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王府。
轩辕傲一袭红衣如火站在廊前,他的神情一派悠然自得,手上却漫不经心将鱼食仍入鱼缸。
院外的拐角处走来一个玄衣少年,他的背上背着一把银色大弓,散发着寒气的羽箭紧紧的贴在了他的脑后。少年的神情清寒如水,清瘦的身形越发的修长。
他走到轩辕傲的身后微微低下了头,声音是一贯的冷冽,“王爷。”
轩辕傲将鱼食全部扔到进鱼缸里,他拍了拍手转身望着冷漠的玄衣少年,邪肆的勾唇,“冥天,你终于回来了。”
冥天低首不动声色的站在他面前。
红衣男子的嘴角噙着笑意,“你果然没有让本王失望,不枉母后和本王这么多年苦心栽培你,蓝龙泽真的死了么?”
玄衣少年的双眼里飞快的划过了一丝痛苦,“是,蓝龙泽真的死了,是我将他箭杀,一箭穿透了他的心脏,他死了。”
男子优雅无比又邪肆妖异一笑,“做的不错。冥天,蓝龙泽一死,你既为你们季家报了仇,又为本王除了心腹大患,这真是两全其美。”
冥天微微抬首,神情清冷如斯丝毫没有得报大仇的喜悦,“王爷说错了,蓝龙泽的死,是一石四鸟之计。”
“哦,”风流华贵的男子挑眉,“说说看。”
冥天的黑眸深黑望不到底,“一是冥天为季家报了大仇,二是王爷少了一个心腹大患,三是安王的势力迅速薄弱将不足以与王爷争夺皇位,四是,让蓝千宸尝到了锥心之痛。”
红衣男子微微一怔,他冷哼了一声语带质问:“怎么,觉得对不起蓝千宸了?亲手杀了好兄弟的父亲,你后悔了?冥天,你是不是忘记了蓝龙泽是怎样对付你们季家的?你一直是本王手中最为出色的人,若是如此心软怎能做成大事?”
冥天却摇了摇头,“王爷,纵然我杀了蓝龙泽报了季家的大仇,可我却不曾感觉到快乐,反而觉得心里越来越空越来越重了。”
邪魅魅惑、风华过人的男子微微语怔。
冥天虽然是他安排在帝王身边的暗线,但是除了轩辕尊之外,就只有冥天同他一起长大,一起习武,一起接受残酷的训练,他知道冥天这样努力习武不仅是为了报恩,还要报仇。以仇恨的力量努力活着的少年,报了大仇之后,为什么会觉得心越来越空越来越重呢?
“王爷,我不曾向往过权势和名利,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低低的声音有些落寂,“如果王爷真的想要当皇帝,那么冥天会尽全力帮助王爷。”
轩辕傲冷笑连连,“那你知不知道除了轩辕尊外,本王最想杀的就是蓝千宸。”
如男子所料一般,少年果然身形一怔,秀逸的脸庞有些异样。
“只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蓝千宸在你心中就如此重要了?”他冷笑,“毁了你们季家的仇人的儿子,竟值得你真心相待?”
少年漆黑如墨的双眼里划过一丝痛苦,脸色有些不愿接受的苍白,“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做错事的人是蓝龙泽不是他。”
男子直视着清寒少年的眼睛,残酷而冰冷,“如果他知道了蓝龙泽的死是你所为,他还会把你当兄弟?”
少年却是淡淡的几乎薄凉的笑了笑,双眼是一片痛处,“等他到达苍鸣关时,他就会知道真相,他不会把我当兄弟了,也不会义无反顾的信任我了。”
轩辕傲阴暗的皱眉,“蓝龙泽的死是父皇和本王一手策划的,没有外人知道你离开临阳是为了箭杀蓝龙泽,你做事一向干净利落,难道还在苍鸣关留下了把柄不成?”
“没有人看到是我箭杀蓝龙泽,所有人都以为是鞑虏和安锦国的箭手将蓝龙泽箭杀。但是,”他凉薄的笑了笑,“羽箭刺透了蓝龙泽的心脏留在了他的身体里,那支羽箭,是王爷特地请人为冥天打造的,这天下仅有十二支,蓝千宸却认得那箭。”
轩辕傲脸色微变的将双目望向了冥天背上的箭囊,目光一扫果然那箭囊里只有十一支羽箭。他怒急反笑,“你是故意留下羽箭让蓝千宸知道蓝龙泽的死是你所为。”
“是。”
轩辕傲讥诮一笑,双目冰冷,“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后果是什么?”
“王爷不是一直想和蓝千宸来一场胜负之战么?”
“你说什么?”男子不解的眯了眯眼。
“蓝龙泽会知道我是凶手,他未必会猜不透蓝龙泽的死是王爷和皇上一手策划。假使他知道了蓝龙泽的死是王爷和皇上一手策划,那么王爷觉得,他会怎么做?”
