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重天的大屠杀看来丝毫没有波及到宫外。
沐离四人出了九重宫北门,来到等候在宫外御河桥头的侯府贺寿使团其他成员中间。一群人立即围了过来,纷纷询问大傻怀里的鼻涕虫是怎么回事,人人脸上都有着惊疑的神色。刚才九重顶的钟声让他们感到十分奇怪,都在猜测宫里出了什么事呢。
“沐离,宫里钟声是怎么回事,听起来,挺渗人的。”
“歪头,你们怎么出来了,其他人呢?”
“鼻涕虫,你脚怎么了?让人打的吗?”
“大傻,宫里的女人好看不?”
……
“没啥,秀船贤妃薨了,宫里敲丧钟呢。”沐离轻描淡写地说道。
“他们都跟主母在里面哭呢?我们……你问鼻涕虫,我们为啥出来的?”
“我……我哭不好,挨了打,所以就被赶出来。”
“嘿嘿!一个宫女都没看到,不过其他府里的女人倒是见到了,个个美貌呢。”
……
“我滴个娘也,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竟被人赶了出来,这是多好的表孝心的机会啊!要是嚎的好,说不定还能得赏钱呢。”一个叫老五的轿夫大惊小怪地嚷了起来。引起诸多人的附和。众人一片哄笑。
歪头笑笑说:“老五,这回你去也不迟嘛,记得好好嚎,得了赏钱娶媳妇啊。”
众人又起了一阵哄。
鼻涕虫没好气地说道:“王妃没了,你们这些人不知道替国主哀伤,反倒在这哄笑,要是让皇城卫的巡警骑士瞧见,一个个都是下天牢沤肉粪的命。”
鼻涕虫这话说的恶狠狠的,诅咒也十分歹毒,不过还是十分有道理的。
一众人却悚然而惊:天子最宠爱的王妃一命归西,有情人阴阳两隔,你们这群没心没肺的东西,还聚在宫门口嬉笑,真是不要命呐,这要是让皇城卫的巡警骑士瞧见,弄进天牢里关到死也不冤枉。
鼻涕虫见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口,自己倒得意地冷哼了一声。
四个人无心与众人拌嘴,向管车的黄老大知会一声,就抬着鼻涕虫去洛城找医师。黄老大倒是个厚道人,强逼着一干人为鼻涕虫凑了三个银币的医药费。
感动的鼻涕虫泪一把鼻涕一把抹个不停,哭的稀里哗啦地跟歪头说:“哥,小弟腿脚不利索,烦你替我给诸位叔伯兄弟叩个头吧。”
歪头气得呲呀咧嘴,又无可奈何,只得跪下给众人磕头。
头磕完了,黄老大抽抽鼻子跟众人说:“瞧这几个孩子多懂事,借个钱还要磕头,都是一家人嘛,这钱你们别急着还,手头宽裕了再说,利息嘛就免了吧。”
歪头瞅了眼鼻涕虫,悄悄地把手伸到他肋下,掐了一把。
在洛城里寻了个医馆,为鼻涕虫接上了骨,腿骨是断了,所幸没有碎裂,接上骨养几个月即无大碍,三个银币花的一文不剩,还差三个铜子,歪头把衣裳脱了去当铺当了,才付清了医药费。
抬着鼻涕虫回到中京城,黄老大拨了一辆空车安置鼻涕虫,趁着众人上前嘘寒问暖的工夫,歪头问沐离:“你晚上是怎么打算的?”
沐离嘴里叼着根草木棒,听闻他这话,就吐了草木棒,说道:“赴约呗,跑了和尚跑不了庙,逃也是死,去也是死,左右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死的轰轰烈烈。”
歪头赞道:“好!说的好,就是死也不能堕了咱鸡鸣四侠的名头。”
歪头没好气地说:“命都没了,要那虚名有个屁用。”
大傻说:“嘿嘿!有个屁用。”
沐离也没了主意,赴约看起来是难逃一死,爽约呢?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可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他觉得很不甘。
正在闷闷不乐,康管事不知从何匆匆跑了过来,将一众人叫起来吩咐道:“贤妃没了,朝廷要来进寿的夫人们留下守孝,怕得一个多月呢?三爷跟我商量了,留下几个老成能干的,其余的就先回去。”
说到这,他一眼瞧见了躺在马车上的鼻涕虫,再一瞧沐离、歪头、大傻也在,一时仿佛白日见鬼一样,惊讶地问:“你们不是跟着主母上去了吗?”
沐离笑嘻嘻地指着鼻涕虫说:“他,半路上摔断了脚,主母就打发我们下来了。”
康管事将信将疑,却松了口气说:“下来就好,下来就好。”
歪头扯着康管事问:“贤妃死了要不要人哭丧,我,我,我最会嚎丧了!”
康管事当头凿了他一下,喝骂道:“那是天子夫人,你当小巷子里的孤寡老婆子呢?嚎,嚎你个头,够资格吗?”
众人于是一片哄笑,康管事寒下脸来指着众人的脸骂道:“混账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在这嬉皮笑脸的,王妃没了,举国之哀,天子都哭了,得哭,哭才见孝心!”
歪头说:“我哭不出来。”康管事黑着脸喝道:“哭不出来就嚎,总之我要是再看到谁嬉皮笑脸的,我先弄死他,免得连累咱们大家伙!”
