愕然地看着床单上的落红,耳边回荡起律凌辰的话,许安然的大脑却是一片空白。风卷起帘,阳光拂过,忽而又觉得有一道金光闪过,仍旧很快,快到分不清是在眼前还是在脑海。
“然然?”律凌辰低低地又唤了她一声。
“我……”许是猛然惊觉什么不太对劲的事情,她便没有回答律凌辰的问题,而是转过身面带些许凝重地看向律凌辰,微抿着唇,似乎做出了很重要的决定,“我想要kervin,帮我做一次深度催眠。”
*
安静的室内,许安然以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宽阔的沙发上,双手叠放在腹部,闭着眼。
kervin半蹲在她头部的位置,语气轻缓低柔地叫她放轻松。
“现在,你回到了小时候,还不到八岁。你在尹家房子的某一角落里瑟瑟发抖,周围传来了厚重的脚步声……”
躺在沙发上的许安然便开始轻颤,“我听见了。”
“听见了什么?”
“脚步声,很多人的脚步声,很快,很急,好像在找人。”
“你能够看到他们吗?”
“不,不能。他们要找的人是我,我躲起来了,不能让他们看到我,不然我会死的!”
才几个问题,许安然的情绪便已经有些激动,kervin连忙轻抚着她的头部安抚她的情绪,碧蓝的瞳微微一凝。他知道,律凌辰虽不在旁边,却是在书房透过监控画面观察着两人的情况,他问的每一个问题以及许安然回答的每一个字,都会被他听到。
轻叹了一口气后,他知道有些事情可能瞒不住了,便再度开口,声音仍旧低沉有力,让人听得安心,许安然的情绪便也渐渐安稳了下来。
“现在时间退回到你躲起来之前,这个时候,你正在尹家的别院里晃悠,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
书房里,律凌辰脸色一凝。
许安然做深度催眠的次数屈指可数,原因是她对过往的全盘封闭,即便她对kervin信赖有加,但她的潜意识中,仍旧是有所逃避的。对ptsd患者不能采取瞬间催眠或是强制催眠,所以一旦她拒绝配合,kervin根本无法探入她的记忆。
而他,也是第一次观看催眠的过程,自然是第一次听到kervin问出的那些问题。直觉告诉他,kervin所知道比他告诉他的要多得多。
那么,他究竟对她的过往隐瞒了些什么?又为什么要隐瞒?
……
“告诉我,你在等什么?”
“我在等……在等……”
许安然闭着眼,黛眉却渐渐拧做了一团,kervin见她又要面临着失控,便又赶忙安抚她的情绪,轻声说:“好,现在你什么都别想。你还是只有八岁,呆在尹家别院的附近。什么都别想,什么都不要想……”
许安然又在他的引导下渐渐放松,呼吸逐渐平稳,眉心也渐渐舒展开,而与之相反的是,kervin的眉心已经渐渐拎成了一团。
“好,现在你试着去想一想,除了尹赫一家,你八岁的时候还见过哪些人?”
……
书房。
黑眸已经渐渐暗沉,手指也不由得轻摩挲起下巴的新生胡茬,眉心泛起了一抹思考与探索。
kervin,他问这个问题要做什么?
……
“有……几个邻居……还有他们的孩子……”
“是什么样的邻居?你是在什么情况下见到的他们?”
“是……是养母的牌友,她们经常在一起打麻将。”
“她们的孩子呢?你和她们认识吗?”
“认识……他们都很讨厌我,说我是没人要的野种,说我没有爸爸妈妈……”眼角一滴泪滑落,许安然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可是,我有妈妈,我妈妈是这个世上最美的女人。我还有一个哥哥,他有着这世界上最温暖的笑容,所以,他们是乱说的,他们乱说……”
……
书房里,律凌辰越发觉得事情的不对劲。
她口中那个有着世界上最温暖的笑容的大哥哥,断然不可能是宋辰亦。她曾被催眠去回忆那段过往,唯一记得的便是宋辰亦曾将小小的她推入泳池之中险些淹死,从那以后,她便怕极了水。
那么,那个大哥哥是谁?
……
“那个大哥哥长什么样子?你还能记得吗?”
“记得……记得不太清了,但他好高,笑起来真好看。他是唯一一个不会骂我打我的人,也不嫌我脏,他还蹲下来说,他会带我离开……”
“所以,你在别院的围墙下等的人是他吗?”
“……是的。”
“你再仔细想想,他除了高和笑起来好看,还有哪些特征?或者身上佩戴了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饰品?他姓什么?叫什么?你都能想起来吗?”
