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大将军府邸便有一辆马车前往菩提寺。
下了马车,太阳明晃晃的刺眼,堪比七月炎夏。
一行人进了菩提寺,宝殿内上香的百姓极多,一时之间她们也无法上香,主持见到这种情况,连忙将她们请到了后院,稍作休息。
彼时主持正夸赞着小长安眉目清奇,又摸了摸小长安的骨骼,而后说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与此同时蓝清儿不经意的抬眼微微向外一看,这一看,却看到一道颇为熟悉的身影。
颇为熟悉的身影让她微微顿了顿,然后她飞快的敛下了眼底的复杂情绪,神色如常。
她转脸,在妇人的耳边低声笑道:“娘,菩提寺风景甚好,我出去走走。”
“让数真陪你去吧!”妇人有些放心不下。
“娘,您不必担忧,我就在这菩提寺里转转,一会儿就来陪您上香。”
妇人拗不过她便同意了,却终是多嘱咐了她几句。
蓝清儿很快便找到了那颇为熟悉的身影,在菩提寺的僻静的后山处。
这道身影,是莫青蔷。
莫青蔷穿了一袭黑色劲装,显得英气而带着一缕浅浅的忧郁。
“我以为你已经回南域了。”蓝清儿先开口,可神情却是极为清冷疏离,根本不像是对待一个朋友的表情,“你出现在这里,想来,果真是还有未完成的任务。”
“清儿,”说出这个称呼,青蔷却是顿了顿,“或许,我该叫你木槿。”
“木槿?”她冷笑了笑,“也对,你的确该叫我木槿,毕竟,我不是真正的蓝清儿,我只是主上的一个探子罢了。”
“这世上,已经没有真正的蓝清儿了。”
“你说的不错,”白衣女子目光冷淡,“这世上已无真正的蓝清儿,真正的蓝清儿,去年三月已死于红梅轩。”
青蔷微微顿了顿,终是问道:“木槿姑娘,你已经完全取得了蓝千宸的信任,可主上并没有给你下达任何任务,你待在蓝千宸身边,打算做什么?”
她神情冷淡,目光冰凉,漠然道:“主上的确没有给我下达任何任务,可主上和蓝千宸不是敌人么?蓝千宸的结局越加惨烈,于主上来说,不是更高兴么?”
“你……”青蔷怔了怔,“难道想要杀了蓝千宸?”
“死亡并不是一个人的人生中最为惨烈的事情。”她的声音冷酷无情,像是一个从地狱而来的修罗,“在一个人死之前,将他的身心都折磨了,然后让他绝望的死去,会更加惨烈。”
“你下得了手?”
她转眼看着青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在蓝千宸身边的这些天,他对你的好,你是清清楚楚的。你要设计折磨他的身心,然后让他绝望的死亡,你下得了手么?”
“青蔷姑娘,你是不是弄错了。”她长睫静楚,淡淡道:“蓝千宸的好,全部都是给蓝清儿的,而不是给有着与蓝清儿一模一样容颜的探子木槿。”
青蔷神色复杂,缓缓道:“固然蓝千宸的好是给死去的蓝清儿的,可我以为,你在他身边的这些天,是有所感悟。”
“感悟什么?”她漠然的笑了笑,凉薄道:“感悟蓝千宸对蓝清儿独有的深爱还是独有的温柔?那么青蔷姑娘觉得,我待在蓝千宸身边的这些天,是该怜悯蓝千宸还是该慢慢喜欢蓝千宸?”
青蔷失落的垂眸,眼前的人,不是安乐公主蓝清儿,而是探子木槿。探子木槿,她只是那个红衣如火男子的探子,对待蓝千宸,她的心是冰冷的,是没有半点温情的。
“我几乎忘记了你是主上的探子,主上的探子,从来都是将主上的利益放在首位的。”
“我不明白,青蔷姑娘既然是主上的探子,为什么说出的话里,还处处帮着蓝千宸?”
“我虽是主上的探子,却不想伤害任何人。”
白衣女子冷淡的笑了笑,“青蔷姑娘这样仁慈,可算不得一个好属下。”
青蔷苦涩的笑了笑,“那么你觉得,怎么样才算得上一个好属下?”
“给主人带去最大利益的属下。”
“正如你想要设计蓝千宸,蓝千宸愈加惨烈,主上就愈加得到利益么?”
白衣女子笑了笑,不答反问:“你出现在这里,可是要将安王轩辕尊的孩子带回南域?”
青蔷怔了怔。
“虽然你不是蓝清儿,可你和蓝清儿一样聪明。”她苦笑,“主上给我的任务,的确是要我将安王的孩子带回南域。”
“你一个人,就想要劫走那孩子么?”
“不,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帮手,你们带来的那些下人,根本不堪一击。”
“这么说来,主上的死士已经在这菩提寺周围了?”
“对,主上的死士已经在菩提寺外面埋伏好了,等到你们上完香后,回大将军府的路上我就会命令死士动手将那孩子劫走。”
“你的任务只是将那孩子带回南域,可会对其他人下杀手?”
“我可以理解为,你想要保全蓝夫人的性命和初烟神医的性命么?”
