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张傲与宁和相对而立。
两人都并未着甲,皆是单薄麻衣,区别仅在一刀一剑而已。
因职位高低,宁和首先单膝跪下朝张傲行了一个军礼,然后也不待对方发话,便已起身并缓缓解下了腰间铁剑。
拔剑后,他随手将木制剑鞘扔去了一旁,然后以右手持剑,斜指地面,双眼微微眯起,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之人。
张傲没有拔刀,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冷眼瞧着宁和。
虽然他心中很是气愤,但既然已经到了眼下这种地步,他就不想再和对方多说什么废话了。在他眼中,身前的宁和已是死人一个,和一个死人,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宁和尽管心中盘算得不错,到目前来说,一切也都是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的,可当张傲步入场中时,他也依然感到了一丝的紧张。他明白,那是对方的积年之威而带给自己身体的自然反应。
其实,他之所以选择张傲,而非辛甘。那绝对不是因为他的傲慢与自大心理,他并不认为张傲要比辛甘更好对付。事实上,他是相当的理智。正因为张傲已经无数次在所有人面前展现过他的勇武和强大,所以,自己才能更了解他,知道他的长处和弱点。可辛甘就不同了,他很少亲自动手,有事时往往都是指使手下之人去做……或许,其他人会误以为这是辛甘武力有限所致。可宁和却不会这样认为,老话不是说的好嘛——‘咬人的狗往往都是不叫的。’
所以,他宁愿选择张傲。
虽然,在这里谈不上什么天时地利与人和,但有一点是能够确定的:自己了解张傲,而张傲却不怎么了解自己。如果,还能因为自己的主动挑战而致使他心浮气躁,怒气攻心,那就更好了。
有此种计算在,他心中的那丝紧张情绪,几乎是在片刻间便已然平息了下去。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站着,一动也不动。
他们已经抛开了所有的思绪,现在虽处身于千人的围观之下,然而他们的心中和眼中,却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对方一人。
或许是感受到了他们身上的那份杀气,现场所有的人也都逐渐地安静了下来。
‘咚咚咚……’一阵密集的鼓声忽然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
与此同时,宁和忽然动了。
只见他右手一抖,原本指向地面的铁剑便已直接朝着张傲刺了过去。
张傲双眼一眯,待那剑尖已经距离自己胸前不到一尺,这才侧身往左边一转,闪开这一剑的同时,他仍未拔刀,仅以右手格开对方握剑的手臂,然后伸出一脚就朝宁和的腰眼踢了过去。
若这一脚被他踢中,以张傲的力量,宁和只怕就算不死,也必将就此失去一大半的战斗力。
但显然宁和对此早有准备,刚才的那一剑也仅仅只是出于试探,可没有想过能够一剑便能将张傲秒杀当场。
于是,在剑还未刺到对方身前时,他就已然开始中途变招。如此一来,在张傲闪避的同时,他也已经朝着自己的左侧旋开。
手中的铁剑,就此顺势一划,变刺为劈,往张傲踢来的右腿劈砍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被张傲提在左手的环首长刀,瞬间就出现在了他的右手,连着刀鞘,就将宁和的铁剑格了开去。
这电光火石之间交手的一个回合,谁都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宁和虽是占据了一点点的主动,但张傲却是连刀都没有出,便已挡住了他的这次进攻。
重新站定后的两人,已经互相交换了一个方位,但此刻各自心中都不由得更加凝重起来。
高台之上。
丸子和包子仍然没心没肺地一同吃着盆里热腾腾的鹿肉,对场中比斗毫不关心。
而冯烨却是对此大感兴趣。他一边看,一边还没忘记用空间里的摄像机进行着拍摄。
须知,他一直以来都对这个世界的武力感到颇为好奇,很想要弄清楚两个不同世界间的个人武力究竟存在着多少的差距。眼下如此好的机会,当然是要拍摄下来,等空了后,拿出来反复观摩研究才是。
场地外围响起的鼓声,很是能够激发潜力,催人热血……而李东却也没有忘记自己身为‘解说’的职责。
“大人,这鼓声为:‘紧十八,慢十八,中间十八徐徐发,两度凑成一百八’,咱们这一通鼓声,便是这样的一百零八声。”
李东话音才刚刚落下,那原本急促的鼓声便已突然缓了下来。若说刚才的鼓声间隔还不到一秒,那现在却是约莫每隔四五秒,方才有一声鼓响落下。
冯烨的视线可是放在场中,哪有时间去理会一旁的李东,仅仅随意‘唔’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此刻,仍是宁和主攻,不停地变幻着身位与方向……而张傲,此时再不敢托大,长刀也已然拔出,其间虽有劈砍,但多为格挡削刺,竟然也走的是剑法的路子。
果然,李东的话很快就证实了这点,有解说在就是好啊!