众人见了他发了狠,无人再敢胡闹,一个个低眉顺眼,乖巧的跟小媳妇一样。有人已经在酝酿悲伤情绪,准备挤眼泪了。
康管事点了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其余的打发黄老大带回去,临走前又训话说:“你们今儿就启程回府去,我可警告你们,路上谁也别给我出幺蛾子,谁他妈的让我今天过不好,我让他一辈子不好过。”
众人稀稀拉拉应了几声,康管事走了,众人收拾起了马车,垂头丧气往城外走。歪头捅了捅沐离:“沐离,咱怎么办,走还是不走?”
沐离说:“这话怎么说的,告个假多呆两天有什么打紧,你不好说,我去跟黄老大说去。”
歪头一把拉住他,说:“我不是这意思,你瞧啊!如今家主吩咐咱们回府去,咱一下贱家奴,主人发话了,能不听吗?得听吧!所以今晚这约会,你就是不去于理也不亏?对不对?不是我爽约,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嘛。”
沐离撇撇嘴,哼了一声道:“你的心思我知道,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还是那句话‘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沐离深深地吸了口气,拍了拍歪头说:“你放心吧!七载勤学苦练,今晚总算要派上用场了。”
此话一出,不光歪头,连鼻涕虫和大傻都露出了一脸的不屑。
“就你那师父……”歪头啧啧嘴:“七年没见他拔过一回剑,他能教给你什么玩意。”
鼻涕虫说:“沐离,你还是别去了,为了一点面子把命丢了多不值当,咱门就是一下贱的家奴,有什么脸面可言,爽约就爽约了呗,反正又不是在鸡鸣城,有谁知道?”
“我知道。”沐离低声说道,声音低的也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随即他微微一叹,冲着三人说道:“你们就这么瞧不上我么,这些年虽然跟他没学到什么本事,我常去西小院,跟其他的武士还是偷学了几招的,你们三个哪个又是我的对手?”
歪头道:“就算我们三个抱团也打不过你,又能怎样?人家是骑士,是贵族,哪个贵族子弟不是从小就习武?十几年苦功熬下来,是你我这等三脚猫功夫应付的来的吗?咱们平时私下诋毁人家,把人家说的一无是处,那不过是过过嘴瘾,图个嘴上快活。要真是真刀真枪干起来,哼,至少,个对个,咱不是人家对手。别的不说,你有剑吗?你有甲吗?你的盾又在哪?他用剑砍你,你用手臂挡啊!挡不住的,到底还是个死。”
沐离无奈地笑了笑,没搭腔,歪头这话说的都是实情,柏氏皇族以武起家,凭借武力建立的真龙王朝,传承三百余年,至今武风昌盛,贵族子弟文武双修,以武为主。
孙乐年纪比自己大,修炼武技的时间一定比自己长,她出身贵族世家,有的是好老师教导,十几年苦练下来,岂是自己偷偷摸摸学那三招两式呢比拟的。
不要说柔柔人七年什么都没教自己,就算他教又能教多少?跟他一样是护院武师的张大哈倒是教了一帮子徒弟,日夜苦练,看着也是生龙活虎,真动起手来,除了两个又高又壮的,自己弄不过,其余的还不是自己动手呢。
退一步说就算孙乐武技跟自己差不多,此去也是凶多极少。她有剑,自己空着手,怎么打?她身上穿着比护院武师都精良的护甲,自己却只是一件麻衣,又怎么打?
算来算去,自己都只有死路一条,除非她肯放自己一马。
可是?她会吗?
她不会的。
沐离想到这,感觉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蔚蓝的天空上白云朵朵,多好的夕阳晚景,自己却只能看这一回了。
总觉得时光太慢,活着无聊,此刻才知生命的可贵。
可惜太晚了。
躺在马车上,一路出来中京城的北门,沐离忽然从马车上跳了下去,追上黄老大的马车,扶着车辕跳了上去。
歪头用力猛地一捶,懊恼万分,鼻涕虫幽幽说道:“脚脖子让小鬼抓住咯,八匹马也劝不回来。”
又说:“他要去给自己争口气,我可不奉陪啊!我这腿可是连路也走不了的。”他用好腿踹了大傻一下,问:“大傻,你陪他去送死好不好。”
大傻说:“嘿嘿!好,才怪。”
歪头黑着脸,怔了半天,一跃而起也跳下了车,迎着黄老大的车小跑过去。沐离却已经跟黄老大告了假往回走了。歪头拦住他:“我跟你去。”
沐离一把抱住歪头,在他背后狠狠地砸了两拳,说:“好兄弟,心意我领了,你有父母兄妹,媳妇都说好了,岂可轻言生死?我若不幸战死,烦劳你给我收个尸吧。”
沐离说完,推开歪头,向大傻和鼻涕虫挥了挥手,转身大步向洛城方向而去。
“嗨!”歪头在身后喊道,手一扬,一个布包就飞了过去,沐离接过来用手捏了捏,约有十几枚铜子,是歪头当衣裳付完医药费后剩下的全副家当。
“买不起刀剑,买把菜刀吧!总比空着手强。”歪头笑嘻嘻地说道。
“谢了。”沐离想把钱袋丢还回去,想了想还是留下了。菜刀也是刀,总胜过赤手空拳,说不定运气好,还能斩只菜鸟呢。
“还有。”沐离刚要转身走,歪头又在身后喊道:“我会弄副好棺材给你的。”
“谢了,留着你百年后用吧。”沐离转身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