白衣女子神情冷淡,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们。”青蔷温婉的笑了笑。
“我出来的有些久了,他们该起疑心了。”
“她们……都将你当成蓝清儿,是不会怀疑你的。”
“不会么?”
“她们都很信任蓝清儿,所以她们不会怀疑你。”
“青蔷姑娘……”她迟疑的问:“我是主上的探子,可我真的叫木槿么?”
青蔷微微愣了愣,“你在怀疑什么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木槿这个名字,不太适合我罢了。”
她不再说话,淡淡的看了青蔷一眼,离开了。
蓝清儿回到蓝夫人身边,一行人这才去上香。
蓝夫人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虔诚的祈祷着,“求佛祖保佑,保佑宸儿和清儿去了苍鸣关后可万事逢凶化吉,平平安安。”
初烟亦是虔诚道:“望佛祖保佑少将军和清儿万事皆顺,保佑我儿长安快快乐乐、健康成长。”
蓝清儿虽也是跪在蒲团上,可她却什么也没有祈祷,她只是默默的朝着佛像叩了一首,然后上香,整个过程一言未发。
数真在一旁抱着小长安,她看着蓝清儿起身,疑惑道:“小姐,你怎么什么也没祈祷啊!”
她凉薄的笑了笑,“都放在心里祈祷了,佛祖会听得见的。”
祈祷?
她不是真正的蓝清儿,她只是一个有着与蓝清儿一模一样容颜的探子罢了,这样的她,能祈祷什么呢?
她能祈祷什么呢?
祈祷蓝千宸万事皆顺、与蓝清儿相守白头么?
祈祷蓝夫人身体健康、安享晚年么?
祈祷小长安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么?
真是一个笑话呵!
这些人于她来说,到底算什么呢?
她祈祷,她又以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名义去为他们祈祷呢?
真是伤脑筋呵!
一行人上完了香,未多做停留便驾着马车离开了菩提寺。
果不其然,回去的半路上便遇到了一伙黑衣人,带头的正是青蔷。
数真不认识青蔷,看见这阵仗被吓得半死,慌慌张张结结巴巴的急着,“小……小姐,他们……他们来者不善,我们该怎么办啊……”慌乱时刻,她最先想起的,却是自家素来冷静聪明的小姐。
马车内的蓝夫人和初烟也不认识青蔷,皆是惊恐不安,她们一时之间也全无镇静。
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了白衣女子,将她当成了一个主心骨。
在众人这样的目光里,白衣女子眸光微微黯然,却终是同青蔷演起了一场戏。
“青蔷姐姐,你这样大的阵仗,是要做什么?”
青蔷配合道:“安王轩辕尊之子,自出生已将近一年,他是陛下的亲侄儿,陛下说,思念侄儿的紧,所以命我等将安王轩辕尊之子请到南域。”
初烟听了这话,浑然一震,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孩子。
“数真,你和这些下人带着夫人和初烟姐姐从小路走。”
“小姐……”
“清儿……”
她们异口同声,皆是担忧。
“你们不必担心,青蔷姐姐不会要了我的性命。”
她下了马车,不顾她们的担忧和劝阻,拿起马鞭抽了马儿一鞭子,马儿扬蹄嘶鸣,绝尘而去。
她站在原地看着马车绝尘而去,目光不悲不喜,却是不见半分温情。
青蔷竟也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她身后的一群死士没有得到命令,也都跟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一个个的大男人像个木头桩子似的。
就这样等了好一会儿,小路的尽头忽地出现一小队骑着快马而来的黑衣死士,领头死士的臂弯间抱着一个孩子。
青蔷接过死士臂弯间的孩子,孩子仍然不知世事的欢笑着,青蔷的心微微柔软。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白衣女子走上前,亦微微垂眸看着孩子。
孩子咯咯咯的欢笑,露出小小的洁白的牙齿,“……姑……姑……”
白衣女子的心猛地柔软,目光黯然。
她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暗中微微颤抖着。
青蔷转脸问那死士,“你们带来了这孩子,可有伤害其他人?”
“没有,我们只是将他们打昏了。”
青蔷将孩子又交给死士,然后从腰间取出了一块帝王的令牌递给白衣女子,“这是主上让我拿给你的令牌,只要你进入南域地界,便可用它调动任何南域官员为你办事,你好好收着。”
“不必,我用不着它。”
青蔷温柔又忧郁的笑了笑,“拿着吧,万一用得上呢!”她硬生生的将令牌塞在了女子的手里。
“青蔷姑娘……”女子转脸,迟疑着说,“这孩子未到主上身边之前,烦请你照顾好。”
“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青蔷微微笑了笑,木槿,就算你不是真正的蓝清儿,可你对这孩子,还是产生了感情吧!
白衣女子飞快的抽出了死士腰间的刀,她的手腕微微一晃,刀锋便划破了自己手臂处的白衣,长长的血迹侵染了白衣,鲜血淋漓。
纵使鲜血淋漓,她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你这是做什么?”青蔷怔了怔。
她仍是手腕微微一晃,刀便入了鞘。
她神色漠然道:“既然演戏,便演全套。”
说完这话,她头也不回边朝着小路而去。
青蔷看着她离去的单薄身影,终是叹了口气,想起了一件今年七月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