“……”
大脑似乎出现了白点,许安然顺着kervin的问题努力地去回忆。是啊,那个大哥哥明明是出现过的,却为什么平时一点都记不起来?
“想不起来吗?”
是啊,想不起来。记忆中只有他一个模糊的身影,很高,笑容很温暖。他微微俯下身将她扶起来时,脖子上似乎挂着一个明晃晃的东西,似乎是一条项链,上面挂着一个金色的圈儿。他俯下身时那个圈儿便在她眼前晃啊晃,晃啊晃,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眼睛缓缓睁开,又忽的一道金光闪过。她只觉头剧痛,便伸手去按住太阳穴,kervin已经站起了身,于她身旁,他面色凝重地推了一下鼻梁上架着的金框眼镜。
阳光探入室内,kervin便是有一边脸颊像是受到了阳光的感染而格外温暖清晰,他扶镜框时,镜片反射了一缕眼光入了她的眼,明晃晃的,刺得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挡,然后,刚刚脑中浮现的那些记忆全都一片空白。
她便清醒了,从沙发上坐起,kervin也就顺势坐在了另一边的沙发上。她看着他碧蓝色的瞳十几秒之后,心中大概有了答案,便叹气:“看来,我真的是病得不轻。”
“ptsd患者选择性遗忘并封锁某一段记忆是正常的。”kervin有些疲倦地倚在了靠背上,“也不用急,至少那段足以毁了你一生的经历是不存在的,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说到这儿,kervin的神情又恢复成了一贯的不羁,碧瞳染上了暧昧,“诶,不过律也太不厚道了。明明说十分钟就出来换我进去守着,结果却让我在外面喝了大半个钟头的西北风。”
许安然脸一红,“你笨啊,不会自己回去吗?”
“我当然自己回去了,不然哪里只有半个小时?”kervin伸了个懒腰,刚准备继续八卦一下,门外律凌辰低低的嗓音却幽幽传来:“你可以继续八卦,如果想被五花大绑在马路上喝西北风的话。”
……
遣走了kervin这个瓦数超高的电灯泡之后,律凌辰却是仍旧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黑眸深深地凝着坐在沙发上的许安然。
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之后,许安然便不好意思抬头了。
生活和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失贞,却没想到这般阴差阳错之后,他,还是成为了她的第一个男人。虽然,这意味着她的心理问题绝不止是表面上的ptsd那样简单,但能够跨过一条横沟,那么她相信,未来,她会康复的。她一定会以最完美的姿态站在他的身旁。
听到细微却有力的脚步声之后,许安然的心也开始“怦怦”直跳了起来。很奇怪,两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而她在他面前,却越发地羞涩了起来。
男士家具拖鞋在她眼前停住,紧跟着律凌辰蹲下了身。她只需微微抬眼,便能对上他的眼。
于是,她便那样做了,大胆地与他的黑瞳相对视,唇畔含着浅浅的笑意,眸光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坚定。
那坚定也映在了律凌辰的眼里,似一条细流涌入了他心间,滋润了他干涸已久的心田。微微张口,不到一瞬,他却又抿起了嘴唇。
见状后,许安然往旁边坐了点,拍了拍沙发,“蹲着多累啊,坐着呗。”
律凌辰便坐在她身边,而后顺势将她扣在了怀里,身子向后倚着,头枕在沙发的靠背上,呈一个舒服的姿态,许安然便也就趴在了他的胸膛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他闻着她发丝的香气,没有说话,却将她圈得更紧。
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许安然就问:“怎么了?”
“没事。”律凌辰低低地说,“就想抱着你。”
许安然心尖儿都开始荡漾了,便乖乖地依偎在他怀中,任由他的呼吸吐在她耳边。他的大手隔着衣料紧扣着她的背,温暖有力。
听说,如果一个男人的手厚重又结实,那么他大概就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想到这里,许安然便坐直了身子,挣开了律凌辰的桎梏。他的手沿着她的背滑落,眼底忽的隐入了一丝不悦,却又见她将自己的小手放入了他的掌心,不悦旋即散去,顺势与她十指相扣,将她再度带入了怀中。
“然然。”另一只手又将她圈紧,律凌辰低声唤她的名字,却感觉喉咙竟有些哑涩,“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伏在他胸口的位置,她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与自己的心跳声重合,一只手被他牵着,另一只手便玩着他的衬衣上的口袋,听到他忽然问了她这么一个问题,心底不知怎的就酸涩了起来。这样一个骄傲的男人,竟然是在害怕会失去她吗?