轩辕傲神色一禀,双目死死的盯着云淡风轻生死无畏的少年,片刻后他居然诡谧轻笑,“蓝千宸什么都不会做,他只会乖乖的将鞑虏和安锦国驱除在苍鸣关外,他还是南域的少将军。”
“不,”冥天摇首,双目炯炯的凝视风流华贵的红衣男子,“蓝千宸狂妄难驯,当他知道真相后,他不会再为南域效命,反而会憎恨南域皇室,他将会把南域视为仇人,他会成为一只雄据一方猛虎,让所有人都忌惮。”
轩辕傲嘴角上扬勾出一个狡诈阴险的冷笑,“你别忘了,蓝千宸的软肋还留在临阳,这个软肋将会是对付蓝千宸最大的王牌。”
“蓝夫人和蓝清儿固然是蓝千宸的软肋,可蓝清儿聪慧世无双,王爷难道不觉得蓝清儿这样的软肋会很危险,这样的软肋随时可能跳出王爷的手掌心并且在无形之中挖好一个天坑等着王爷跳下去,让王爷永远无法翻身。”他神情冷淡嗓音冷淡,仿佛是一个冷眼旁观的人。
男子微微一怔,继而扬眉冷冷一笑,“聪慧世无双的软肋固然很危险,可擅使利剑的人,必然要承受利剑割破喉咙的危险。”
少年微敛下了眼眸,没有说话。
轩辕傲转身背对着少年,声音听不出一丝悲喜还带着一丝困惑,“蓝千宸是蓝龙泽的儿子,你为什么不恨他?”
少年的神情有些倦惫,多年的隐忍和痛苦让他在众人面前显得冷漠,即使在蓝龙泽面前也要用冷漠来掩饰仇恨的痛苦,丝毫不能表现出痛苦和恨意,让蓝龙泽和蓝千宸都不知道有一天自己会给予他们锥心之痛。
他的目光望向有些阴霾的天空,“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恨他,我一直觉得自己像是生长在黑暗里的一株植物,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却觉得自己这株生长在黑暗里的植物依附着阳光,终于逃离黑暗迎来朝阳可以自由生长。这或许就是一个笑话,但这个笑话它却真实的存在着,没有人能去改变。但是现在,这个笑话不会继续存在了,因为我毁了它。”
他想,大概在神机营里看见那个三分邪气灵动三分狂妄不羁余下都是令人折服的睿利和骄傲的少年时,就已经注定了自己恨不了他了。
有时候看着那个人明媚干净、邪气狂妄的笑容,看着那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的骄傲和张扬,他总是有一股想要毁了那个人的冲动。
可是,依附着阳光才能自由生长的黑暗里的植物,怎么能够毁了那样热烈温暖的阳光呢?
翌日。
日光倾城挥洒大地,终于为帝都因蓝龙泽战逝而沉闷的氛围增添了一丝暖意。
闺阁的门敞开着,从外面就能看到屋内眉目似画的白衣少女低首坐在书桌前看着些什么东西,时不时青葱般的玉指执起笔写些什么,偶尔又皱起了洁白秀气的眉。
数真在青石小路旁遇见了正进小院的罗然,她有些异讶的拦住了罗然,但语气还是很温和,“罗然你停下,这深闺后院的你一个大男人进来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除了男性亲人,其他男人是不能随意进出深闺后院的么?”
素日里没多少正形的罗然脸庞微微一红,他轻咳了一声才道:“我当然知道女子闺阁不宜擅闯,但是现在我有要事向小姐禀报,现在的将军府危机四伏,主事的人全指着小姐了。”
数真脸色有些灰暗,她虽然是个下人却自幼长在将军府,她对将军府的感情很深,将军府就是她的家。如今蓝龙泽一死,纵然她是个不懂朝堂大事的丫头,也能够感受到如今的将军府已经步步为营,危机重重。她咬紧了下唇,担忧道:“我知道现在有能力主事的人就只有小姐了,但是罗然,小姐虽然聪慧无双,却终究嬴弱不堪劳不得心神。罗然你多费些心,帮小姐分些忧。”
“你放心吧,我明白。”他也是在将军府长大的人,深得蓝龙泽和蓝千宸的信任,这些事情,他比数真更加的明白。
数真点了点头,示意罗然进去之后,她的脸色有些温郁的离开。
罗然站在房门外片刻,屋内的白衣少女依旧低首写着什么,神情缥缈淡寂隐隐透着一丝忧伤。
罗然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敲了敲木门。
蓝清儿微微抬起眸子,见到门外的罗然后面无情绪淡漠道:“进来。”
罗然迟疑片刻后举步踏进了闺房,雅致闺房的淡香让他微微有些不适。
“小姐,罗然有事禀报。”
蓝清儿未曾抬首,细指轻轻拨动着书桌上的算盘噼里啪啦响,“你说。”
“神机营统领冥天回到临阳了。”
拨动珠算的细指明显微微一顿,但那玉似的脸却是不动声色。
她将最后一颗算珠拨下,淡淡的问:“时间。”
“十五。”
白衣胜雪的她终于合上了书桌上的帐薄,她静坐在椅子上眸子有些空洞游离,“冥天回到临阳这些天,都与什么人接触过了?”
