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谦循这位仙君,祝傥本来连在意都没在意。

能拜入帝君门下多么不易,按理说谁拜了幽季,大家其实多少回头都能议论一些时日。

只可惜这位根本构不成威胁,祝傥视为眼中钉的,也就是那个常和幽季同进同出的临渊罢了。

所以当初西澜帝君有一次单独来找天帝喝茶时,偶然提及谦循,祝傥还讶然了一小会儿,心说他怎么会知道?一个不起眼的仙罢了。

想归想,面上未作任何表露,侍奉完茶盏祝傥就安分守己的退出去了。

直待西澜走后,天帝再召自己去面见他,得了那道暗令之后,心下就了然了。

说是那年谦循因了仙君调动分配之事,本该是随西澜帝君。但天帝见他仙根聪慧,是个不错的苗子,面见时那天又赶上他心情好,恐怕是一时兴起,逗趣一样问了他,「这四帝之中,你有没有想跟的?」

祝傥当时垂首拢袖立在一旁,他都听得出来这纯粹是天帝太高兴了,一时说出来逗乐玩呢。

没想到那谦循还当了真,恭敬的跪下行了个大礼不说,开口音都颤抖,「如若……如若可以的话,在下想追随北烛帝君。」

——哈,又是北烛。

四帝之中独他北烛是不缺人的,因为别人基本都是挤破了头的想往他那儿钻。

眼里……可曾还有过自己这个天帝?

顿时有点败兴,讪笑了两声,天帝不再说话,喝了杯盏茶起身便走了。

祝傥暗自无奈摇头,特意拖沓了几步,旁过那仍旧跪地的仙君时轻语:

「跟了北烛帝君……混日子是可以的,求前途却是不行了。毕竟北烛帝君不愿多管闲事。」

再压低声色一重,「本来在天帝面前我也不该多言,可是见兄台你仙根聪慧,又独得天帝赏识,怕是日后天帝想提拔你有重用,你若是真归去北烛那儿,将来……基本没甚么仕途之路再作念想了。」

拍了拍他的肩,祝傥叹着气出门时就见天帝一脸茫然的望着极北之所。

回头来见着眼前这个难得合他心意的伶俐人,这才又多少回了点悦色,轻声的不知是问他,还是问自己,「他就那么好?」

祝傥心下道:

他确实就那么好。

面上却端的一平八稳,语气隐有不屑嘲讽,「他哪里好了?每次议事大会驳了您面子不说,八成还是要和你反着来的。好似这天宫广寒,满座仙君,独他一个是有慧眼识大体的。我们旁的人,都是愚人。」

天帝又笑,手中折扇点了点祝傥胸口,轻声道,「你这说的可是真话?」

「回天帝,这全都是小的肺腑之言。」

「那好,赶明儿我便在议事会上点拨帝君几声,我不治你,让他自己回头治你『渎神』之罪。」

「啊呀,」祝傥脸上血色顿时尽失,「天帝莫不是在同小的说笑吧?」

语毕又诚恳的跪了地,『噗通』一声后愣是一步也不肯走,「天帝,小的在这天庭之上混的不易,您若是再不保着小的,小的可就没甚么活路了。」

说着又连连摇头,一脸的扼腕叹息,「刚才怕是那谦循不开眼惹了您不开心,特意跟过来冒死哄您几句,这倒好,果然言多必失言多必失……那我以后再也不说话了,比起被帝君打死,还不如被您赐死痛快。毕竟我可是您的人,怎么能让别人治我的罪。」

说着又扯了扯他衣角,「天帝,您还是现在给我个痛快罢……」

明明真是幅急的快哭了的模样,却愣是把天帝看笑了,笑着拍了拍他肩头,慢声道,「行了,你快起来吧。」

「若是幽季他肯同你这样多少同我说点好听的话,我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如此不待见他了。」

说着又叹息,天帝摆摆手,一个人往前走了。

祝傥忙跟,又听得他在前头道,「不用跟了,我想自己一个人走走。」

於是祝傥果断停步。

心下却道:还好不用跟了,他得赶紧回头再盯盯谦循那边的情况。

——後来果不其然这缺心眼的还是誓死追随幽季去了。

毕竟天帝说出来的话不能反悔,即便他想反悔。

谦循追随了北烛帝君却也没得到帝君的欢心,好像他唯一上心的也就是最初那个临渊罢了,後来归入座下的仙君基本就不冷不淡的过问几声,看不出甚么优待。但是谦循也不太在意这点,好似能跟了他北烛,就已经很满足很开心了。