“你……怎么了吗?”许安然看向他,往日那藏满了太多她看不懂情绪的瞳仁里只有一个小小的她,只有着毫不隐藏的爱恋。她对刚刚催眠的过程一无所知,不知道她潜意识深处隐藏着的那个有着温暖笑容的大哥哥此刻竟成了律凌辰担忧的对象。
律凌辰是知道的,在事情没有完全弄清楚之前,kervin对她那些零碎破乱的记忆进行了深度封锁。包括之前她一直以为的被猥亵的经历,都只会在固定的时期重现。所以,即便他想深究,却无处可寻。
于是,他只轻抚着她的头,“没有,只是我的然然,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把自己交给了我,我担心你突然不买账。”
这话说的,怎么好像她占了他便宜似的?
拍了下他的胸口,她故意瞪他,佯怒:“什么叫我不买账?你这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好好好,是我不买账。”律凌辰自然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但还是耐心地哄劝。
岂料,许安然却更不高兴了,“什么叫你不买账?你的意思是你要退货咯?”
律凌辰也不和她贫,只收紧了她腰间的力,低声喃喃:“不退货。我下单时同卖家说好了,有效期是一辈子的。”
一辈子,多么蛊惑人心的词,听得许安然心脏都漏了一拍,只是嘴上却嘟囔:“谁同你说好了呀?”
律凌辰就笑,黑眸中蕴藏着势在必得的自信,将先前那一抹担忧之色隐去。许安然看得痴沉,一辈子……她也很想和他一起一辈子。
只是,想到了那天江柠的话之后,许安然的眸底又暗沉了几分,便问:“呐,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她本不想问,两个人在一起,并不意味着要将彼此的一切都全盘托出,她并不会苛求两人之间不能有任何秘密,于她不可能,于他,更不可能。
他的出身与家世,还有那些九死一生的经历,在她眼中无不是秘密,然而她却从不曾过问。以前不过问,是因为她没有立场,没有资格。现在不过问,将来不过问,是因为她觉得,两人需要有一定的空间,不然时间久了,总会疲累。
而律凌辰,却在听到了这个问题之后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你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何苦要憋在心里这么久?”她虽然只有二十岁,却是特别的懂事,然而这般的懂事,却令他心疼。于是,不等她再度开口,他便主动承认:“我是有事情瞒着你。”
许安然便看向他,“是关于案子的么?”
“嗯。”律凌辰抱着她从沙发上坐起,换了个姿势靠着,右手依旧圈着她的腰与她的右手紧扣。许安然知道,他是要打算要告诉她了。
然而,过了许久之后,律凌辰却只低低地问她,“你信我吗?”
猝不及防,一吻落在她唇边,却又很快地贴在了她耳侧,“然然,你信我吗?”
“我信你,但是……”许安然抿唇,想到了在地下层时找到的文件,眉间隐隐浮现了担忧之色,“但是主宰案子的人是聂彻,他现在在查你。一旦查出了什么不利于你的,你就会……”
律凌辰的手指抵在了她唇上,封住了她焦急的话,眼底笑意溢满,“只要你信我,这些都不是事。”
……
尹赫鲁蔓的死案以及尹思初的绑架案,看上去像是同一组案件,但实则,暗藏了很深的玄机。第一个案子,d-l组织做事向来干净利落,的确容易误导他人这是“画境”一案,然而,这只是他引蛇出洞的谋略罢了,因为第二个案子一发生,他便知对方已经沉不住气。
“他们为什么偏偏选了鲁蔓下手?”许安然不解,虽然对于律凌辰这种有些草菅人命的做法感到后背生凉,但尹赫却算是死有余辜了。欠下了巨额负债,毁了女童的童年,或许还有着她不知道的罪状,但她刚刚说了,她信他,所以她想,律凌辰取了他的命是有原因的。
但鲁蔓,她虽然泼辣无知了些,但也不至于到罪不可赦的地步。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律凌辰却是稍作了思考才给出答案,“或许,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那,你心中有答案了吗?”许安然又问,“究竟谁是幕后主导者,他和当年的……律氏灭门一案是不是有关系?”
提及灭门之案时,许安然的语气显得小心翼翼,却还是见得律凌辰的眸中隐入了一抹痛楚,很浅,也很快就消失不见。
不知怎的,她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与他相扣的小手便也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律凌辰微微一怔后,便笑了,更紧地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揉了她的头,轻声说:“总之,这件事情复杂得很。画境这个案子之所以多年来都没有眉目,是因为其实在背后操纵它的人,并不只有一个团伙。”
-本章完结-()