“大人,‘狮王’虽是用刀,但学生曾听他言及,因教中铁剑重量不够,于是只得弃剑使刀,这也是无奈之举。他之剑法,名为‘势剑’,讲求的是静中有动,动静相兼,一招一式,端端正正,规规矩矩,节奏性强,桩步稳固,劲力饱满。此剑法因过于端庄势正,因此对稳、准、狠的要求极高。若是功力见长之人以重剑使来,当能大开大合,所向披靡……”
‘这么说来,可不就是杨过的玄铁剑法嘛!’冯烨忍不住在心中暗自腹诽了一声,口中却是笑骂了一句,“可以啊,这一个月看来你没少下功夫啊!”
李东面上不露半点喜色,依然是中规中矩地抱拳作揖道,“学生忝为大人门下,自不敢有一日懈怠。”
‘哎!这家伙,真的是比肥猫还没幽默感啊……’冯烨在心头如此叹息了一声,而表面上,却只是点了点头,也懒得和他再多说什么。
听了李东的这番讲解后,冯烨即便再是对比剑一无所知的门外汉,却也看出来了一点门道。
此刻,虽然看上去,张傲仍然与宁和战得是有来有回,旗鼓相当,但他手中的刀却正在逐渐失去‘势剑’的味道。
两人如此又斗了数个回合,那徐徐而落的鼓声就又变得快了几分。
冯烨心中了然,这鼓声必然已经是到了那最后的‘慢十八’。这‘慢十八’中,大概每两秒便会落下一声鼓响。结合李东的说法,他略微在心头计算了一下。‘紧十八’按零点五秒间隔来算,乃是9秒,中间的‘十八徐徐’得要90秒,而最后的‘慢十八’因为间隔只有十七次,所以只需34秒。这些加在一起便是133秒。可这也仅仅只是半通鼓响而已,毕竟一通鼓声应该是108响才对……如此一来,133乘以2,再乘以9,最后所得出的结果方才是这‘上位战’的时限。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冯烨原本还没把李东口里的‘九通鼓响’当一回事,可现在算下来的结果,居然有2394秒。再考虑到其中可能存有的些许误差,大致上可以认定此时限差不多就是40分钟。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区区四十分钟也能算长?很多故事里,两将对战,就算是从清晨杀到日落,那也是常事。更别提小说和电视电影里,那些动不动就能连续打斗上数日的高人了。
不过,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故事中的情节怎么能和现实相提并论呢?诚然,历史上是有过长时间交战的记录。但那种记录并不代表着双方就一直在连续作战。比如,打马奔袭一段之后,才又再回身继续拼杀上一阵。这自然也算是在连续交战,可只要每隔一段时间便有过这样短暂的片刻休息,人体倒也勉强能够承受。
然而,眼下这种打擂台式的比斗,其强度之高远非一般的阵前厮杀能够与之相比。放在另外一个世界,那些拳击、散打、空手道之类,基本上每三五分钟便得休息一分钟,就没有一种是能够连续打上40分钟的。即便是后世再强壮的人,别说是40分钟了,便只是一半的时间就也能把他们给累趴下。更别提此刻张傲与宁和的比斗,还俱都手持兵刃,稍不留意,便是命丧当场的结局。其个中凶险程度,即便是后世号称最血腥最残忍的MMA(无差别综合格斗),也是远远不如。或许,只有那传说中绝大多数人都曾只有过耳闻,而却并未亲眼得见的某些地下黑拳才能够稍稍与之相比吧。只不过,那样的黑拳会不会允许双方都持有兵刃和利器,又会不会每一场比斗都能有高达40分钟的长度,那冯烨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到目前为止,他还无缘得见。
场中的两人如是又斗了一阵。鼓声由快到慢,再由慢变快,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张傲的心态也就越来越急。虽然说到目前为止,宁和也拿他毫无办法。但是,这能是一回事嘛?过去,他张傲可是高高在上,乃‘伏虎寨’仅次于大当家的头号人物,仅辛甘一人能与他比肩。如今,他身为‘虎神教’两大‘护教法王’之一,更是在仙师与所有教众眼前……
三通鼓声已过,他却仍然拿不下一个小小的宁和。今天之前,他眼里何曾有过宁和这等人物?这让他的面子十分的挂不住,因此也就越打越急。