那时候祝傥就隐约觉得这个谦循要完蛋。

扫了西澜帝君的面子不说,也差不多间接得罪了天帝。更重要的,自家帝君好似也没把他太怎么当回事,再从他当初不会办事不会说话不会看眼色那么一丁点细微小细节,祝傥当时就想着:

保不齐今明儿的,那仙籍册上就可以多划去一个人的名字了。而且幽季他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手下有多危险。毕竟他懒得过问事情。将来想法子救就救不了。这无异于火烧眉毛了才想起浇水,有个屁用?!更何况相较于构不成威胁的普通仙家,那议事大会上的仙官多半都是看幽季不顺眼的,搬动帝君这种事情他们肯定不敢想,但弄死一两个他座下仙君扫扫他锐气这种事,大家恐怕还都是跃跃欲试的。

不管事的主子和不精明的仆仙,祝傥都想不到他谦循还能有甚么活路可念。

再後来——果然危险就来了。

因了四帝各自有自己职责之内定期要处理的事情,幽季那里就有一部分分发下去,是给谦循负责的。只是一个记录众仙家整个年期任职之内,平了多少妖乱,又救了多少生灵,相当于一个总记事的小录薄而已。

这档子事本是由四位帝君轮着来的,而这种看起来像是『鸡皮蒜毛』的麻烦小事,北烛帝君定然不会自己去着手纪录,说白了,这事也无须出力,只要挨家挨户的问仔细了,对照只听命于天帝那里的仙官再核对好每日每月交上去的汇录,比对个总数没出错,基本就不会出问题。

只不过这录薄挂钩着年终时一场评定,看看你是否能在你自己任职的那个位置上负责的好,自然也跟加官进爵能有关联,所以基本这时候能瞪起眼来的仙君,多半是会经常闲着没事去掌管此事的仙吏家中看看,仔细核对下自己那份汇表有没有被弄错——最后全都汇总好了之后,由该年负责这事的仙官把位列前百的名单再递呈给天帝,天帝只会核查这最终百位仙吏的情况,确认无误后,那奖赏必定是从一至百的赏赐了。

因此,每年这时候,也是一个难关。

毕竟谁不想得天帝赏识?

故而有贿赂者,有想法子硬是达到自己目的者……

这些事早都习以为常,祝傥猜都能猜到。起先还替这谦循松了口气,估摸着这差事不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他偏偏过不去。

跟幽季一样,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那西澜帝君曾用职务之便,为自己座下几位仙君谋好处,将其录薄略作改动,硬是把别人家仙君给挤下去了。

被挤下去的仙君都默不作声呢,他谦循倒先嚷嚷起来了——

明明记得前些天看到的数字好像还不是那些,怎么有的人莫名其妙便少了些,而且其中掉下去的一位仙君他还认识,记得有次兽妖战乱他去了,还负了伤,只不过上报上来的汇录中只字未提。

当时有其他家的仙君过来一起共事,如此才能方显公平,於是他想,总不可能是他一个人记错吧,所以就随口问了那么一句,旁侧的好几个仙君都摇摇头,要么不吱声要么说自己不知道。

谦循不算完,又扯过离他最近的这仙君衣袖,「你也不记得了?我明明记得那次你们是一起去的啊……」

那人却赶忙抽自己衣袖,猛摆手不停,「怕是您记错了吧。」

然后抱着自己归查的录薄便走。

祝傥不知道这事後来谦循问没问幽季,但是却就是跟这录薄死磕上了。

还一路纠察至尾,傻了吧唧的将这矛头又引回西澜帝君身上。

却也不想想,他一介小小的仙吏罢了,主子还不怎么罩着他,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想搬倒帝君啊?那议事大会上无数比你官阶要高上许多的仙官都不敢你家主子的主意,你竟然异想天开的要去坏西澜帝君的名声了。

因此便被反诬了个陷害西澜帝君的罪名,押入天牢。

再後来,牢中传出消息,说是谦循他畏罪自尽了。

祝傥将这事同幽季简单的说了遍,好像当中并没他甚么事一样。

幽季平静的听完了,平静的问了他一句,「那么……是谁从中作梗,让谦循反惹了一身脏水?」

祝傥也答的平静,「那次真的不是我,是西澜自己的人。」

说着摇头,「但你不想想,即便无人从中作梗,他谦循一介小仙罢了,凭甚么要搬倒帝君?你平日又不怎么替他打点着……若是有人想挤兑你,自然先从他下手。」

「那你的意思是这事同你无关?」

「不,有关。」祝傥闭了闭眼,又叹了口气,才轻声道,「牢狱之中他并非畏罪自尽,他是我亲手杀的。」

季清流的眼瞳一瞬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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