回玩不了,你痛快承认,我才好为你求情。
沐离回了个眼色:沉住气,一切包在我身上。
胡胖子凌乱了:小子你要是能趟过这道关,没说的,哥以后跟你混了成不成?
沐离眨了下眼,却是微微一笑。
“咳,堂上发出威严的一声咳嗽,张毅说话了,七十多的人了,口齿有些不清,看起来脑筋也不太灵光,他问沐离:“你昨晚掉茅厕里了吗?他们抄了你的窝,你竟然不喊不叫,是何缘故啊?”
沐离道:“回太公,小的是有原因的,但这原因不便当众说。”
张毅道:“你个小兔崽子还有什么不能告人的原因,说!”
沐离做出为难的样子,欲言又止。
戚氏道:“说不出来了吧,你昨晚是不是私自溜出侯府了?”
沐离立即矢口否认:“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戚氏冷哼道:“那你说呀,你倒是去哪了呢?”
沐离依旧沉默不言。
张毅啪地拍了下惊堂木,断喝道:“大刑伺候!”
沐离大叫:“小的冤枉啊,太公!”
张毅叫道:“冤枉,你这贱种,不打怎肯吐实话,打,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两个如狼似虎的族兵拖着沐离往堂下去,胡管事一瞧这情形,叫了声:“且慢!”
向张毅说道:“太公在上,容小人跟他说两句。”
张毅道:“也好,你能劝的他吐实话最好,否则,我的板子不是吃素的。”
戚氏道:“太公……”
张毅喝道:“娘们休要多嘴,老爷我自有分寸。”
胡管事走到沐离面前,先交了个眼神,问道:你搞什么名堂,不是说全在你身上吗?就这点道行。
沐离用眼神回答:稍安勿躁,我自有分寸。
胡管事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懒洋洋地说道:“我劝你还是早点说了吧,免受皮肉之苦,太公面前岂容你耍诈。”
沐离委屈地叫道:“不是我不说,实在是这件事不易当着人面说,太公,我冤枉啊!”
张毅喝骂道:“我把你这个泼皮无赖打死为算。打,打,打!”
一口气喊了七八声打,一时气喘不匀,剧烈地咳嗽起来,一直端坐的鹞子,翻眼瞅了他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两个族兵将沐离拖到院子里,按在一张条凳上,正要褪下他的裤子,沐离失声大叫道:“我招,我招,我全招了。”
两个族兵对了个眼色,收了棒子,听得堂上张毅一声喊:“带回来。”
二人架着沐离上了堂,往地上一丢,沐离顺势趴在地上不动了。
张毅冷笑道:“你这贱皮,天生是个贱种,不打你,你是不知道厉害。说吧,敢有一句不实,老爷我打的你屁股开花。你昨晚不在房里睡觉,究竟跑哪去了?”
沐离磨叽了一会,方回答道:“我,我,昨晚,去麻夫人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