随着张傲一刀快过一刀,宁和却是不惊反喜。当下更是沉下心来,小心应对。他一改早前的主动进攻,反而是变为以闪避和防守为主。看上去,虽是落在下风,但也只有真正的明眼人方能明白。
卞喜和辛甘当然是明眼人,他们眼中也略显不安,怎么说张傲也和他二人相识多年……
在教众中自然也有个别这样的明眼人,但更多的却是普通人。为免影响场中二人,他们虽然强制保持着安静,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喝彩的冲动,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出卖了他们的内心。适才,表面上看去,宁和占据上风,进攻有如狂风暴雨……而他们的脸上便是现在这等表情,仿佛个个都是宁和的坚定支持者似的;然而,到了现在,看上去,宁和已被张傲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左支右闪,颇为狼狈,可这帮家伙却依然是那等表情……
如此,已经很明显了。教众们并不在乎谁输谁赢,或许在他们看来,只要打得足够热闹便成。
冯烨对此觉得甚是好笑,而李东对此却很是满意。教众间没有相互串联,以抗上级;也不存在张傲私结党羽,图谋不轨……自然是好事一件。
也不知道李东是不是在担心自家大人判断错场中局势,总之,他的解说就又一次在冯烨的耳边响了起来。
“大人,那宁和的武力剑术,我虽然也曾有过耳闻,但所知毕竟有限。如今看来,他走的却是‘行剑’的路子。说起这‘行剑’,完全就和‘势剑’背道而驰。多走势少停势,动中有静,是以流动的身法和剑法为主。我观这宁和,每一招均是在连绵不断的步伐变化下完成的,动作甚是灵活多变,动静相兼,往往避实就虚,着实已经有了几分‘行剑’的精髓。一剑多用,变在动中,奇正相生,如龙之行,首尾相应,刚柔相济。”
李东此言其实完全就和冯烨的看法不谋而合。
尽管冯烨今天乃是首次得见此等剑术比斗,但这些年间所看过的小说和电影那也不是白给的。不说别的,只从张傲每一刀挥出所带出的力量来看,只怕用不了‘九通鼓声’响完,他就已然无力再战下去了。反之,那宁和本就身材不如张傲魁梧有力,轻巧腾挪自是远非对方能比。旁人看来已然略显不支的他,在冯烨眼中却是不停不滞,气度祥和;上下进退,步法稳健;似虎踞龙形,速小绵软,剑法迂转,身剑合一,如影随形;洒脱自然,轻盈飘逸。
就这样,转眼间,五通鼓声已然响毕,宁和还好,而张傲的胸膛已略显起伏。
好在张傲毕竟也非浪得虚名之辈,多年前他就跟在卞喜身侧,随同渠帅转战天下,尽管当初的他也只是百万黄巾中的一小字辈而已,但这么些年下来,厮杀经验自是不缺。当此关头,他不由得陡然一惊,心中顿时有所察觉,似乎是因为自己的毛躁而早早的就落入了对方的算计之中。这么一想,他从背上开始,于顷刻间便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不过,万幸的却是,如今发现得还不算太晚,至少自己还身有余力。
于是乎,全场所有人便见到原本疯狂进攻的‘狮王’,在宁和并未反击的情况下,就突然收住了攻势,转为站立原地,持刀护胸,以作防御。
不少人自是大惑不解,但却也有很多的人于心头为他的变招而点了个赞。
这其中便有冯烨。
虽说在目前的这个‘光明顶’,除开李东之外,他和这张傲算是相识最早。但如果他真的落败,被宁和斩杀于场中,却也是不会出手相助的。毕竟,这张傲对他来说,还达不到要为他一个人而坏掉教中规矩的程度,死便死了,如此而已。人生在世,谁都要死,无非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没了一个张傲,多出一个宁和,于他来说,也并无任何区别,仅仅是一个名字的改变而已。
但是,既然他能有所醒悟,那自然也是好的,冯烨对此倒也是乐见其成。毕竟,话又说回来,至少自己还和他说过几句话,有过一些接触不是?终归是要比之宁和更为熟悉一些。虽然放在当时,也并不是什么好话,两人第一次的见面也并不怎么愉快。但那些东西,说到底也已经都是过去式了,对于已经成为自己手下的人来说,冯烨自然也不会还在心里记挂着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