“只有翼王,”罗然皱了皱眉,“昨日午后,冥统领悄悄进入了翼王府后门。他出来之后魂士跟踪他,但是他警惕性很高,魂士都被他发现了,之后魂士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只知道他再也没有去翼王府。”
她端坐似仙子,却淡漠的问道:“他没有回宫?”
“应该还没有,宫中还没有冥统领回宫的消息。”
“魂士跟踪冥天,有没有被他识破身份?”
“这倒没有,少爷培养出来的魂士不会这样无能。”
蓝清儿闭上眼睛,微微思索着些什么。
罗然想了想不解道:“罗然不明白,少爷明明将冥统领看得很高,可冥统领却似乎和翼王关系匪浅……”
蓝清儿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双目越发的凝重忧郁。
“小姐,”罗然猜测,“冥统领会不会是翼王身边的人?”
蓝清儿凝眉,“冥天他,只怕不会是阿释的朋友。”顿了顿问:“翼王这些天可有去万花楼见青蔷姑娘?”
“没有,这些天除了入宫,翼王一直待在翼王府,没有任何的异常。”
“这件事情不必继续查下去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你办。”她伸手将书桌上一张写过字的薄纸递过去,淡淡的声音略显倦惫,“把这上面的内容记住。”
罗然接过薄纸目光触到那些清娟的字体时微微一愣,这张薄纸上却全是一些商铺的名字,每家商铺名字的后面都写着一个人名。
白衣清薄如风的少女宛若冬日山茶花般淡郁,“罗然,你应该知道这些在临阳颇有盛名的药铺、酒楼、客栈、染坊、当铺都是将军府私底下的产业。”
“罗然知道,这些产业的所属者是少爷和小姐。”他的确什么都知道,这些事情蓝千宸都没有瞒他,甚至有时候蓝千宸忙不过来会将这些事情交给他来处理。
她沉默了片刻后淡薄倦惫的轻闭双眸,“你秘密前往这些管理者家中,让他们将自己所管理的商铺全部变买,一个也不许留下。”
罗然微愣,“这是为什么?”
她双眸有些遥远悲伤,“若是不出意外,半年之内安王和翼王的争位必然会出结果,而将军府也将遭逢大变。若是翼王继位,重则不仅会使将军府毁于一旦,这些商铺以及和将军府相关的人也将死无藏身之地。”若是轩辕傲为帝,以他的性格和能力,将军府的商铺必然会被他查出来毁于一旦,若是现在变买,尚可得以保全。
“可是,”罗然皱眉,“虽然商铺的管理者们大多认识我,但他们却不会轻易相信我,他们只对少爷的命令惟命是从。”
蓝清儿翻开书桌上蓝色薄子的最后一页,她看着那四个墨字语气悲凉缥缈隔世疏离,“你见到他们的时候,就说,将军平安。”那薄子的最后一页上正是苍劲有力的四字,将军平安。将军平安,多么讽刺的四个字。那位将军已经不在了,上苍却还将这四个字植入他们的心骨,成为一生的痛。
“他们变买商铺之后,怎样安排他们?他们毕竟为将军府办事多年了。”
蓝清儿似乎一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爹虽然去逝了,可将军府的少主人还在。”她容色苍白却还是贵气无双淡忧吐字,“你转告他们,若是愿意为少爷效力且愿意离开临阳的,就请他们前往江南一带,将所变买的财富带到江南一带继续开商铺;若是不愿意的就每人发放三千两白银,谢谢他们多年来对将军府的帮助。”
罗然微微担忧的问:“小姐真的要将临阳城内所有的商铺都变买吗?”
“我给你的这张纸上共有十七家商铺,但是将军府在临阳里一共有四十八家商铺,其余的三十一家商铺并不似这十七家商铺兴隆,但是日后也会慢慢变买的。如今将军府的一举一动都在皇上的监视中,暂且先将这十七家商铺变买后转往江南一带,其余小商铺暂且不动,以免引人注目祸及到头。”
罗然点了点头,“小姐放心,罗然明白了。”
她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却还是强打着精神道:“太白楼是将军府所开,也是临阳最繁华的酒楼,听阿释说太白楼的管理者是一位中年妇人和一位年轻的商行奇才,你见到这两位管理者之后请他们来见我。”
“是。”
“找各位管理者一事你亲自去,谨慎一些,不要让皇上的人察觉。”
“是,罗然告退了。”
罗然微微低首,退出了精致的闺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